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01 你不在的時候
樓下那縷纖瘦的背影在風中搖晃著。窗外一片明朗,震耳欲聾的雷聲自遠處滾來。狂風大作,驟雨忽至。
我站在窗邊,煩躁地推拉著窗戶,刺耳的聲音撓的人心尖發癢。她沒帶傘,會不會淋壞呢?
她活該。
我咒罵著她,手卻鬼使神差地從抽屜里拿出一把傘。走到門口,頓住。
腿上像灌了鉛,腳步聲愈發的沉重。推開門,沉重也要走出去,我到底還是沒辦法看著她落難。
抑制不住的去想撿垃圾的婆婆說的每一句話。
「別提了,前兩天他爸爸耍酒瘋打的孩子站都站不起來,你看看你腿上,還有胳膊上,他現在一看見他爸爸就跑。」
「他爸爸可喜歡打牌啦,上次輸的被人家敲斷了一條胳膊,剛好一點兒就又去賭啦,怎麼著都不知道消停,前兩天又接了錢,撿多少瓶子都不夠他糟踐。他不光打孩子,孩子媽媽也打……」
她不用做過多的細節描述,我就已經能感受到我母親這些年來過的有多麼憋屈。
啊,是啊,我不用媽媽這個親昵很多的稱呼,我用母親來稱謂她。不是說我有多麼尊敬她,是我和她之間的隔閡已經到了無法消除的地步。
高中的時候看過一篇很像散文的小說,裡面有一句話至今都印象深刻,為了一個美夢,暫時跌入一個噩夢。
當初她離開我爸的時候,是不是也在暢想著自己的未來?現在倒真成了做夢,沒有美夢,只有餘生清苦的噩夢。
我想將她從這噩夢中喚醒,可喚醒之後,她該去哪裡呢?
雨,太大了。拿傘似乎沒什麼必要了。
鞋子里全都是水,腳趾粘在一起,每走一步都艱難無比。穿過馬路,在她剛才呆著的地方徘徊,僅僅只能是徘徊而已。
她已經走了。我不屑地笑,有誰會傻到下這麼大的雨還杵在這種地方專門等著我送傘。不僅是對趙弈侖,對她也是一樣的,我又自作多情了。
這短暫而又漫長的二十年裡,我一直在等待。等待著杳無音信的人,等待著隨著時光越飛越遠的承諾,等待著被原諒,等待著被關注……
心裡綳著的最後一根弦快要斷了,為什麼就不能有人等等我呢?還是說,我不值得被任何人等待……
所有的光沉溺在大雨中,任憑我怎麼辨別都找不到方向。迎面濺起的雨水迷了眼,停在幾厘米開外的車瘋狂地按著喇叭,我被一雙有力的手拉扯到一旁。
「沒事吧?」
光是聽到熟悉的聲音的那一刻我的眼淚就已經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趙弈侖把我護在懷裡,擺擺手,示意司機先走。
剛剛有驚無險,我卻毫無知覺。
回去,光腳踩在地板上,連地板都是暖的。
頭頂落下來一塊兒毛巾,趙弈侖把一杯熱水塞到我手裡,他在我對面盤腿坐下。
我仰起杯子,小嘬一口,燙的舌尖發麻。「這水太燙了。」
「真的太燙了!」
正對著伸過來一隻手,撥開了黏在我嘴邊的頭髮,「哭吧。」
「我說水太燙了,誰說要哭了……」
低頭,眼淚砸在水杯里,昀開幾圈漣漪。
「你知道嗎,小時候一哭我爸就在旁邊罵我不爭氣,時間久了,我都不敢在別人面前哭……可我現在真的忍不住了。」
他伸出雙臂,微微地笑著:「過來。」
我埋在他的懷裡嚎啕大哭。
哭,卻不敢放縱。這樣下去我對他的依賴會越來越深,害怕他在我心裡扎了根……這樣太不公平了,他可以若無其事,而我卻越陷越深。
微微抬頭,前額擦過他的下巴,痒痒的,伸出手指輕捏他的下巴,帶著哭腔調侃他:「長鬍子了。」
「你覺得我留個絡腮鬍怎麼樣?」
「不要……太丑了!」
「遲早是會變醜的,誰沒有老的那天,我老了你會嫌棄我?」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近乎呢喃著:「你到時候在哪兒都不一定呢,說不定你都不記得我了。」
他輕笑,捏我的臉,「說什麼呢?大點聲音,聽不見。」
「什麼都沒有。」
我坐起來,目光再次落在他的下巴處,「你去哪兒了,怎麼這麼久才回來?」
「算了不問了。鬍子什麼的其實也看不出來,就是摸著扎手。」
鼻子塞塞的,接連抽出四五張紙,在他面前毫無形象地擦著鼻涕,沒過多久地上堆起了一大坨紙巾。
再去抽紙的時候不小心把桌子上的紙袋掃了下去,裡面大袋大袋的零食散出來,全是我喜歡吃的。
趙弈侖把它們撿回袋子里,解釋道:「隔壁送來的。」
我重新把那些吃的掏出來,盯著零食的包裝……陸向南還記得啊。
每次心情不好的時候我都會買一大包零食泄憤,當時煩惱的事情也只有一件,就是考試。事實上好像每次考試都不怎麼樣。抽屜里書沒幾本,零食倒是塞得滿滿的。
撕開一包薯片,捏起幾片放在嘴裡,無味的咀嚼著,不知怎麼的,很想說說自己的高中。
「高二的時候有一次上心理課,老師要求前後桌一組每個人講講自己從小到大的經歷,陸向南說他從二樓摔下來過,還說他最討厭吃辣椒,還討厭貓……當時嘰里咕嚕的說了一大堆,我聽的可認真了。那個時候是真的喜歡他,跟中了邪一樣,想讓他了解了解我是怎麼長大的,我也有很多開心的不開心的想跟他分享。但一節課太短了,還沒輪到我就下課了。再然後,我們就分班了,有些話再也沒有機會說出口。」
我把薯片堆在一旁,嘴裡泛著難以忍受的酸。
「可是那些話我現在想對你說,趙弈侖。」
我對上那一雙幽深的眸子,他靜謐深邃的黑瞳中暗涌著激流。
「我家在W市,記得最初的時候跟你說過……還有,我的生日是十一月八號,自從我媽走了之後我爸和我哥總是忘,只有小六一個人記得。」
「……就這些?」他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就這些。」
我嘲諷著自己那不合時宜的自尊,終究沒有辦法對他說出我的遭遇,已經夠卑微了,說出來的話,他會不會覺得我很不幸?
那樣的話,會顯得我很可憐吧……
「真的就這些?」他再一次確認。
「真的。」
只有這些,你記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