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9章 羞辱

第099章 羞辱

從小攤上買了兩盞蓮花燈,寧姝和司燁各捧一盞,順橋側石板而下,來到河岸旁。

沿岸的人雙雙對對,各自祈願,臉上神情萬般虔誠。寧姝不願在人多的地方扎堆,便繼續前行。越往深處走,夜色越發濃郁,只能依稀看到倒映在水中的朦朧月亮和柳枝的纖纖輪廓,而那些歡笑聲和綺麗燈火,都被他們留在了身後。

「就這裡吧。」寧姝斂裙,蹲下身來。

司燁亦是照做。

在東淮生活二十餘年,千燈節於他來說並不陌生,兒時起,每年今日林甄和舒夷光都會帶他上街,哪怕後來有了林笑笑,這一習慣也依舊保留著。直到後面他出入官場,才無緣此等熱鬧。說來這還是他頭一回陪女子參與,且陪的還是他心愛的姑娘。

一想到寧姝,司燁秋水目中驀然一片柔和,心裡彷彿是吃了飴糖般的甜蜜。忍不住側目偷偷看她,見她雙手合十,學著其他東淮女子的模樣,神情虔誠,不禁好奇她祈了什麼願望。

寧姝雙唇微翕,念念有聲,只是聽不分明具體說了什麼。而後她赫然睜眼,迎上司燁的目光,滿臉「我就知道你在偷看我」的小表情,又扭頭將蓮花燈送入水中。

隨後司燁也將手中燈盞放入水中,對她笑了一瞬,如春風拂面,讓人很是舒適。

「你許了什麼願望?」寧姝滿眸好奇,清澈的眼睛直直望到人心裡去,不容他拒絕。

他輕輕攬過她近來又纖細兩分的肩,手指撫過她的肌膚,低聲:「願你身子康健,平平安安。」頓了一頓,又問:「柔柔呢?」

寧姝怔了片刻,錯開他灼灼目光,小聲囁嚅:「我……我要給你生三個。」趁司燁還未有反應,趕緊用食指抵住他的唇道:「不許笑我,笑我我就生氣!」她手上的簪花銀鈴隨她動作叮咚作響,彷彿在附和主人一般。

司燁唇角揚起,握住她溫軟的小手,在掌心細細摩挲。

「怎麼會?」又將她攬至身前,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我很歡喜。」

這吻像春天的軟絮,拂過她的眉眼,又拂過她的心,讓她渾身癢酥酥的,想笑,卻沒有笑出聲來。抓住他的胳膊向上望,一輪皎潔圓月正懸空中,這清風朗月的好時辰,她記住了滿橋燈火,滿池月光,還有滿眼的他。

突然,一點腳步聲傳來。

步伐穩健,來者定然身懷武功。司燁和寧姝當即警惕,交換眼神起身。

「司……大人,」來者猶豫片刻,暫且還是這樣稱呼了,「好久不見。」對著他鞠躬行禮。

司燁見到是個故人,一顆心放了又懸起,下意識將寧姝護去身後,神色如常,對他頷首示意。

「原來是皇上身邊的侍衛長,不知侍衛長前來,是為何事?」

袁欽回道:「皇上聽聞司大人也在此處,說許久不見,十分挂念,想邀您過去一敘。」頓了頓,「皇上還說,若您厭倦江湖漂泊的日子,大可回歸朝中,承天閣仍交由您掌管。」

聽到袁欽前半句話時,司燁尚在思忖尋個什麼借口推脫,可袁欽並不給他這機會,直接拋出后話將他退路堵死。若他想要拒絕回朝,也只能自己過去了。

袁欽在皇上身邊當差多年,熟悉皇上脾氣,發現司燁身後擋著的女人是少見的絕色,再見他面露猶豫,便頷首道:「還請司大人體恤,莫讓卑職難做。至於令夫人,大可先行回府休息。畢竟皇上只傳召您一人,您獨自前去即可。」

寧姝蛾眉蹙起,這無非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但司燁並未答應,怕是仍不放心留她一人。於是她牽過他的手,按在自己裝了絞毒冰絲的手腕上,輕輕道:「相公你去吧,我在家裡等你。」

