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8章 千燈節

第098章 千燈節

夜至三更,司燁才從書房回來。

寧姝獨自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心裡有事,加之近來習慣他在自己身旁,如此輾轉數次,直到聽到司燁的腳步聲響起,她才減去兩分焦躁。

「沒睡?」司燁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

寧姝嗓音兩分喑啞:「睡不著,擔心你。」

司燁笑了一笑,邊解開外衣邊坐到她身旁:「有什麼好擔心的,這是在林府,又不是陌生地方?」

寧姝推開被子從床上坐起來,幫他脫掉長靴,道:「其他都還好,這朝堂事……你已經不是官了,義父卻說要和你商量,那肯定有麻煩。而且我也是才想起來,前些時候義父不是才遇到了無妄之災?莫非眼下還有人糾纏不清?」

司燁伸出手揉了揉她的發:「我的柔柔竟想出這麼多來?」話語中帶著兩分玩笑。只是沉默一瞬后,他又放下手,去摟住她的腰身,枕上她肩頭在她耳畔輕聲細語:「師父避開你自有他的用意,只是我思來想去,還是不願瞞你。師父同我說,經上次一事,他們幾家入獄后,勢力都有所削弱,但曲家勢力如日中天。蓮妃如今是皇上最愛的寵妃不提,她的妹妹曲風菡日前也新晉了嬪位,熾手可熱。宮中曲家姐妹突然聲勢浩大,師父擔心會發生大事,才叫我過去小心提防。畢竟……」

寧姝冷笑一聲:「畢竟她心裡還惦記著你呢。」

司燁尷尬不已,解釋:「哪是因為這個?你不知,就在那日你走後,宮中傳來聖旨,要你入宮,侍奉……蓮妃。」

寧姝當即從他懷中坐起:「我?侍奉她?呸!她想得美!她那些不要臉的手段管管後宮矯情女人不夠,還想管到我身上來?」

司燁喟然:「柔柔,宮中事你不太明白,她明裡是要你侍奉她,實則……實則是要把你獻給皇上。」

此話一出,寧姝如同一盆冰水澆頭,當下被淋了個透心涼。

而後她趕緊伸手,重新抱住司燁不吭氣了。

司燁知道她害怕,撫著她的背低聲安慰:「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如今你是我的小媳婦,管他是皇上還是神仙,誰也搶不走的。」寧姝不住點頭。他又道:「義父的意思是,京都雖好,但不可久留,這次小住幾天足矣。萬一生出其他是非,他如今身份地位不比從前,朝中更暗涌不斷,他是護不了我們多少的。所以柔柔,你想什麼時候走?」

寧姝默了一瞬,今日是五月十五,明日就是她的生辰了,她不想在生辰的時候趕路。於是道:「後天,後天可以么?」

司燁笑著應聲:「那正好,明日是東淮千燈節,到夜深時萬千燈火連綿一片,煞是好看,你我正好湊湊熱鬧。」

寧姝頓時歡喜不已,將司燁抱得更緊,剛想說句什麼,冷不防溫熱的氣息又在耳畔繚繚:「還不知我的小媳婦在二十歲生辰這天,想要什麼禮物?」

她心裡咯噔一聲,幾分意外:「你知道?」

司燁屈指颳了一下她的鼻尖:「你當我傻?」又道:「上次是哪只小豬說,書頁是她的生辰?」

她訕訕笑,膩過去討好道:「哪裡敢當我親愛的相公傻呀,我家相公可是這世上最最機智,最最聰慧,最最足智多謀……」話還未說完,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回神間她已躺在床上,而司燁居高臨下,撐在她的身上,目色深深地望著她。

「嗯,然後?」

「呃,」寧姝臉上一燙,聲音纖纖,「然後……然後最最氣宇軒昂,最最俊朗無雙……」

司燁矮身,以吻封住她的唇舌。

曖昧不明的溫度迅速在帳內盤桓,連同她整個身子都開始滾燙起來。恍惚間她好似聽到他模糊哼出的一句話:

