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江山為聘
青煙縵腰,江山料峭。有一美人兮,與她共話桑麻;有一君子兮,與他煮酒天涯。後世對於楚凌然與穆若穎的故事眾說紛紜,有人說,穆若穎做了一天的新后便過世了,是楚凌然厭倦了舊人,毒害了榮安。也有人說,穆若穎的死讓這位新皇太過心傷,沒兩日就追隨她去了另一方極土。可也有人說,在江南水鄉,許久許久之後,望見一對老夫婦,他們神采飛揚絕非凡人,卻逍遙度日,那一雙慧眼像極了當年的榮安國主。沒有人知道哪個是真實的,連歷史都可以編撰,又何況是閑趣田野呢?故事明明早該結束,一切的一切,還要看向五天之前。
楚凌然與何祁宇推翻了何氏王朝的統治,他們而後便派了京城駐軍,拿了全部的穆府。穆若穎望著滿頭白髮的那個老者,她一時間認不出那人竟是穆驚鴻。自她懂事起,穆驚鴻便是那般的高傲,他高瞻遠矚,天下為任。原來,他也會老……
穆若穎被士兵押解在京城正中央,楚凌然要在天下百姓的面前處決了穆府上下,還自己與清風一個餘生安寧。穆若穎是勝利者,所以她有資格站在高數附眺著穆驚鴻的垂垂老矣,她漸漸明白,母親為何追逐一生卻無所得。穆驚鴻連生死都放在權謀之下,情愛又算做什麼呢?向來,只有女子,才會將情愛放在生死之上,是母親錯付了。
「穆相,我們許久未見。」
楚凌然攜天子之劍,倚龍門之上,望著那個驕傲的丞相,他當年不滿楚相在他之右,便用盡陰謀詭計取而代之。楚家上下數百口性命,都是他一把火焚完的。而後,京城大改,原先的楚府早已變成了腳下土地的一巷尾樓,沒有人再想起當年勤政愛民的楚相,但這並不代表,仇恨會隨時間推移而過去,它只是在等待時機,在你夢境深處,懸於頭頂上空,炸裂而來。
「哼,不過是成王敗寇。你名不正言不順,你又以為天下百姓會信你幾分?」
滿街跪下的穆府中,唯有穆驚鴻一人尚存些骨氣,他倒是當真無懼生死。穆驚鴻生出的兒女妻妾,倒是沒多大的本事。那個曾經被稱為京城第一女子的穆驚菲,如今是何等的狼狽不堪。她沒有尊嚴的祈求楚凌然的士兵嬈她不死,哪怕發配邊疆,流落青樓。好一個穆府大小姐,可真是傲骨的很。
「名不正?言不順?穆相錯了,我說的好久不見,大約要是十年之前了,您派人燒了楚府全家上下與前朝太子之時,我就見過您。」
楚凌然輕功縱身一躍便是城門之下,他在人群最密集的地方停穩了身子,他抓住穆驚鴻的衣領,讓他的雙眸對著自己,讓他看清楚,如今這個王朝又可否算得上名正言順。
「你是…你是楚府的嫡子?」
穆驚鴻望著楚凌然那雙狠戾的雙眸,楚相寬政待人,他的兒子也是溫婉和順,與楚凌然並不像,可若不是楚相的嫡子…那自己當年殺的…又是誰呢?