「柔柔……」司燁欲言又止。

寧姝點了點頭,對他溫柔一笑:「去吧。」

袁欽見狀,不待司燁多說,趕緊對寧姝行禮:「實在不該在今時打擾夫人雅興,不過皇命難違,請夫人多多體恤。」

「嗯,沒事,」寧姝依舊笑著,小手在司燁腰上推了一把,「你不走那我先走了。」說罷,水袖一拂,當真朝來時路而去,背影萬分瀟洒。

「司大人,請。」

「嗯。」

走回熱鬧非常的長瀾橋上,寧姝的興緻早已去了七七八八,身邊男男女女的歡笑刺耳,她加快步子往林府方向走,可又忍不住覺得委屈。

明明是她生辰來著……

自父母去世以後,哪怕是跟她最親近的溫吟與,也不敢在她面前提這讓她痛苦的日子。難得今年想和司燁快快樂樂慶祝一番,哪曾想被曲風荷三番五次攪擾。她來還不夠,現下更是搬出皇上。

也不知為何曲風荷就黏著司燁和她不放了,分明已經過上自己的好日子,還要來找他們不痛快,是見不得別人過得好?腦子有毛病?

寧姝心中煩躁,步履生風,髮髻上的佩飾叮咚作響,在嘈雜的月夜中顯得格外清脆悅耳。移步賞景的少年郎不禁被她吸引,眼神迷戀地追她而去。

「好個美嬌娘!公子,您要不要……」

「呵呵,你這小子果然懂本少爺,走著!」

話音剛落,一個身材幾分臃腫,但穿著打扮體面的中年女人突然橫在他的面前,緊跟著還有兩個相差無幾的女人,一同將他攔截。

「……本少爺對你們沒有興趣,快讓快讓!」

張媽狠呸一聲:「那是咱們家少夫人,你什麼東西,也敢打她的主意?!」

「就是!」

少年郎明顯愣住,追求良家少女這名聲傳出去是風流,追求良家少婦可就是無恥了。他當下收起心思,訕訕笑著賠禮道歉,拽著小廝快步往旁邊繞。

張媽沒好氣地哼道:「要不是咱們姐妹幾個恰好在附近聽到,指不定她就……」眼風一掃,「她人呢?」很是驚慌。

幾個老奴也跟著著急起來。

她們都知道寧姝是外地人,更知今夜魚龍混雜,萬一遇到那些不要臉皮硬搶人的流氓,那可就糟了。

「趕緊、趕緊找她!」張媽連連擺手,額頭都嚇出汗來了,「把那些個逛街玩兒的都喊回來,去找她!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也別想好了!」

而另一方,寧姝正鬱悶著,哪裡會留意身邊發生的其他瑣碎?只顧一個勁往前走。不過走著走著,她倒是發現眼前的路比她來時要安靜了許多。大概是夜深的關係,有些小攤開始收拾,準備回家。其餘剩下來的,攤上物件兒所剩無幾,攤販們坐在一旁,懶洋洋地聚在一起閑聊。

拐過路口,眼前的大街更加冷清,兩旁懸著的燈籠火光彤彤,倒影模糊在石板路上,看起來竟有些扭曲。寧姝用手搓了搓胳膊,不知為何,心裡毛毛的,總覺得要出什麼事情。

加快步子繼續前走,哪知經過一個巷口,忽然聽到一聲短促的尖叫。

隨後是「砰」的撞擊聲。

寧姝愣了一下,滑出腕間冰絲,小心朝那聲音靠近。

聲音傳來的地方,此時地上趴著一個女人,不知死活。

寧姝不敢掉以輕心,仍捏著冰絲向她走去。她用腳尖將那女人翻轉過來,對上臉的瞬間,她當即嚇了一跳。

是曲風荷身邊的青秀!

「醒醒!」寧姝用手搖她。眼風掠過她身側的木棍,見上面一端帶血,寧姝趕緊摸一把她的後腦。抽手回來時,掌心已猩紅一片。

糟了……

青秀是曲風荷的親信,她二人勢必在一起的,如今青秀受傷昏迷不醒,那曲風荷呢?