「還有最最疼愛我家小禍害……」

不知在何時睡去,但醒來時,天已大亮。

寧姝迷迷糊糊睜開眼睛,覺得窗外光芒太過刺眼,又趕緊閉上。想翻身,可渾身跟散了架似的,哪哪都疼,下意識地發出不滿哼哼,卻聽到近在咫尺的一聲低笑。

「你……還笑!」

簡直懶得搭理他。

司燁湊過來輕輕擁住她:「那我不笑,哭給你聽?」

寧姝瞬間破功,強忍著笑意道:「你倒是哭?」轉過身來看他。

司燁深深吸了口氣,湊至她耳邊,在她無比期待的眼神注視中,快速一句:「想得美。」說罷直徑下床穿衣。

「……」寧姝星眸微斂,「司燁你耍我!你給我等著!」

司燁笑著將她衣服放去床上:「好我等著,不過你得先起來。」

「我……就不起來!」

「那我就自己去吃好吃的了。」

「……」

一下午的時光很快消磨,天色漸晚,一年一度的千燈節緩緩拉開序幕。

寧姝早就摩拳擦掌,急不可耐,身上的衣服換了一件又一件,最後她選了一套藕荷色衫裙。臨走前又見銅鏡里的自己髮飾不襯,便將它們取下,重新綰了一個靈蛇髻,簪上粉玉珍珠攢成的簪花。

司燁此時站在院中,聽那些仆婢們言談今年千燈節如何熱鬧。這東淮大節,不止皇親貴胄會參加,普通百姓們更是熱衷期盼,一年到頭,他們也就愛在這時候隨便花自己辛苦攢下的銀子而不會心疼了。因此他們每人也都拿出自己平日里捨不得穿的,壓箱底的好衣裳,從頭到腳好好打扮了一番。

只是對於司燁來說,院子里明媚一片,不如寧姝站在台階上驚鴻一瞥。

聽到銀鈴聲響,他頓時側目望去。

此時她身著一身藕荷色紗衣,衣襟用平金針法綉著朵朵合歡,蕊須纖纖,栩栩如生,仙氣縹緲的水袖和裙擺邊上,細細攢著一圈圓潤的小東珠,隨她步步傾下,輕紗微微搖曳,雪白的東珠影映出柔和的光澤。她手臂間配一條紫金紗披帛,細密的流蘇如穗,垂在她皓腕之下,溫暖的顏色襯得她格外溫婉可人,跟她以往相比,又是另一種全然不同的感覺。

所有僕婢瞬間噤聲。

司燁心情大好,走過去迎她,她淺淺一笑,將小手放入他溫熱的掌心,臉上的神情卻比月光更溫柔三分。

「久等了。」她道。

司燁略是側身:「我等你多久都可以,只是怕他們久等了。」看向那些目中驚艷之色不減的仆婢。

寧姝也隨他目光看去,眼神交匯的剎那,他們立即回神,此起彼伏地搖頭擺手否認:「不不不,沒有!不久!」

張媽小心翼翼問:「那咱們走吧?」

「嗯。」

年紀小些的少男少女忍不住歡呼雀躍,一蹦三尺高地走去最前面,略是年長些的則與司燁和寧姝他們保持一段距離,又離得不遠,恰好能聽見他們吩咐差遣。只有幾個年老的,慢悠悠地走在後面,彷彿閑庭信步。

「張姐,這姑娘真是上回來的那個?我咋瞧著感覺不像?」有人問。

張媽翻了個白眼,很不情願地開口:「咋不是她?咱們少爺什麼脾性我最清楚,喜歡了誰,就絕不撒手的,除非對方開了口。」

那人臉色微微一變,聲音壓低:「張姐不說我都快忘了,當時曲大小姐不是和少爺……」

張媽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她左右兩邊的人趕緊扶住她,問她是不是身體不適。張媽沒好氣道:「我能有什麼身體不適?」瞪看那說話的女人:「還不是你!這張破嘴別胡說,那女人是我們能隨便提的嗎?現在宮裡吹的什麼風,我們這些小老百姓都知道,在這風口浪尖你敢講那掉腦袋的話,仔細我先讓老爺處置了你!」

她臉色頓時蒼白,趕緊賠不是:「張姐是我錯了,是我多話,是我在胡說八道……」

「行了行了,」張媽不耐煩地揮手,「今兒千燈節呢,指不定身邊路過哪個王公大人,都不說了,賞燈吧!」

街上人聲鼎沸,是前所未有的熱鬧,四面八方慕名而來的人紛紛往街上涌。臨街的客棧酒館、街道旁的樹梢、擺出的小攤……無一不是點綴著各式各樣的精緻彩燈。整條街上燈火輝煌,流光溢彩,絢爛奪目,看得人眼花繚亂,如同誤入仙界盛景,讓人迷失其中,不知歸路。