「楚府嫡子不是死於穆相手中了嗎?你看看那裡,我的隨身將領,他姓楚,楚相的二公子,當年隨我逃過一劫。那您說,我…就是可否稱得上名正言順繼承大統之人?」
楚凌然指著清風,清風在人群中望著被將士們包圍的穆府,穆驚鴻死得其所,可是他眼底的恨與傷痛,卻不減半分。當年父親想要為楚家留最後一條血脈,本想著用清風來抵太子的命,可大哥知曉后,便將他打暈送出了府門,他就那麼…死在了穆驚鴻的手下。等他回到楚府之時,除了躲在暗格的楚凌然之外,他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家人了。
這些年戰場殺敵,楚凌然為他百般赴死,為的就是留楚家最後一條血脈。所以他練就了與楚凌然一般天下無人能及的武功,只是為了讓楚凌然的身上,不要再背負一條性命。
「你是…前朝皇太子?」
「穆相終於想起來了嗎?」
楚凌然一言,惹的天下人皆驚,前朝覆滅已過五載,沒有多少人還記得皇室中人,但本應著前朝無一人倖免,百姓便很快接受了新的王朝,如今…皇太子既已回來,這個本就屬於他的天下,自然是要在他的手上才算名正言順。
「哈哈哈哈,我既有承接天下的大志,也早就準備好了一敗塗地的結局。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楚凌然,這步棋,老夫佩服。」
穆若穎終於從人群中走了出來,她一直以來想問問穆驚鴻,可還記得有個人在那座偏院枯等了一生。她想要那個人還記得自己的母親,六道輪迴之後,母親再也不要做個痴情女子,她本可以不露面,未來的皇后弒父殺母著實難安百姓揣測,但那個男人即將死了,她一定要問。
「凌然!慢!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他。」
穆若穎原本易容藏在人群最中央,她不願意親自執行這場酷刑,可她想要面對自己,她知道今日若不問,她便會永遠的困在這裡,當籠中之鳥。
「穎兒?你…還活著?」
「穆驚鴻,我有幾個問題,你必須回答我。你如若不老實回答,我便把你的寶貝女兒送去青樓做娼妓,你又如何對得起何熙尤在天之靈?」
穆若穎並不需要生離死別前才可以顯露的親情,無論穆驚鴻對自己有多少的親情,她只知道,母親死在自己眼前的那一刻,她與穆驚鴻的情分就到此為止了。至於而後種種,無非是加深了他們之間的疏離而已,父女情分…在這個穆府從來不存在。
「我知你要問什麼?我很抱歉,我對她…沒有絲毫情份,只是日子長了,你一天天長大,愈發的耀眼之時,我才想起從前那箇舊人。」
穆驚鴻只用了一句話終結了她母親的一生,至始至終,不過是一個痴情女人等不到丈夫的橋段而已,穆若穎心想好在,母親已經離開了,帶著她對穆驚鴻的執念離開,沒有聽到這麼絕情的話。
「你又可知…她拿命在愛你。你是她的依靠,她的信仰,她至死也放在心上的善良。」
穆若穎轉身離去,與一個不曾懂愛的人論情是件多麼可笑的事情。在穆驚鴻的人生中,那無非是個過錯,卻讓他的母親與自己一生的幸福錯過了。
楚凌然看見穆若穎轉身的那一刻,留下的淚痕,她終究還是意難平。一個痴情女子得不到如意郎君的故事,穆若穎一身剛毅堅韌,也無非是想為了自己的母親爭上一個最好的假想結局吧。
鼓聲起,人頭落。萬民呼,新主立。楚凌然立新朝,建國號為大和,四海來朝,萬民共奔。楚凌然與穆若穎在萬民見證下,定下了大和皇后,穆若穎真正成為了天下第一女子。而楚凌然供了穆若穎的母親回朝,立示好端賢靜夫人,配享皇廟,恩澤深厚。天下盛傳,大和的這位皇帝,與穆若穎在婚前那一夜公約,他以江山為聘,四海為禮,只求她歲歲年年長相守。
