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佛度有緣人
大雄寶殿內的搏殺已然分出了勝負。
在結結實實吃了秦冀一掌后,周梁此時直覺全身經脈已然寸斷,僅存的些許真氣也隨之徹底消散一空。
他伏於地面,口吐鮮血,神情絕望。
周梁心裡很清楚,他們這些人的行事風格歷來狠辣無情,而眼前這位秦先生作為主人最得力的手下,當然更不會例外。
因而經此一敗后,任憑自己如何搖尾乞憐,都不可能活著走出這間寺廟了。
「既然橫豎都是個死,倒不如拿出些氣概來!」
念及此處,周梁徹底打消了求饒苟活的念頭。
他拖著半副殘軀,掙扎著從地上爬起,開始對秦冀怒目而視,頗有幾分壯士斷頭的氣概。
這個反應有些出乎秦冀意料之外,他嘴角牽起一抹笑意,用玩味的眼神重新審視起面前這個已然是半個廢人的大髯漢子,似乎也不急於取他性命,畢竟眼前這廝一身功力盡廢,再不會對他構成什麼威脅了。
兩人沉默不語對視了片刻后,只聽周梁虛弱地開口嘲諷道:
「秦先生端的是好手段,周某與先生共事多年,到如今才知先生竟如此武藝高強,真是深藏不漏。咳咳......可笑我周梁自詡眼光毒辣,想不到終究還是看走了眼!」
他這話說得一語雙關,假意是嘲諷秦冀為人陰險,實則是暗指他背後之人翻臉無情。
不過秦冀並不會與一個半死不活之人多做計較,他重新換回了往日那副人畜無害的面目,笑道:
「周統領無需自責,現在知道看走了眼,也不晚。」
周梁冷哼一聲,道:
「哼,先生願意親自出手送我一程,也算是我的福份。只是臨行前我還有一事不解,望先生不吝賜教。這些年來周梁一直唯主人馬首是瞻,從未有過半點二心,為何今日主人卻要鳥盡弓藏,將我除之而後快呢?」
秦冀嘆了一口氣,實在想不通這周梁平時看著挺識趣一人,怎麼事到如今也開始變得蠢笨起來了?於是只好耐著性子敷衍了一句。
「說的不錯,你確實一直忠心耿耿,辦起差事來也很得力,主人原先還不捨得殺你。不過這次你這廝也實在太歹毒了些,十多號出生入死的兄弟,你抬手便殺了,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即便是主人有令,你也該猶豫一下不是?如此行事,讓主人今後如何還敢信任於你呢?」
周梁聽罷頓時笑得前仰後合,彷彿是聽到了這世間最好笑的笑話一般。
「哈哈哈哈,歹毒?哈哈哈哈,想不到從秦先生口中還能聽到歹毒二字,真是可笑至極,秦先生,如今我一條小命都在你手上了,就不必再這般調笑於我了吧。」
秦冀撓了撓頭,也覺得自己方才那番話確實有些言不由衷了,於是尷尬一笑,終於將個中原委如實道來。
「瞧瞧,瞧瞧,這話說得連我自己都有些不太相信,罷了罷了,實話告訴你,殺你無外乎就兩個原因。一來是你這人心機太深,不好控制,知道的事又太多,保不齊將來有一天就要壞了主人大事。二來么,這幾日莫名其妙死了那麼多弟兄,若只說是御馬司所為,實在是有些說不過去,未免其他弟兄生疑,就只好由你來做那通敵之人了。周統領可還有事要問么?沒有的話就快些上路吧,你那般兄弟還在下邊等著興師問罪呢。」
周梁聽罷頓時感慨不已,想不到他們僅僅是為了兩個捕風捉影的緣由就要痛下殺手。
當然,此刻他周梁的處境也說不得有多冤屈,只因在此之前,他確實已經動了明哲保身、棄暗投明的念頭。
