第一章 紈絝子弟
到不了的地方叫做遠方,回不去的世界叫做故鄉。
其實身處何方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情,窮也好,富也好,得也好,失也好,一切都是過眼雲煙,只要心情好,一切都好。這是趙逸的一丁點感悟,就算是被一道閃電稀里糊塗的從二十一世紀劈到相隔將近兩千年的中平元年,他也從沒哭過鬧過埋怨過。
對他來說,人生的真正意義莫過於享受。
不必為生活瑣碎奔波,更不用硬著頭皮激流勇進。每天花點小錢,清茶淡酒,閑雲野鶴,再娶上一房漂亮媳婦兒,這輩子也就知足了。混吃等死這種令人嗤之以鼻的詞兒,卻是他最大的夢想。
這一世,他是尚書右僕射趙允的二兒子,有達成夢想的資本。就算是老天爺跟他開了個玩笑,一腳把他從長安踹到幽州,成為一縣之長,對他來說,也不過是換個地方揮霍青春罷了。
或許會有人覺得他沒心沒肺,就像在范陽縣兢兢業業幹了大半輩子縣丞的程寅。
自打趙逸來范陽縣上任的第一天,他就沒給過趙逸好臉色看。在他看來,像這種帶著光環來基層歷練的高幹子弟,不求勵精圖治,更不求為國為民,只要別作出什麼幺蛾子就已經燒高香了。
可如今形式不同,太平道揭竿而起,各地禍亂不斷,就算范陽縣也不能倖免。那些黃巾賊寇三天一鬧,五天一攻,整日在城外叫罵,全城上到他趙逸,下到平民百姓,祖宗十八代都被問候遍了。可這廝卻堅守不出,依舊過著太平日子,搞得人心惶惶,城破人亡只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為了扭轉大局,程寅每天正午都會求見趙逸,今天也一樣,可還沒來得及進大門就被縣尉李斯給攔住了。
「先生,您就別為難我了,縣令有命,誰都能見,唯獨不能見您,這您也是知道的。」提到這茬,李斯就不禁搖頭嘆息:「說實話,我比您更心急,每次回去,二百零六個兵士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問我何時開戰,我能說啥?沒有縣令的命令,咱是一兵一卒也不敢動啊。」
程寅想過私自下令,出城迎敵。更想過一腦袋磕牆上,血濺五步,用自己的一腔熱血喚起他對城中老弱婦孺的一丁點憐憫。但趙逸『禁止出城迎戰』的死命令,卻像是五指山上的金帖,任誰也撬不開。
「咕嚕嚕」
府門被人從裡面拉開。
程寅心中一喜,以為趙逸終於要見他了,剛要邁步往裡走,幾個僕人卻搶先一步推著木車涌了出來。
兩輛大車,裝滿了時令能見到的各種蔬菜,還有半扇帶著血絲的豬肉。這些東西都是現在城中最緊缺的物資,莫說平民百姓,就算是身為縣尉的李斯也只能偷偷的咽著吐沫。
「你們這是要幹什麼?」
伺候了三任縣令,在府內算是老資格的男僕,面對程寅不敢有絲毫怠慢,趕緊低頭回答:「老爺說了,不光自己要吃好喝好,更不能虧待城中將士,這些都是犒勞將士的,晚上起鍋設宴。」
程寅愣在原地,等回過神來時,僕人已經推著車離開了。與此同時,內府傳出一陣不合時宜的嬉笑。
「老爺,來追我們呀,呵呵呵。」
「老爺,你不準偷看!啊!討厭!」
這些聲音若在太平盛世,也就罷了,而此時此刻,卻像是催命的符篆,驚得程寅喘不過氣,這是何等的愚蠢才能幹出這種事兒來?在短暫的沉默之後,程寅突然拼盡全身力氣大喊起來:「荒唐!愚蠢!趙逸,黃巾賊寇日日叩關,全城百姓危在旦夕,爾等竟然還有心思驕奢淫逸,真是讓老夫大開眼界!趙逸,豎子,畜……」
一旁的李斯耳聽著話越來越難聽,生怕程寅觸怒趙逸惹來殺身之禍,趕緊捂住程寅的嘴。
經程寅這麼一罵,院內的嬉笑聲戛然而止,幾個芳華年少的小丫鬟氣呼呼的坐在涼亭里,已經沒了玩樂的興緻,視線全都集中在涼亭中央的男子身上。
「老爺,你看啊,玩得正高興,興緻全都被程寅那老混蛋給敗了。」
「就是,你若不治一治他,他以後就更不把你放在眼裡了。」
趙逸摘掉綁在眼睛上的絲帶,沒有理會府外的咒罵和耳邊的推波助瀾,擺了擺手。
「好了,今天就玩到這兒,你們忙去吧。」
「老爺,您就真放任那老東西肆意妄為?」
生了一副圓臉,算不上漂亮但也絕不醜的小丫鬟,鼓著嘴巴,氣呼呼的說。
自從趙逸上任,她就一直陪伴著,關係突飛猛進,雖是個小丫鬟,可就連府里的大管家都不敢小瞧她。就算是那些眼見心酸的僕人背地裡罵她不知廉恥,她也從不在乎。窮苦出身能有一個真正關心自己的主人,吃得飽,穿得暖,不必挨打挨罵,已經很是滿足。至於程寅為什麼罵趙逸,這就不是她一個小女子所關心的了。
但凡是有點脾氣的人,就不會允許別人這麼辱罵自己,更何況早已惡名遠播的趙逸。可是讓一眾小丫鬟大跌眼鏡的卻是趙逸根本不在乎,甚至還白了她們一眼:「你們懂個鎚子,趕緊去燒水,晚上我要洗兩遍澡。」
丫鬟們實在是不明白趙逸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可也無可奈何,只能散去。而門外的程寅又開始罵街,內容無外乎是『爾之父,汝之母』之類的。
聽著不堪入耳的叫罵,趙逸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好啊,好啊,有這種人在身邊,我以後玩起來就更舒心了。」
門外的程寅,從正午罵到黃昏,希望把趙逸罵出來,哪怕是出來取他性命的,可最終他還是低估了趙逸臉皮的厚度,無奈,只能悻悻離去。
夫人做了一桌子好菜,程寅卻味如嚼蠟,吃了幾口就再也咽不下去,跪在桌邊越琢磨越悲哀。悲的是自己一介文人,空有殺敵的魄力,卻沒有持刀的力氣。哀的是范陽縣攤上這麼個昏官,朝不保夕。
不行!還得繼續罵,就算是改變不了什麼,至少自己努力過了!