穆若穎與楚凌然的婚期定在五月初五,桃李開得正是得意,楊柳岸邊春風一度,滿潮花色。楚凌然想要給穆若穎這天下最好的,可這天下本沒什麼是穆若穎得不到的,所以他封后大典結束之後,意將這京城所有落花撿起,鋪在禮架的路上。
五月初五,皇后的寢殿忙得目不暇接,綉娘與麽麽都十分緊張,泠兒更是比往日焦躁了些,如今她也算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端出一副威嚴的架子,倒是當真能嚇唬住誰。穆若穎懶得去應酬這些舊俗,只是身上的鮮紅嫁衣讓她的笑容多了幾分暖意。民間嫁娶,雖不比皇宮光線漂亮,那儀式也免不了繁瑣。她與楚凌然沒有信仰,沒有父母,只有對方,所以那一拜天地的禮節,對於新帝與新后而言,著實不必要。她頭上的珠翠是四海上貢最好的珍寶,流光溢彩襯著她無雙容顏,美得不可方物。
只是…穆若穎心中瞭然,自己做不成一位母儀天下的皇后。她本意…在新婚後的第一天便逃離京城,逃離楚凌然,在一方水鄉虛度餘生。她對楚凌然的不舍與眷戀能讓她確信她需要離開,離開一位帝王,讓楚凌然永遠住在她的回憶中,就足夠一生滋養她的陽光。可如若哪天,如同她的母親,信仰被打破,她又該如何自處?她不願意在深宮中一日有一日的耗損自己最後對於生命的熱情與期盼。
她期許做楚凌然的妻子,可如果結局註定陌路,她只想要嫁給楚凌然,哪怕一晚。楚凌然是一個天生的帝王,可她無法做一隻籠中之鳥。她無法清晰一個帝王的責任,卻背負著楚凌然的愛,去活在楚凌然給自己和她編織的夢境中。
「小姐,你在想什麼呢!馬上您就要成為一國之後了!」
泠兒打斷了穆若穎此刻的傷情,穆若穎看著當年那個在茶店的少女,如今溫婉端莊的國公夫人,清風會待泠兒好一輩子她便不算虧待了泠兒。
「泠兒,成為清風的妻子,你開心嗎?」
「小姐,您為什麼這麼問?我…自然是開心的。當初,您將我收下我便又重新有了家人。」
泠兒對於穆若穎的感激從來不宣之於口,只是藏在心裡與穆若穎共赴生死而已。她很幸運,擁有了另外一個家人與另外一份快樂,可是若她沒有,穆若穎對她來說也已足夠。
「傻泠兒,你現在是國公夫人,你叫我姐姐吧。日後與清風,要擁有安寧閑淡的人生。忘記從前,我的泠兒值得最好的快樂。」
穆若穎想要好好告個別,卻害怕楚凌然之後怪罪於泠兒,泠兒若什麼都不知,楚凌然便無處發作了。她摸了摸泠兒的頭髮,那個倔強的少女,也算是長大了些。
「小姐…您今日是怎麼了?」
「笨蛋,叫我姐姐!」
穆若穎抱了抱泠兒,她只求眼前的人兒與心上那個人,能夠安然一生。原諒她的不辭而別,與沒有勇氣去堅持與楚凌然一生的愛恨。
「是,姐姐!」
酉時已到,皇后儀架早在門外等候,楚凌然會在正大光明殿上,等著他的妻子到來。他滿心滿眼,共度餘生的妻子。穆若穎一步步地走向儀架,腳邊所到之處遍地繁華,似水流年,共覓安寧是楚凌然畢生所願。
皇宮宴請,百獸來賀。江山為聘,萬物清明。歷史上曾寫大和建國后百廢待興,卻收羅天下無數珍寶只為了奪得皇后一笑。穆若穎從屋內走出,本以為楚凌然會在正大光明殿上等她,卻沒曾想他親自來了皇后寢宮,等著穆若穎出門的時候。
楚凌然愛上穆若穎時,穆若穎一身紅衣,月色蒼白,如人間仙子飄然而來。眼眸中確是傷情冷凝,不若如今的溫婉流轉。那個紅衣的姑娘,原來,穿上了嫁衣,更加攝人心魄。紅砂朱唇,皓齒明目。碧發落銀河千里,雙眼轉人間無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