正蹙眉凝想,冷不防又一聲嬌呼從黝黑的深處傳來。寧姝星眸一沉,捏緊冰絲,幾分猶豫。

會不會有詐?這是她第一個念頭。

只是青秀這滿腦袋的血,頭皮都翻了起來,又不似作假。

若是真的,那前面的聲音定然是曲風荷發出來的。青秀頭上的傷口深邃,可見對方力道之大,而青秀和曲風荷至少兩人,對方人數定然在兩人之上,才能鉗制住她們。

但有一點說不通的,曲風荷和青秀怎麼會來這種地方……

「唔……你們……不要……」

支離破碎的聲音再次傳來,想也知前面情況危急,寧姝蛾眉緊蹙,十指越蜷越緊。

救?不救?

曲風荷那些行為舉動,她想著就噁心,恨不得直接吐出來。可要是不救,她跟那助紂為虐的壞人又有什麼區別?路遇不平而置之不顧,這有違她的為人初心。

寧姝將自己的十指捏得骨節發白,擠撞生疼,耳聽那邊呼聲漸漸微弱,如同曠野上一支孤零零的蠟燭幾近熄滅,她心中悵然一嘆。

罷了罷了,這女人曾於相公有恩,今日叫我遇上這事,我便替相公還她這一份恩情!

念及此,寧姝不再多想,捏緊冰絲躍上房頂,一路踏瓦而去。

月色下,曲風荷躺在乾枯的稻草上,髮絲散亂,狼狽不堪。

她那雙或嫵媚或楚楚的杏眸中此刻只剩下死一般的無光,單手攔住胸前,任憑那些稻草刺傷她嬌嫩的肌膚。

寧姝趕來時,恰好看到三個男人在那兒寬衣解帶,她頓時踩去一人肩上,不待他們反應過來,已飛身移影,將冰絲纏繞他們脖間,狠狠一勒。

不過眨眼間的功夫,三人氣絕倒地,臉上還殘留著垂涎的貪婪之色。

曲風荷驟然回過神來,急急去拉扯衣襟,將裸露的肌膚擋住。

寧姝見她已經知道掩丑了,料她沒有大礙,冷哼一聲道:「今日救你,權當還你少時救我相公的恩情。」懶得多去看她,直接甩袖往外走。

卻聽曲風荷急急一句:「你等等——」

寧姝臉色陰沉,頗是不耐,暗道這女人莫非還要和自己說道不成?也罷,今日事今日畢,說直白些免得她日後再來糾纏。

於是回頭。

一片白末迎面撲來,落了滿臉,她依稀看到曲風荷陰惻惻笑了一瞬,而後什麼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來時,寧姝覺得很冷,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意識也隨著這寒顫而漸漸恢復。

睜開眼,她發現自己在一個房間里,只是眼前的陳設萬般陌生,多數是她叫不出名字的物件,只能說華麗異常。正前面的紅木桌上盛放一端金雀首鏤空蓮花紋香爐,不摻和一絲雜質的味道,於一般人來說是心曠神怡,於寧姝來說卻是心驚膽寒。

這味道,她在曲風荷身上聞過。

昏迷前的點點滴滴迅速如川流匯聚,湧入腦海。她心中一驚,想離開這暗藏殺機的地方。聽到手腕腳腕發出錚錚碰撞聲,她低頭一看,險些暈厥過去。

她竟然被人用鐵鏈鎖在刑架上!

而且……

聽到鐵索牽動之聲,在拔步床上休息的曲風荷悠悠起身,纖指挑開那重重垂紗,款款走到寧姝面前,眼神里儘是嘲弄和不屑,將她上下打量。

昨夜糾纏后的痕迹十分新鮮,曲風荷已是過來人,自然知道那意味著什麼。一雙眸子顏色晦暗不明,堪堪交替半晌,最後嗤笑一聲,指尖抵在痕迹最明顯的一處上。

正好是心臟的位置。

「想不到他竟真願意和你在一起,」曲風荷唇角微翹,「你不過一個要出身沒出身,要地位沒地位的江湖女子,有何本事?」在她身上逡巡,「榻上本事?」

寧姝氣得臉色發紫,眼前這女人哪裡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模樣?心胸狹隘,功於心計,簡直跟個瘋婆子差不多!