打定主意,程寅摔門而去,直奔縣令府。可是等他到了以後,卻並沒有見到門神一樣的李斯,反倒是只有跟他年齡相仿,瞎了左眼的大管家守在門口。
見大管家臉上掛著笑,程寅就氣不打一處來,啐道:「笑甚?李斯不在,你可攔不住我!罵不醒那豎子,我今兒個便打醒他!」
管家根本沒有要攔的意思,臉上掛著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縣丞大人,你就省點口水吧,老爺說了,前些天不見你,是時機未到,如今時機到了,他在城門等你,要送你一個禮物。」
程寅眉頭緊鎖,越聽越不對勁,總覺得趙逸沒安好心,興許是被自己罵煩了,要送自己刀子了。不過程寅早就有這個覺悟,死在誰手裡對他來說沒什麼區別,因此隨口問道:「什麼禮物?」
大管家言而不透:「您到了就知道了。」
范陽縣城在幽州不算大,城北走到城南也不過十來分鐘。遠遠地,他瞧見城門樓子上站著一人,走進一瞧,正是趙逸。
夜風輕撫,飄帶起舞,負手而立,頗有些氣勢,與往日那個紈絝子弟天差地別。
上了城牆,程寅本想直呼其名,可想想覺得不妥,只好昧著良心用了尊稱:「大人,聽說您要送我禮物?」
趙逸沒有回答,視線一直盯著黃巾賊寇紮營的方向,月光撒入眼中反射出銳利光線。
「這幾日有勞先生了,與其說是送先生禮物,倒不如說是請先生來見證咱們一同努力的結果。」
程寅想了半天也沒明白趙逸什麼意思,可看著趙逸沉靜穩重的目光,卻又恍惚間覺得有那麼一丁點的可靠。
人的氣質,由內而發,裝不出來。
在程寅的注視下,趙逸伸手一指黃巾賊寇紮營的方向,輕聲言道:「時辰到了。」
幾乎是這幾個字剛說完,一道火光衝天而起,瞬間照亮夜幕,而光線傳來的方向正是黃巾賊寇的營地,剎那間憤怒的劈殺,撕心裂肺的慘叫打破了寂靜的夜。程寅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一切:「這……這……是怎麼回事?」
趙逸轉身看向程寅,露出一抹運籌帷幄的淡笑。
「先生覺得我是什麼樣的人?」
四目交接,程寅看不到半點浮誇,彷彿站在眼前的這個人,根本就不是那個整天調戲小丫鬟的下流痞子,一時間竟有些語塞。
程寅不答,趙逸也不強求,背著手欣賞遠方的煙火秀。
「打仗最重要的不是刀劍利不利,士兵多不多,而是眼睛夠不夠亮。黃巾黨既然敢來攻范陽縣,自然已經耳目先行,城內的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先生覺得我是懦弱無能,驕奢淫逸之輩,同理,黃巾黨人自然也這麼覺得。勝券在握,則志滿,志滿則驕,驕則必敗。我讓兵士們養精蓄銳,吃飽喝足,為的就是今夜奇襲敵營。不知先生對我這份禮物可還算滿意?」
聽了這番話,再看著遠處的火光和耳邊的哀嚎,程寅只覺得大腦嗡的一聲。
他死死的盯著面前這個內外不符的年輕人,白天還聽到他跟小丫鬟們鶯鶯燕燕,不成體統,只隔了幾個時辰卻已經勝券在握,直搗黃龍。這種運籌帷幄的能耐,就算是京都長安那些整日泡在刀光劍影中的少將軍也比不上吧?難道真的是自己老眼昏花,錯把棟樑比房梁?
最讓程寅不可置信的是,從一開始,自己竟然就已經被趙逸給算計了,直到最後一刻,才知道自己是一枚棋子。程寅雙拳緊緊攥著,老臉憋得通紅,最後也只是憋出一句:「大人下得一盤好棋。」
趙逸眼睛盯著越燒越凶的火焰,笑道:「倒不如說是先生替我宣傳的好。我趙逸驕奢淫逸的惡名,恐怕早已經隨風吹出不知多遠了。」
程寅心裡咯噔一下,也不知道趙逸這話,是明獎還是暗諷,最後只能尷尬道:「大人既然有這種計劃,為何不早告訴我。」
趙逸微微一笑:「不知道的,才是最真實的。」
不知道的才是最真實的?程寅反覆琢磨這句話,片刻之後,突然眼前一亮,強忍著心中的興奮,雙手作揖,恭敬道:「大人滿腹韜略,在下服了。不知道大人接下來有何計劃?」
說話間,喊殺聲漸弱,趙逸伸了個懶腰,轉身往城下走去:「接下來自然是洗個熱水澡,,睡個美容覺,迎接新的一天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