不過人最多的地方,還要數京都名景——長瀾橋。

寧姝白日曾路過這被無數文人稱讚過的地方,站在橋上遠眺,眼前一片風平浪靜,水面如鑒,倒映天帷之中如絮般的白雲,路過的靈巧燕雀,還有岸邊擺弄著纖細枝條的弱柳。她畢竟不是文人,看了半晌最終在心裡評價:嗯,是挺不錯的。

只是到了這刻,長瀾橋簡直煥然一新,用「人靠衣裝,橋靠燈裝」來形容,再合適不過。

目及處一片燈火璀璨,橋身到外是比方才街上還要華麗精緻數倍的花燈,白兔燈、金魚燈、燕子燈、牡丹燈……皆用上好的四股紅繩牽著,綴滿橋身。站在橋上往下看去,湖面波光粼粼,不同顏色的花燈將澄澈的長瀾河水渲染得彷彿一塊七彩琉璃。橋下河岸邊,數不清的少男少女手捧蓮花燈,順著這緩緩流動的河水,將這寄託了他們美好希望的盞盞蓮花燈推向遠方。水上的燈一盞接著一盞,燭火隨河風顫爍搖曳,如星子在人界閃動,如此獨特而絕美的場景,委實驚艷。

寧姝心裡鼓噪著,蠢蠢欲動。

「相公,我也想放蓮花燈……」寧姝去拽司燁的衣袖。拽了兩下沒見他回應,她詫異回頭,卻見他神情陰沉,目色深深,盯著前方的某一處,似乎在尋找什麼。

寧姝不滿地噘嘴,小聲嘀咕一句:「有什麼好看的?」隨他的目光望出去,恰好看到不遠處一個打扮雍容,容貌絕美的姑娘,也怔怔往他們這邊望。

寧姝心裡咯噔一聲,心中已猜出八九分。

牽著他的手忍不住使勁掐了他一下,對上他扭頭來疑惑不解的眼神,她冷笑道:「喜歡就趕緊去,別讓佳人久等!」說完就撤了手。

司燁驀然驚慌,趕緊拉住她:「丫頭別亂想!」

「我亂想?」寧姝滿臉譏誚,「你當我瞎?」不待他解釋,她又道:「可以的司燁,在我生辰的時候要和老情人重歸舊好是吧?我成全你們!」

饒是長瀾橋上嘈雜不斷,臨近的路人還是聽清了寧姝的話,瞬間有幾人向他們投來看好戲的目光。司燁不願引人注目,將寧姝按入自己懷中,朝他們狠狠瞪去。那眼神銳利如刀,又帶幾分殺意,路人們頓時嚇了一跳,收起念頭,繼續往前走了。

寧姝在他懷裡不停掙扎,拽著他衣服拉扯。很快這身新換的錦衣便被她揉皺一大片,司燁想捧起她的臉對她認真解釋一二,哪知手剛湊去,就被寧姝抓過恨恨咬了一口。

「嘶……」司燁倒抽一口涼氣。

寧姝沒有鬆口的意思,直到淡淡血腥從嘴裡傳來,她感覺有些心疼了,用舌尖輕輕舔了舔,才放開了他。

橋上人流如織,不斷有人以好奇的目光打量他們兩眼,只是她沒動,他也沒動。

「我可以說話嗎?」他低聲下氣,沒有不耐,只有小心翼翼。

寧姝翻了個白眼回應他。

司燁聲音更輕兩分:「柔柔,你可以不理我,但是聽我說。以她的身份,她不可能一個人出來,方才我是在看,她身側有沒有我認識的那一個。」見寧姝臉色微有緩和,知道她聽進去了,又道:「千燈節是東淮大節,我認識的那人必定興緻高昂,你的容貌……總之我不想讓他看到你。」

此時寧姝的怒氣已經散去了七八分,饒是想著他看曲風荷看得那般專註,心裡仍有不痛快,不過還是去牽他的手,對著那被自己咬破皮的地方吹了吹。

「丫頭,彆氣了,」他好聲好氣,用另一隻手去撫了撫她的臉頰,「是我不好,讓我的小姑娘難過了。」

「你知道就好……」寧姝委屈巴巴的,「你方才看她那眼神,噁心死了!以後你若再那樣瞧她,我絕不會再搭理你。」話音剛落,眼風掃到那女人還真分撥眾人朝他們走了過來,當下伸手挽過司燁的胳膊,臉上笑靨如花。