見寧姝沒有回應,曲風荷又輕輕笑起,指尖故意划來划去:「他待你看來是極好的,不過再好,也抵不過他當年待我。你知道么,我想要什麼,他都會想方設法眼巴巴送到我眼前來,我要是不高興,他定然費盡心思哄我,甚至跪下舐足,卑微得如同一條搖尾乞憐的狗兒。」

寧姝噗嗤一笑,微抬眼皮:「看不出蓮妃收納甚廣,面首如此之多,可憐皇上頭頂一片大草原呢。」

「你說什麼?!」

寧姝淡淡道:「我家相公什麼脾性,我自是比誰都清楚。你跟他之間,不就是你看他年少好騙,引他玩一玩,眼看宮中有更好的,立馬把他踹了,轉撲上宮裡的高枝?」嬉笑嘖聲:「不過我就不明白了,是宮裡的高枝不夠你掛著,還是其他面首伺候得你不舒坦,讓你現在變態了都。」

曲風荷臉色赫然一變,緊緊扣上她的下巴:「你可知你在同誰說話!」

寧姝全然不懼:「我看你不止變態,還老糊塗了,竟連自己姓甚名誰都不知。」

曲風荷眸里恨意凜然,手捏的力道漸漸加重。寧姝肌膚本就嬌嫩,被她這一碰,頓時紅了一片,甚至順著她的下巴朝四周蔓延開來。

忽然,她又停下動作,陰陰笑:「不怕你嘴硬,本宮自有手段對付你!」眼神戲謔,在寧姝身子上來回打量:「你不是很會伺候男人?正好,這宮中不乏男人……他們可憐呀,都過半百花甲之年,卻無一宮女願與他們相處。他們盡心儘力侍奉了皇家這麼些年,本宮身為後宮六妃之一,自是要好好犒勞打賞。呵呵,話又說回來,雖然他們如今也算不得男人,不過你正好用你所長。你說是不是,美事一樁?」

寧姝眸色陰沉:「你休想。」

曲風荷唇角微挑,對著門外道:「寒秀,準備好了?」

門外傳來矯揉造作的聲音:「回娘娘,那十八個太監早就等著了呢!」

寧姝暗暗咬上舌頭。

鐵鏈她自問是掙不開的,如今她衣不蔽體,被人看過都覺羞恥,更何況接下來迎接她的更是讓她想一想都從頭涼到腳的場景。這一刻她顧不上去在乎其他,橫豎命一條,要她活著去面對,她寧願一死了之。

「那就讓他們進來。」曲風荷頗為享受地仔細欣賞寧姝臉上的表情。

門外沒有動靜。

曲風荷以為是自己聲音太小:「讓他們進來!」加重語氣:「寒秀,你聾了嗎!」

「唔!」

一聲短促的支吾引起曲風荷警覺,她心裡一跳,暗道莫不是皇上來了。當即拿出自己手絹,狠狠捏寧姝一把。趁她開口的空當,將手絹塞去她口中,又整理自己衣襟,將長簾放下,掩去方才所做的種種。

走到門邊,她眉眼舒展,杏眸中是無限柔情,如水般層層漾開。

「皇……」她含笑拉開雙門。

卻見寒光一閃,下一刻,冰冷的劍鋒已近在咫尺。

她能感覺到由那兵器傳來的陣陣寒意,那瞬間她腦子裡閃過無數念頭,像走馬燈似的掠過眼前,最後停留在了當年她向少時司燁拋出繩子的那刻。

是的,她是算計他。

很早就算計了。

她早早看出這人雖然出身低賤,無父無母,但定非池中之物,他日必將飛黃騰達,位極人臣。以後入宮,有他在身側幫襯,比那些中看不中用的草包弟弟們好上太多。

在寧姝面前說他是狗,那是氣話,至少她是把他當自己的左膀右臂來著。

只是為何,記憶中對旁人冷漠不屑,對自己卻恭謙克禮的少年,要用劍指著她?

她是他的恩人,是他心愛之人不是嗎?

他分明很喜歡她的溫柔,她的一切,將她視若珍寶不是嗎?

什麼時候起,他竟如此冷漠?如今,更要對她動手?

「司燁……」她先開了口,話未說太多,眼淚已撲簌簌地往下掉,如三月凄雨打落梨花,滴滴飄零,我見猶憐。

司燁見她這模樣火氣更甚,怒不可遏,幾近咆哮:

「她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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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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