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1章 種子(1)

判官算是明白過來，這兩人之間的關係，便伸手將浮夢抱了過來道：「既是妖靈，那便是生靈，怎麼能送呢？」他把浮夢舉起來，看著她的眼睛道，「既然以後要朝夕相處，那便請多多指教了。」

浮夢看著判官眼中的笑意，覺得這樣的判官也很好。他笑起來，是真的在開心，眼睛亮亮的，有好看的光彩。

浮夢用頭蹭了蹭判官。

閻王看到這一幕反倒有些新奇：「奇怪，她倒是很親近你。對我倒還經常不放在眼裡，對我凶得很。」

判官笑道：「或許只是對我這初來乍到的人，一個面子罷了。」

「倒是也知道找軟柿子。」閻王用手戳了戳浮夢的頭，又對判官道：「既然她不能作為見面禮，那我便再送一個給你吧。」

閻王把那另一本書冊遞到了判官的手中，認真道：「這個給你。」

判官神色大驚，忙道：「不行！這種東西一看便是神物，怎麼能給我呢！」

閻王眨眨眼道：「可是這裡面只有一個名字，便是你，自然就是你的東西。再說，你也不是人了。」

閻王的話，如一把利劍刺破了判官，他神色微低，隨即又笑了一聲道：「說得對，我也不是人了。」

閻王道：「雖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麼留下來的，不過既然你會留下來，那將來可能還會有更多的人留下來。到時候他們的名字自然也會出現在這本書冊上。你就當是幫我保管了。」

判官想了想道：「在人間，人若是死了，便會稱之為鬼，大家若都是鬼，那便是鬼族了。這一本，便是鬼族的族譜吧。」

閻王聽到這話，很是高興：「族譜？聽起來就很有意思。若是將來真的有很多鬼，那這裡一定非常熱鬧。」

兩個人，或者說，兩個鬼相視之間，便一同笑了起來。

判官與閻王說了許多人間的事，甚是投契。

不再是人，自然也不再是原來的名字。判官告訴閻王，在人間，掌控一個地方的人被稱之為「王」，而他手下的人被稱之為「官」。於是閻王便定了他們的名字「閻王」、「判官」。

有判官在，果然一切便不再那麼寂寞。閻王仿照著判官給他描述的人間的模樣，建了宮殿，亮起了更多的燈。

雖然無法改變原本忘川的黑暗，但是看起來卻不再寂寞冷清。一點一點變成了浮夢印象中，忘川記憶中的模樣。

而更奇妙的是，隨著判官的到來，確實又多了許多魂魄，他們也開始有了自己的意識，不願意轉生，他們寧可留在忘川。

這些人，只要閻王同意，就可以用忘川水劃掉他們的名字，讓他們在忘川生活。

只是留下來的人有些是作惡多端的人，他們本來就是要在來世受苦，生生世世不得好死。若是就這樣留在忘川，未免太過便宜了他們。

閻王說，那不如來立個規矩吧。

善的人就算是在忘川也能得到善待，比如成為了忘川中的其他職位。

惡的人就要在這裡接受嚴酷懲罰，這些懲罰鑽心刺骨，正是因為是魂魄，所以感知更為銘感，甚至比轉世為人受苦的感覺更甚，這樣方才算得上公平。這也便有了處理不同罪惡的閻羅殿，這些把持刑法的人，必定是生前正義、良善的人來擔任。

待到那些人把苦難受盡，將一切的功德恩怨都歸為無，便可以再做選擇。可以繼續留在忘川，也可以轉世為人，享受好的人生。一人若是清白身，來去便也變得自由。

只是閻王不明白為什麼這些人願意留下來，這些人有善有惡，惡的尚且能明白或許是害怕來生受苦，可是那些善的卻也不再願意來世享受榮華富貴，也不願再和這一世錯過的人再相逢。

閻王翻看著生死簿道：「說來真是奇怪，你看這兩個人，明明還有幾世情緣，可是偏偏這其中一個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再轉世為人，偏生要將這羈絆退了去。實在是想不通。」

判官笑了笑道：「因為大人不是人啊。人的七情六慾，有些人覺得一生一世便足以，誰能保證之後的幾世情緣，都能修成善果，自己和那個人能否真的白頭到老，而不是兩看相厭呢？功德簿上記錄的善惡，不過都是幾筆勾勒，可是人形複雜，本來就很難斷定真正的善惡。」

浮夢趴在判官的懷裡，舒服地打著呼。被他擼著頭是一件非常放鬆的事，判官手指纖長，用力從來不會像閻王一般只圖自己爽快，擼得毫無章法，而是非常照顧浮夢的感受，慢慢理順。

浮夢不得不承認，無論是自己是原型的時候，還是人形那會，她最信任的人永遠是判官。判官總會有法子讓她覺得，安全且安心，便是毫無顧忌地這麼趴著，也不用擔心下一刻會把自己丟到忘川河裡，強迫自己面對可怕的凶靈。

最讓人放心的人才是最危險的。

不過這個時候的浮夢尚且還不需要去想這些事，不過是回憶夢境，這裡的判官亦不是那個要問天道討說法的判官。

閻王很樂意聽判官說人間的事，便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判官慢慢道：「舉個例子，一個王傾盡自己所能，讓國家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是個人人稱頌的明君。他算不算是良善，這算不算是功德？」

閻王點頭道：「這自然算是。」

判官繼續道：「但是他並非無私，他享受的便是這高高在上，榮華富貴的生活。這般做是害怕若是國民沒有能吃飽穿暖，會推翻他的統治，殺了他。他就是怕死才做了這些事。他本就是個懷有心思的小人，很多時候甚至於為了自己的利益，會殺人滅口，枉顧法律隨意定罪。並非傳頌的那般偉大良善。大人覺得，他這樣是不是還算得上是良善嗎？」

閻王陷入了沉默。

判官笑道：「又比如，這個王國多年乾旱，稻田裡幾乎顆粒無收，國民幾乎都餓得活不下去了。而領國卻年年豐收，但是他們拒絕援助，甚至還嘲笑他們不善耕作。走投無路的王最終決定起兵，佔領別國的土地。但凡戰爭，必有傷亡，或許別國還會負隅頑抗，寧死不屈。到時候為了奪取一座城池，說不定還會屠殺無辜民眾。那他到底還算不算得上是良善？大人，人和人之間，並不能簡單而定，功德有，罪孽有，但是功德和罪孽真的就能抵消嗎？拯救了國家那麼多飢荒的國民，和殺死的那些別國的國民，命難道就有高低貴賤之分，有明碼標價，然後就能相互抵消嗎？」

判官的這些話是閻王和浮夢從未聽別人過。

正是因為判官的這一席話，讓他們不由得有了不一樣的想法。

生死簿上的功德定斷並非閻王一人所寫，而是天道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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