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身子突然騰空,被人抱起退回。耳邊,是尋兒清脆焦急的聲音,千福的手撫在臉上,百祿在一邊嘆氣,依稀……有一道不同於香氣的氣息噴在臉上,沒有異味。額角被什麼東西輕輕磨了磨,有些痒痒的……

痛感慢慢消失,眼線清明,她被易季布抱在懷裡。

這懷抱……很溫暖啊……

怔怔盯著暗色衣襟,她突然抬手捂住眼睛。

他的身形高大,卻不粗壯,肩寬腰窄,修長有力,若說玉樹臨風並不過分。黑髮齊腰,總是見他規規矩矩梳辮在腦後。近距離瞧瞧,他的發質不錯,又黑又滑。

除了官袍,很難見他穿便裝,他並不注重穿著打扮,沒什麼異味,這表示他很乾凈,也很愛乾淨。

原本……原本啊……她以為他會是契機的一部分,如今看來似乎不對。他不能帶她出城,她依然被禁錮在這片土地上。那麼,她為什麼會來此?

命運?

算了算了,打擊也不是這一次,她沒關係她堅持得住。

一邊——

千福嘆氣,「姑娘你也真是,為什麼總不愛惜自己的身子呢?你不愛惜,我們看了可心痛啊……」

百祿握拳,「千福你別擔心,回去我立即熬些湯水給姑娘補身子,就算再怎麼不喝,再怎麼發脾氣,這次我也鐵了心讓她喝半個月……」

「鬼叫什麼?千福、百祿,我還沒死!」毫不在意被男人抱著,她沒好氣地翻白眼。

兩位嬌美女子顯然被嗆住,「呃……」

滑稽表情讓易季布莞爾,見懷中女子頰泛桃彩,神采奕奕,沒了剛才那般蒼白嚇人,他鬆一口氣將她放下,快速退後兩步,非禮勿視。

「百里姑娘,這賭……」他賭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她走出八丈卻是事實,照理他贏了。

整整衣裙,她爽快道:「你贏了。」

「所以……」

「所以我會如約告訴你為什麼我喜歡往火里跳。」

「還有……」

「我也會遵守諾言……」嘆氣,她很不甘地擠出一句,「少吃蛙肉。」

「怎麼個少法?」他謹慎地追問。七八九月是農蛙盛產之季,蛙利農田,若有她領首,要治城內食蛙之風應該……不難吧?「兩天吃一頓。」

「不成。」

「三天吃一頓?」

「……不成。」這樣對禁捕蛙根本沒什麼區別。

「那……五天吃兩頓?」她比出兩根手指頭。

「……」

「七天吃三頓?」

「不、成!」

眼一瞪,她不高興了,「季布,你總不能讓我一個月只吃一頓吧?」

他雙眼一亮,「如此最好。」

「不成!」嬌顏傲抬,「我只是答應你少吃,可沒答應你不吃。一個月一頓,和不吃有什麼區別?」

「在下……可否請百里姑娘一個月只吃……兩頓?」他比出兩根手指。

「一個月三頓!」她討價還價。

「……」

千福百祿在一邊嘆氣,尋兒挺一挺未來可能軒昂高大的腰身,語中一如既往地含刺:「易大人,腿軟的話,可需要我扶你一扶?」

「不不,在下……在下……」易季布訕笑,不知該不該點頭。

眼前的女人哪是傳聞中作威作福的尋烏土皇帝,根本就是個胡攪蠻纏的稚氣姑娘。而他,當著一干守城兵衛的面,當著城牆邊藏藏躲躲看熱鬧的百姓,就這麼與她討價還價的……真是……那個……

臉皮發熱,他有些不知所措。

「半個月兩頓?」女子似乎完全不覺得為這種蒜皮問題計較是浪費時間,猶自分割著時間段。

他,更加不知所措。

【第五章】

翌夜——

「香斷燈花夜,歌停扇影秋……」

虛無縹緲的歌聲飄入耳,回頭看看籠罩在一片燈火中的紅塵歌樓,再看看前方穿得比較「正常」的女子,易季布莞爾。

昨天賭贏了,心中並無一絲愉悅。當時為趕回官衙處理盜賊之事,他無閑暇聽她禁止救火的原因,今日得空,在煙火樓外徘徊半晌,不知該不該進去打擾,或許真有天意,她也恰巧從煙火樓走出來。

黑髮高束,一身綿藍暗花裙,手持摺扇的女子一邊走下台階一邊與百祿狎笑,實在是有些……不倫不類之感。

看她神情,輕狎褻玩似浪蕩公子,看她容貌,卻如清蓮照水,玉暖生煙。

白梅獨傲霜,以其氣節孤高,雅香迷人;紅蕖媚秋水,然魅色艷麗,仍不失清映修絕。在她身上,怎樣的放浪不羈,卻永遠不會令人聯想到淫邪靡亂之意。

她身上有很多謎……

亮晶晶的眸子一見他,短短驚詫后,浮現他不明就裡的難測笑意。

原來,她今夜起了逛夜市之意,見他有空,當下推了尋兒相伴,要他相陪。莫道尋兒詫怒,他亦是驚……喜莫名?