「相公我們去放蓮花燈好不好?」她軟軟撒嬌。

司燁當然歡喜,應聲:「好,我先去買花燈。」

「我們一起!」她拽著司燁往相反方向走。

只是曲風荷鐵了心要找他們麻煩,眼瞧司燁和寧姝要走,她對身邊宮女使了個眼色。那宮女是曲風荷入宮前就服侍她的,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快步繞開路人,到前面去截住了司燁和寧姝。

「司公子有禮,」她規矩地請安,瞥一眼寧姝,再行禮,「姑娘有禮。」

「你是?」寧姝佯裝不知,一臉疑惑地打量她。

她恰到好處的微微笑:「奴婢是蓮姑娘的貼身侍女,青秀。這大好的日子難得相遇,不妨一同游賞花燈?」頓了頓,略微加重語氣:「這是蓮姑娘的意思。」

此時曲風荷已經移步過來,青秀立馬伸手去攙扶她。

寧姝眯起眼睛,將曲風荷細細瞧了個遍。這美人烏髮如雲,膚白細膩,杏眼桃腮,紅唇嬌艷,精緻的五官綴在一張巴掌大小的瓜子臉上,眼波流轉間,楚楚中又暗含不容忽略的氣勢。不得不說司燁眼光還是好的,這麼個美人,怕是男人看了都得為她心動。不過美人得有裝扮襯,她這清若梨花的純凈模樣卻滿頭鑲金攢玉,這等雍容的繁瑣裝束,讓她沒有增色倒是減色了不少。

而在這沉默的片刻,曲風荷也將寧姝仔細打量,面前這女人生得一張鵝蛋美人臉,眼睫長翹,星眸清澈靈動,高挺的小巧瓊鼻下,柔嫩粉唇似花瓣嬌嫩,又似溫玉水潤,整個人分明氣質張揚,卻偏偏讓人恨不得將她征服,收納身下。再看她肌膚勝雪,十指纖纖,身線玲瓏曼妙,竟勝於自己,曲風荷眼神暗暗一沉,心中泛起絲絲恨意。

原本屬於她的男人,哪怕她不要的,也絕不能被旁人染指!

何況這女人還是如此絕色!

曲風荷心裡越想越不是滋味,杏眸中風雲變幻,晦暗不明。

青秀見曲風荷半晌沒有說話,便小聲提醒:「蓮姑娘不是說要一同游賞花燈?」

曲風荷斂神,臉上又換回常年現在人前的淡淡笑意:「是了,我想——」

寧姝嘻嘻一笑,打斷:「別想了,我不想去。」

曲風荷和青秀俱是一愣,青秀剛想斥責寧姝不懂規矩,卻聽司燁接了寧姝的話道:「柔柔不想去?正好,我也不想去。」

曲風荷徹底被噎住,臉色萬般難看。

寧姝興高采烈,當即將司燁的胳膊挽得更緊,整個身子都膩了上去,甜甜道:「那我們去放蓮花燈!孩兒不幾月就要出世了,我們正好祈求他平平安安呢!」

「你……」司燁瞠目結舌,「柔柔……」眼神驀然柔軟,緊緊捏住她的小手,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寧姝故作嬌羞,咬著唇點點頭:「原本就是想今日告訴你的,你可別……怪我瞞著你。」說罷,還看了看自己平坦的小腹。

曲風荷更如五雷轟頂,眼前白了黑,黑了又白,險些站立不穩。青秀察覺到自己主子身子不停顫抖,慌忙抓住她,不停呼喚:「小主……小主……」見司燁和寧姝全然只顧彼此,根本沒有看她們一眼,她緊抿著雙唇,加重語氣道:「小主,老爺還等著我們呢,我們別在這裡浪費時間了!不識抬舉的傢伙,哪懂得領您的情?」

曲風荷聽到「老爺」二字,再看青秀眼睛里的神色不停在暗示自己暫且離開,她穩穩心神,又重新站好。

「這橋上風大,倒吹得我頭暈目眩,」她拈起素白的手指抵上額頭,「唉,你說得對,老爺還在那邊呢,怎能讓他久等?」轉頭,再次看向司燁和寧姝,禮貌笑道:「既然二位另有安排,那我就不強求了,告辭。」

「慢走呀!」寧姝發自內心地笑了起來。

見她二人走遠,寧姝心情大好,回頭髮現司燁仍是那樣歡喜地望著自己,她臉上的笑容一僵,幾分心虛。

「相公啊……」她想解釋一下。

卻不曾想到司燁傾下身來,在她耳邊溫柔低語:

「下次千萬別拿孩兒唬我,我會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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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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