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敵國都是我死忠粉(6)
她卻一無所覺,只撲到靈堂前,哭泣著。
下人們看見這麼多兵,嚇得大氣都不敢出,他們靜靜站了會,插在棺材前的香掙扎似的燃盡了。
副官領頭跪了下來,深深的叩了個頭,靜默片刻。她只聽見一句:「將軍,我們為你出殯,一路好走。」
說完,他一揮手,身後的將士們走上前扛起了棺材,他夫人捧著一盞喪燈,走了出去。
林棲跟上,她坐在自己的棺材上,只覺得新奇無比,她被放在了高高的馬車上,她的棗紅赫然在拉車的馬隊里,還有其他將士們的坐騎。
暗色的棺槨旁邊掛著白綢,將士們跟在後面,列成方隊,他們的家眷捧著喪燈,一言不發。
喪燈上寫著兩個大字——林棲。
原來不是做夢,她想著。
她的確死了。
宮門大開著,這一路竟是無人阻攔。
剛剛出了宮門,她的副官一把撒開了紙錢,白色的圓圈在空中飄飛,又紛紛揚揚落了下來。
幾張紙錢朝她的方向落了下來,林棲下意識伸手擋住,卻發現那紙錢直直透過她,落在管過上。
啊。
又忘記自己現在是個魂魄狀態了。
少女輕輕笑了。
外頭街道上,原本紛紛嚷嚷的小攤此時不見蹤影,空無一人,只有他們這一隊送靈的腳步聲。
副官看著這一副模樣,拳頭緊握,咬緊牙關。他夫人卻是直接忍不住哭出了聲:「將軍,將軍啊……」
「你看看你拚死守著的,都是個什麼東西!」
「無一人送葬,這麼大個京城,無一人出來送葬。」
「值得嗎!」
她凄厲的聲音迴響在官道,寒風卷著飄向遠方,像是有人應和一般。
旁邊樓里住著的好像是忍不住了,「你看看這陣仗,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要造反!」
「誰叫她惹天子不滿,竟敢叛國,真是活該。」
「還送葬呢,咱們沒去踩幾腳就算是好了!」
窸窸窣窣的聲音不斷響起,那樓里窗戶後面是一個個偷看的眼睛,一張張說著詛咒話語的嘴。
卻沒有一個窗戶敢打開。
對啊,真是活該!
活該她葬送自己的自由,葬送自己的一生。活該她惹天子一怒,遺臭萬年。活該她輕信男人嘴裡的話語,死得其所。
林棲紅著眼睛,拍了拍自己的棺槨:「你說是不是活該,蠢貨。」
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明明在睡覺,卻身臨其境似的看見這些場景。不過想著應該是老天想讓她看看,自己前半生的荒唐。
林棲閉上眼睛。
為她惋惜,感到不值得。
突然聽見一陣清脆的玉響聲,伴著馬蹄聲前來。
她看清來人,只覺得突然心神劇裂。
無法呼吸。
大街前頭來了一匹棗紅色的駿馬,比她的棗紅顏色淺些,但是也是一匹難得一見的好馬,脖子上的韁繩裝飾著紅色流蘇。馬上坐著一位貌若仙人的郎君,大紅色的官服加身,長袖隨風,一身盛世傲骨。
尚書令,容行止。
吳越國最為風流人物。
他雙手握著韁繩,鎖著眉,上調的鳳眼看著祭燈上的林棲二字,面上看不出情緒。
「不知尚書令攔在前面是為何!」副官站出來大呵,「將軍已經死了,你竟是恨她到,連送葬都要攪和嗎!」
仙人沒有說話,只是揮揮手,遠處馬蹄聲陣陣,塵土飛揚,送葬的護衛隊們皆如臨大敵,手裡緊緊捏著刀鞘,站在棺槨前,擺好陣勢。
方才還井然有序的送葬隊伍,此時卻是亂了。
他是多恨她,竟是連下葬都不願叫她安生,林棲只覺得渾身的顫抖都止不住,她緊緊盯著那馬上的郎君,像是想要透過他看看那人的心。
沒成想,那人卻遙遙的望了過來,看向她的棺槨,竟是與她對視了。
林棲嚇了一跳,以為出了什麼bug,他能看到自己,卻看見他的眼神沉沉的劃過棺槨,最後停在棗紅身上纏著的白綢。
最後收回目光。
那些整裝待發的兵們像是得到了什麼指令,一擁而上,將他們團團圍住,一絲縫隙都不留,前後皆是拿著刀堵著的士兵。
旁邊的樓里似乎好奇發生了什麼,都一個個打開了窗戶,看著官道上僵持的兩對人馬。
「大人,可是要我們……」離他最近的一個將士開口,眼裡是躍躍欲試,像是只要他容行止一聲令下,她林棲就別想好好下葬。
副官眼神凌厲的看了他一眼:「放肆,這裡頭裝著的是我吳越國的大將軍,豈是你們可以隨意動的!」
那人輕蔑一笑:「大將軍?不過是聖上仁厚,才讓這叛國賊留著封號,她林棲罪孽深重,怎麼當的起這三個字!」
「容行止!將軍待你不薄,我們都以為她找到了一個如意郎君,可沒成想,她竟是引了一頭豺狼!世人都說你容行止公子舉世無雙。你可敢看著她的棺材!說說你們的婚期!」副官夫人站了出來,恨意噴薄欲出的看著馬上的男人,聲聲泣血。
容行止目光平靜的看著她,緩緩開口:「即使她是我未過門的娘子,卻也不能將她做的齷齪事一筆勾銷。」
「我容行止,一生光明磊落,絕不可能娶一個罪孽深重的女人!」
「她已經死了!」副官沙啞著聲音:「這樣你還不放過她嗎。」
「她死了,劉侍郎的家人沒死!他一生清正廉潔,卻被她一刀砍死在府前。她死了,可那些死去將士們的家眷沒死!他們為國捐軀,可他們的兒郎卻被她林棲滿足自己私慾困於府中,當做自己的玩物!她死了,可邊境被她拋棄在城門外的百姓沒死,他們被那些邊邑人活生生五馬分屍,就因為她的見死不救!這樣的人,死一百遍都不足惜!」
副官驚愕的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一邊靜默不語的容行止,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眼角幾乎笑出了淚:「將軍,將軍您聽見了嗎!這個男人,覺得你十惡不赦呢!」
「你胡說!將軍她明明…」副官夫人似乎想說什麼,卻被他一手擋住:「別說,就讓他自己這樣以為吧。容行止,我等著你後悔的那一天!」
「大人,別聽他們胡說,林棲死得其所,他們這樣說,只是為了擾亂您的心神。」那人連忙道,容行止卻是淡淡道:「我此次並不是要阻攔她出喪,死者為大,無論她做了什麼,都已經是過去了。」
「我來,是為了給她護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