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我躺在床上,太醫為我把著脈,已經過了半個時辰,硬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見太子順了順半白的鬍鬚,眉頭漸漸地皺起來。
太子焦急道:「溫太醫,她的情況怎麼樣?」
溫太醫似乎有些顧慮,沒有說話又把把脈,起身道,「殿下請借一步說話。」
太子隱隱地覺得太醫說話的語氣事情有些不妙,心裡越發的迫切,伸手說著,「太醫請。」
「現在太醫可以放心地說了。」
我做了一個夢,夢裡我提著劍親手殺了楚牧修,他捂著他的心口對我說很疼很疼,我哭著求他不要死。我醒過來的時候眼眶就濕了,這如果只是一個夢那該有多好?
我要起身時忽然聽到太子在門外不知和誰說著話,聲音不大但是能聽得清清楚楚。
太醫說:「老臣行醫二十年,從未見過這樣怪的病症,那姑娘脈象波動不平,呼吸急促,手腳冰涼微顫,怕是……」
「太醫不妨直說。」
「依老臣看來……那姑娘已經是中了毒。」
「何毒?」
「傀儡香,此毒無色無味,此毒半年發病一次,中此毒者往往自己都不得而知。」溫太醫把手放在後背,一邊走一邊沉重地說,「中毒者看起來與平常人沒有兩樣,但這便是最可怕的地方,一旦毒發整個人便會頭暈腦漲,筋脈阻斷,呼吸急促,全身上下猶如大火猛烈灼燒般疼痛難忍,進而出現幻覺,大腦逐漸變得不清晰,容易被人控制心智。此毒少見也難解,如果不及時解毒的話只怕凶多吉少。」
太子問:「那依太醫看,她的情況如何?」
「她中毒已深,毒素滲入五臟六腑,貫穿筋脈,如果沒有解藥,至多還剩一年壽命。」
「那解藥是什麼,去何處尋得?」
「恕老臣無能,此毒難解,微臣並不知道解藥如何調製,不過聽聞南陽離落皇宮先前中過此毒,但南陽陛下耗盡有生之年都沒有為皇后尋得解藥。」太醫輕聲嘆氣,似乎是在為一個年輕的生命惋惜,「那姑娘年紀輕輕的,也不知道是誰這般狠毒竟然給她下這樣的毒。」
太子僵硬道:「多謝溫太醫了。」
「一年,一年的壽命……」我嚇得連連退步,一下子坐在床上,首先居然是楚牧修,是墨兒,要是我死了他們該怎麼辦?我連自己什麼時候中的毒怎麼中的毒都不知道,我只是用手緊緊地抓著衣袖,不禁回想難怪近日我總是覺得目眩頭暈,夜裡總出冷汗,原來是中了毒。
看著鏡子里那個臉色蒼白,頭髮凌亂,眼睛里夾雜著幾株血絲,狼狽得像鬼一般的我,我一下子便亂了分寸。不懼死這些話說出來真的很容易,但是當死亡正真來臨的時候你才會知道自己是有多害怕,是有多不願意離開這世間。
我從鏡子里看到了緩緩走進來的太子,這顯然與剛出去的判若兩人,臉上是遮擋不住的沉寂。
我沒有轉頭看他,只是問著那個鏡子里的人,「他還活著嗎?」
他說:「你應該考慮一下自己。」
「殿下為什麼要這樣做?」
「你在說什麼?」他明明知道我問的是今日楚牧修的事卻裝作一副聽不懂的樣子。
「今日在朝堂上殿下為何要趁我發病不清晰之時蠱惑我刺傷楚牧修?」
「我那是救他!」
我無奈冷笑,竟然有些自嘲,原本以為太子是個正直的君子,沒想到也是一個道貌岸然的奸逆小人,我突然站起身,一邊走到他身邊一邊怒氣地質問道,「殿下所謂的救他就是趁虛而入,企圖借我之手要了他的命!」話說完,我的臉幾乎已經貼到他的臉上,用眼神表達著我的憤怒。
顯然我惹怒了他,他伸手指著我身後的牆壁不甘示弱地用剛才我對他說話的語氣,「你有沒有想過若是沒有你的那一劍作為了解,他所要面對的是什麼?那是成千上萬的羽林軍,就憑他單槍匹馬就算不死也得丟了半條命,比起死你難道不覺得那一劍對他更加有利嗎?」
我們兩人都不曾像今日這樣失態過,我有我生氣的理由,他有他所謂的我不理解的堅持。我悵然若失般又重新坐回鏡子前,我終究還是太笨,總是不能理解旁人的好意。
「對不起。」
他也漸漸將手放下來,臉上恢復了一絲平靜,「不知者無罪。」
「殿下打算如何處置他?」我問他。
「擅闖皇宮還不好說。」他頓了頓又說,「但是我可以保證他沒有性命之憂。」
「殿下能否讓我見他一面?」
「可是你的身體,需要……」
「就算死了又怎樣?」
「你都聽到了?」
