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第九十五章

琴聲已近尾聲,望著眾人皆是一股享受的模樣,我便越發地友自信,只聽幾個魏國使臣一邊酌著小酒一邊高談闊論,暗自道,「你說這天越當真是不把子虛放在眼裡啊,這宴席都已過半才姍姍來遲。」

「可不是嘛,聽說子虛有意與天越和親,這和親公主居然在半路讓人給暗殺了,你說這是打天越的臉還是打子虛的臉啊?」

雖有琴聲做伴但我仍然能夠清清楚楚地聽到他們說的每一個字,其實只要認真聽都能聽到,不過許多人都喜歡裝聾作啞,這些人當真是無聊至極,許多吃食都堵不上他們的嘴。

「當然是天越護送不周啊,這天越人居心叵測,就連當朝南大丞相都製造巫蠱企圖謀反啊……最後還不是落得個滿門抄斬,真是可悲啊……可悲……」

「噔……」聽到有關我家的言論,我心裡一陣刺痛,手指一用力琴弦便斷了一根。

我馬上起身跪倒在陛下面前,有些驚慌失措道,「民女該死,稍不留神讓陛下聽到斷弦之音,請陛下賜罪。」

陛下卻龍顏大悅,臉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玉宛姑娘不必自責,這習琴之人怎無斷琴一說,姑娘不愧是生在那重陽悅琴之地,這琴技高超,琴聲婉轉動聽,聽你一曲如沐浴春風般暢爽啊……」

「陛下過獎。」我慶幸陛下沒有怪罪下來。

我起身就要回到座位上,楚牧修突然叫了我一聲,「姑娘且留步。」

我一愣,小心側頭看了他一眼,不住地往後退了兩步,心裡不禁開始有些擔心,難道他已經認出我了?

楚牧修上前走兩步,彎腰扣手對陛下說,「陛下有所不知,鄙人素來愛琴,得知姑娘生於重陽,剛才又領略姑娘過人琴藝,想向姑娘討教一番,不知陛下能否成全?」

「既然余大人喜愛撫琴,那朕自然不能阻攔,只是這願不願意為你指點迷津,余大人就要問問玉宛姑娘了!」陛下也不阻攔,只是又把問題甩到我手上。

我半響不說話,只有意無意地看看腳下,想著以什麼理由推脫。

楚牧修看來是等不及了,朝我走過來,低頭挑釁地問著,「姑娘難道不願意賜教?」

眾目睽睽之下,他又是這樣百般刁難,我若是不答應反倒顯得有些小氣,我怔怔地瞧了一眼太子,我看不清他眼裡想要表達的意思,是希望我答應還是希望我拒絕,我不是想徵求他的意見也不是向他求救,只是單純地覺得這殿里還有那麼一個寄託。

該面對的我怎麼都逃不過,既然他都有勇氣來到子虛,那我又有什麼理由避之不見,他手段這樣高明,我騙他一次又如何。

於是淺笑著低頭道:「既然大人賞識,小女子定當不吝……」

我一低頭沒有任何防備,楚牧修沒有任何預兆地立即從腰間抽長劍,猛地一下撩開我的面紗。面紗輕盈地落在地上,劍出鞘帶過來的風打在我的長發上,長發劃過我臉頰,我的臉就這樣毫無遮擋地呈現在眾人的面前。