盯著厚底白靴,見她未露半截小腿,沒由來的,他有點高興。

「百里姑娘……」快步上前與她並排,並暗暗保持尊重的距離,他想了想,忍不住問,「姑娘想逛哪條街的夜市?」

「西酸門的。」她搖著摺扇,雙眼滴溜溜直轉。

幸得他換下官袍,她又是正常打扮,除迎面而來的行人多看幾眼外,倒無太多異樣眼神。他隨她走了一陣,道:「姑娘的扇面……極有特色。」

百里新語手中是一把山水影花扇。聽他此言,下頜微收,眸色垂下盯著扇面欣賞半晌,她笑,「是嗎?我倒沒留意今日拿了這把。」

「姑娘常換扇面?」

「是啊,換換才有新意啊。風情風情,有扇才有風,有風才有情。」妙盼一笑,顧目流彩。

唇角含笑,眼光卻虛無縹緲。看著這般笑容,他只覺心尖突然一痛。急急掩飾低頭,咳一聲,正要問當日問題的答案,她卻突然折身,走進街邊一家鋪子。

他抬頭,是「陳家絛結鋪」。夥計迎上來,一陣恭維,她不理,只盯著一排朱紅絛結髮愣,手指一個一個慢慢拂過結下的流蘇,神色靜淡。

絛結精緻,吉祥、如意、方勝、盤長、團錦、同心、祥雲、雙錢……應有盡有。她拂的是方勝結……

那眼中,縹緲更濃,似要穿透懸挂的層層盤結,看向不知名的盡頭。

必是對有情之人,才會流露這般表情吧?

眼光下瞟,他瞥向她的腰。

古有云:龍涎麝臍兩相嬈,抱月飄煙一尺腰。

細細的,讓人不忍掬握……本是看她腰邊的紫桃色繩結,可視線就是移不開那一掬纖細腰身,直到一隻手將腰邊的紫桃繩結握在手,他恍神,驚覺行為孟浪,臉皮開始發熱。

欣賞一陣,她似找不到中意的絛結,謝過夥計走出鋪子,繼續向西酸門行走。

走馬觀花,她笑如畫中遊人,「季布為什麼會到尋烏城來?」

「因為……告罪了人。」他輕帶一句,語中無意多談。

她也不介意,再問:「喜歡這城嗎?」

「……此地民風淳樸。」

這回答讓她微訝,抬眸瞥向他,「淳樸?可能是吧,我沒覺得。」突然轉頭,她看向對街的鋪子。對街有一間凌家刷牙鋪。似想到什麼,她搖頭輕笑,「呵呵,我當時都沒想過,這個時代居然有牙刷……其實……這樣生活對我來說也不差吧……」

嘆息如澹澹青煙,飄散於輕抿的唇角。

他沒聽漏她語中的「這個時代」,心頭不解,想要詢問,卻不知如何開口,心上不由湧起陣陣怪異。

從自大街到西酸門,一路行來,只聽她道——

「我聽說大樹街的得名,因為街頭長了一棵百年大樹,上次跑去看了看,也不覺得那樹有多粗。季布你有看過那棵樹嗎?」

「崔秀才酸文鋪的扇面提得不錯,我這把扇子就是在這家買的……」

一路零零碎碎說了半天,沒見他回應,她停下步子,「季布覺得陪著我很悶嗎?」

眼合垂地,他未吭聲。半晌,淡淡道:「姑娘心裡不高興,散散心也好。」

「我不高興,哪裡不高興?」白鞋又開始移動,一聲輕嘆似有還無,「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我這一輩子,難道真要老死在這裡?」

今日菖蒲花,明朝楓樹老。她,看不到自己的未來。

「姑娘年紀輕輕,何生如此悲言?」

「年輕只有幾十年,總會老,會死。在這兒,孤零零一人死去……」

「新語!」他突然低斥,帶著異亮的眸子直直看向她,迎上的,是一雙掩盡悲傷的眼,「你……並不孤單。」

「你知道我不孤單?」眉梢諷嘲盤繞,是初見她時的神情,如畫,入畫。

見他不語,轉看他處,百里新語心頭倏地升起一股惱意。

這城街,這天空,這夜色,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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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花方勝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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