我頭微低,垂著眼睛,語氣堅定有力但是不見一分傷感,「是,方才你與太醫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太子說:「那你就應該好好休息,為了你的家人朋友,不要再想別的事情。」
「可是我早就沒有家人了。」
「那就當為了你自己!」
我自己?我以前是怎樣不管不顧地為自己活著,但是我得到了什麼?往往那些說要為自己活著的人又是什麼下場,現在的我不想為自己活著,我想通過我讓別人活得好一點。
「今日大殿中那名男子,莫非就是你曾與我說過的熠王殿下吧。」
「是。」我知道他心裡已經明白了七八分,所以大可不必影藏。
我們許久沒有講話,我坐在椅子上,看著那遙不可及的天空,心裡想著要是我死了也許就會到天宮去了吧。
太子起身走到門口,又停住腳步對著大門上的木樁說,「你的病不用擔心,我會為你找到解藥。」
他說得是那麼的肯定,好像解藥就在他眼前,好像他可以唾手可得一樣。我知道我這個毒很難解,就連宮裡的御醫都沒有一點頭緒,他一個不懂醫術的人又能有幾成把握呢?但是很慶幸,他沒有用話語打擊我,雖然知道這是個不可能的事情但心裡還是有一點溫暖。
幾天里千澈總是大鬧東宮,囔囔著要見我,要向我尋問楚牧修的情況。他日日這樣鬧,我卻一次都不曾待見過他,心裡總有些隱隱地覺得對不住他。
那日與太子奕棋,仍然我白棋他黑棋。我們對持而坐,我有些心不在焉,注意力不能集中起來,視線總不能完全地定格在棋盤上而是有意無意地抬頭看看天,心中一股莫名的焦急。我離得他那麼近卻看不穿他的心思,局勢一度陷入僵局。我的馬兒不能跳,小兵連連被吃,已經無力回天,我輸了,輸得一個子都不剩,輸得徹徹底底。
太子用修長的手指磨砂著他的黑棋,默默將棋子歸位,「今日天氣晴朗,要不然我們再來一局。」
我雖有些力不從心,但見太子難得興緻這樣高便不忍打攪他的雅興,點頭示意再來一局。
棋盤上已經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棋子卻還是分不出勝負,棋局如人生,每走一步都需深思熟慮,走錯一步便滿盤皆輸。
我凝視著這一盤有些詭異的棋局,手中的棋子懸在半空中遲遲不知該落入何處,這棋局生生被我當成了八卦陣,「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周而復始,變換無窮,東北西轍,原路為生門。」
棋子落下,太子感慨道,「左右逢生,看似是捨棄這一大片棋子實則轉原路攻上,確實是一步好棋。」
「太子過獎了,看起來我是走了一步好棋,但是也捨棄了自己的一大片棋子,如今是殿下人多乘勝,我已經再也無力回天了。」
太子最後一步棋子落下以後顯然已經決出了勝負,他把棋放下,道,「今日奕棋你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已連輸了三局,往日可不是這樣好輸。」
我低頭想要逃過這場能看穿內心的對視,嘴唇微顫道,「殿下棋藝精湛,每走一步都難以讓人捉摸,我學術不精,輸得心服口服。」
「你謙虛了。」繼而蹙眉道,「你是不是在擔心解藥的事?」
我不說話,漸漸垂下眼帘試圖默認。
太子將手攤在桌子上,俯身問我,「你先前可知道自己中的是何毒,又是怎麼中的毒?」
「不知。」我扔沒有抬頭,只是默默地回答著他的問題。
「那你可曾去過西涼或者跟西涼人有過過節?」
「西涼?殿下何出此言?」說到西涼我首先想到的是皇后,我心中逐漸有些清晰,隱隱地知道了一些事情,但我更想聽聽太子的說法。
「溫太醫同我說傀儡草雖是毒藥但是晒乾磨成粉卻是一劑大補藥,不少西涼人誤食以後喪命后便下令不再種植,但是因為價格昂貴,還是有不少西涼小販偷偷種植然後銷往外地一些達官貴人從中撈取一定的利益。」
「太子如何斷定這傀儡草是出自西涼?」
「傀儡草喜陰,只有在西涼的酸鹽之地才可以生長。傀儡香之所以叫傀儡香就是人一旦吃了發病以後就喪失了心智,可以任由他人擺布。」
我嘴角不禁泛起一陣冷笑,我身上的毒果然是皇後下的,只是我感嘆我的手段沒有她高明,她怎麼下得什麼時候下的毒我竟絲毫不知,如今不是顛沛流離到子虛,也許我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