「阿燭?真的是你!你真的沒死!」劍在他手上如釋重負地立在地上,我明顯感到地上湧起一股波動,他眼睛定在我的臉上,如魚得水一般似笑非笑著,困惑中帶著訴說不盡地喜悅。

太子即刻起身,叫道,「韻寧?」

殿內一下子變得吵雜起來,眾人紛紛小聲議論著,「韻寧?太子口中所說的莫非是天越和親公主,她不是在半路遭劫匪刺殺丟了性命嗎?」

「若她不是韻寧公主,那麼天越余大人說的那個阿燭有是誰?」

無數個問題、無數個質疑、無數個不懷好意如洪水般朝我涌過來,他們就像是我永遠都逃不開厄運,他們永遠會對我指責,永遠會用他們的唾沫星子將我一點一點的淹沒。

「她到底是誰?她與天越使臣是什麼關係?她為何要接近太子?她到子虛的目的是什麼?」

我望著他們一個個凶神惡煞的嘴臉,一隻只指著我的手指,此刻我只覺得目眩頭暈,腦子不聽自己的使喚,看那些人的樣子很模糊,好像每個人都長得一模一樣,大殿里地動山搖,頭劇烈的疼痛,全身上下像被烈火灼燒般熾烈地疼痛,喉嚨就像是被人用力掐著一樣怎麼用力都喘不過氣,我用手掌握住自己的腦袋,我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腦子裡一片空白,居然也分不清我到底是誰,嘴裡細細呢喃道,「我是誰?我到底是誰?」

楚牧修丟掉手裡的長劍,上前單膝跪地,兩隻手扣著我的肩膀,「阿燭你怎麼了?」

我神色未定,原本已經疼痛難忍的身體為什麼看見了這人以後心口突然一陣刺痛,我彷彿抓住救命稻草般緊緊地扯著楚牧修的衣袖,「我是誰?」

太子起身走過來,蹲著關切地問我,「韻寧你怎麼了?」

我轉頭看著太子這張陌生的臉,又問他,「你又是誰?」

楚牧修按住我的肩膀硬生生地把我的身子轉過來,語氣急促著再一次追問,「你到底怎麼了?」

我晃了晃腦袋,眼前出現一陣又一陣的重影,我彷彿聽見有人在叫我,一聲一聲阿燭阿燭的叫著,我剛想回答他,又聽見另一個聲音,他也在叫我,韻寧,韻寧,我到底該怎麼回答,到底該回答誰。

楚牧修見我說不出話,極度痛哭的模樣,漸漸把視線移到太子身上,一下子猛地一把抓住太子的袖口,惡狠狠道,「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太子不甘示弱,甩開楚牧修的手,有些嘲諷著說,「是你對她做了什麼吧!」

二人沒說幾句話便動手打了起來,一道道白色的劍氣隨著舞動四散開來,劍影光暈下,是兩個上下翻飛打鬥的身影,怦的幾聲楚牧修砍斷了大殿內的梨花柱子,太子一手粉碎了一對琉璃玉盞燈。兩人出手竟然招招致命,彷彿把自己對對方的敵意都寄托在利劍上,周圍的人稍稍靠近一點便是重傷。

拆了幾招之後也難分高下,兩人同時將劍持在對方脖子尖上,誰都不願低頭,誰都不願鬆手。

朝堂之上,兩人就這樣目無他人地公然對持著,殿內的氣氛降到冰點,任誰都不敢參上一句話,甚至不敢大聲呼氣,生怕他們二人將氣撒到他們頭上,殿內寂靜得能夠清楚地聽見風從外面吹進來的聲音。太子其實早就看出來楚牧修的身份,而楚牧修也絲毫不懼他子虛太子的身份。

二人對持時,一名將士急匆匆地跑進來,有意地瞧了一眼殿中氣勢洶洶的楚牧修,結結巴巴道,「啟稟陛下,天越陛下剛剛派人送來良馬百匹,說今年政事繁忙,實在脫不開身到子虛參加國宴。」

「那天越陛下可有說過是否派了使臣前來?」陛下問。

將士搖頭道:「並無。」

將士回答完畢后,眾人更是人心惶惶,「那麼殿中那位自稱是余大人的人是誰?」

幾個大臣驚慌失措對著門外的其他羽林軍喊著:「殿中那人是刺客,護駕,護駕啊!」

一群羽林軍立即衝進殿內將楚牧修團團圍住,抽出長劍對著楚牧修。

這裡是子虛皇宮,內有羽林侍衛,外有重兵把手,量楚牧修插翅也難逃,陛下絲毫不畏懼,頗有大將風範,義正言辭道,「你到底是何人?到子虛的目的是什麼?若你如實交代幕後指使之人,朕一定保你一命!」

楚牧修手中對著太子的劍還不肯放下來,轉頭對著陛下說,「我的確不是天越使臣余大人,但我此次到子虛並無惡意,也沒有什麼幕後指使者,此行不過是為尋一人。」

「哦,為尋何人?」

楚牧修望著我的方向,語氣又冷又硬,「她,只要陛下讓我帶她離開,我保證不傷及這裡的任何一個人。」

陛下說:「你口口聲聲說不傷及這裡的任何一個人,但你手中的劍此刻就指著我朝太子,你叫朕如何相信一個口出狂言,心口不一之人?」

「話我已說得明明白白,信不信由你,不管怎樣今日我一定要將人帶走。」

「豈有此理,這子虛宮殿豈是人人都可以闖的嗎,來人吶,將他給朕拿下!」

話音未落,楚牧修立即把劍收回來,跑到我身邊,不等我清醒,不管我願不願意就拉著我往大殿外快步地走。沒出大殿就被羽林軍重重圍住,他們個個手握長劍,彷彿我們再往前走一步就要被千刀萬剮。

他擋在我前面,張開雙臂護著我,接下來免不了又是一場硬戰。他迎上去,一劍又一劍,先前還有體力支持,只是這成百上千的羽林軍豈是說殺完就殺得完的,楚牧修果然躲之不急,被一刀刺傷左肩,血跡順勢而下,腿上又被人狠狠砍下一刀,瞬間用劍撐著跪在地上,他苦苦地支撐著,惡狼般怒視著將他圍住的羽林軍,只見前列的羽林軍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

太子不知何時走到我身旁,他問我,「那人是誰?」

我搖頭說不知道。

太子又說:「那是害死你全家的人,那是你最恨的人!」

我用手捂著腦袋,自言自語道,「害死我全家的人?那是楚韓淵,是天越的狗皇帝,是下令殺了我阿爹的人!」

「你不是恨他嗎?那就拿起地上的劍為你冤死的阿爹報仇!」

「是,是,我要為阿爹報仇,我要殺了那不辨是非的狗皇帝!」

我撿起地上羽林軍掉落的劍,望著那人的背影一步一步地走過去,此刻心裡只有報仇,只想殺了我眼前那個罪大惡極的人。

我走進羽林軍的包圍,只見那人仍在拚死廝殺,我握著劍愣愣地走過去,楚牧修見我走進來連滾帶爬地挪到我身邊,「你來這裡幹什麼,快出……」

他沒說完我便狠狠地朝他心口上插進去,怦地一聲長劍震蕩著我的手臂,他臉上的表情複雜而又多變,眉頭已經皺成一條線,似乎吃驚又似乎不解,但卻沒有一絲怪罪,一口鮮血從嘴角橫流下來,他握著我的手慢慢地朝我靠過來,每挪一步心口上的劍就越刺進一寸,我想推開他卻已經無能為力,他慢慢地伸手抱著我,有氣無力地靠在我耳邊小聲地說道,「阿燭,我,我是楚牧修。」

我已經傻傻地愣住,腦子漸漸恢復了一點清醒,只是聽見了楚牧修這三個字,「你……是楚牧修……」

他再也沒有力氣回答我,緊緊抓著我後背的手漸漸地鬆開,落在我另一隻掌心裡,他就這樣將頭撐在我的肩膀上再也沒有一點動靜,和當初的陸槐一模一樣。我眼睛愣愣地瞪著,哆哆嗦嗦地放開還刺在他心口上的長劍,他的嘴裡都是血,手上也是血,全身都是血,眼睛再也沒有睜開,全身已經不能動彈。

摸著他腰間那塊精緻的玉佩,我終於清醒過來,眼淚像落線的珠子每一滴都打在他已經冰冷僵硬的臉頰上,他的身體已經沒有任何溫度,他真的是楚牧修,他身上的那一劍真的是我刺進去的,我為什麼我怎麼能殺了他?我坐在地上已經哭不出聲音,抱著他仰天大叫著,「楚,牧,修!」

為什麼我們再一次的相遇會是這般模樣,我力氣已經用盡,撲通一下也倒在了楚牧修的懷裡。

大殿之上,再沒有一人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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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人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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