在他看來,御馬司手眼通天,前朝又不得人心,復國之事根本就是個天大的笑話,再這樣與大魏為敵下去遲早就是個死字。若是能藉助自己當下所掌握的情報,在緊要關頭反戈一擊,說不得下半生還能以此在大魏朝堂領個閑差,頤養天年呢。
其實他會身處這種心思,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畢竟像他這樣事事以自己利益為重的人,是不可能死心塌地地效忠於他人的,若真是遇見什麼生死攸關之事,他會毫不猶豫地出賣自己的主子來保全性命。不過也虧得周梁此人城府頗深,一直將這些小心思隱藏得很好,辦起事來更是殺伐果決,在外人看來確有幾分唯命是從、忠貞不二的架勢。
可惜,他機關算盡,原以為自己可進可退,已立於不敗之地,怎料最終還是棋差一招,被他人先下手為強了。
「哎~~~~~~」
「好好好,秦先生請自便吧,周梁領死便是!」
周梁長嘆一聲,微微點頭,連聲道好,只見他雙手自行負后,開始擺起了一幅引頸待戮的架勢。
秦冀此時卻依舊面帶笑意地站在原處,並沒有貿然近前半步。
他一對漆黑眸子中精光閃動,細細凝視周梁片刻,隨後啞然一笑道:
「呵,周統領,似這等拙劣的把戲對我毫無用處,我奉勸你無需做那無用功,要死就死得體面些吧。」
此言一出,周梁頓時驚詫萬分,神色大變,一張老臉剎那間變得毫無血色。
秦冀有些好笑地看著他此時的反應,頗為陰損地補充了一句道:
「我正奇怪呢,怎麼像周統領這般惜命的人竟然也會束手就擒么?原來先前那副慷慨赴死,從容就義的模樣都是裝出來的,如此就不奇怪了。」
這句話顯然刺激到了周梁,他見計略已被拆穿,索性把心一橫,不再掩飾,沖秦冀怒吼道:
「你這殺千刀的東西!」
周梁吼叫時面目猙獰,宛如惡鬼羅剎一般,雙目更是漲得通紅,隨時就要凝出血來。
「媽的,給老子死!」
突然,周梁藏於背後的右手猛然抽出,掌心處赫然出現了一隻弩機,只聽得「啪」地一聲輕響,一隻小巧弩箭破空而出,閃著銀光就直奔秦冀的哽嗓咽喉而來。
秦冀早已有所準備,此刻並無絲毫慌亂,只見他輕巧地側身一閃,那隻弩箭便配合地擦著他的鼻尖狠狠扎進了背後的石牆之中。
如此躲過一箭后,秦冀動作不停,一個身形擰轉,腳尖點地,整個人便如方才那隻利箭一般迅猛向前,直撲周梁而去。
剎那間,秦冀便沖至周梁近前,他探出右手,死死掐住了對方咽喉,隨即發力一推,將周梁往地上狠狠按去。
「砰」
周梁的身軀剛一接觸地面便發出一陣沉悶巨響,背後青磚隨之盡碎,整個人彷彿被秦冀按到了地里去一般,剎那間便徹底失去了知覺。
秦冀見此尤不罷休,五指又暗暗加重了幾分力道,直到將周梁的咽喉徹底掐碎,才終於收回了手。
如此,又有一位「寧教我負天下人,休要天下人負我」虔誠信徒以身殉道了。
秦冀看著如一灘爛泥般倒在地上的周梁,搖頭嘆息,蓋棺定論道:
「哎,你也算個人物,可惜了,道行還是太淺。」
很顯然,在秦冀眼中,非是因為周梁心中教條出了差錯才招來殺身之禍的,相反,他之所以會死,只因他對此道貫徹得還不夠徹底。
言罷,秦冀猛然間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他趕忙仰頭望去,恰好與那尊破敗不堪的金身大佛四目相對。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竟堂而皇之地在佛像身前犯下了殺業。
於是他趕忙雙手合十,口誦佛號,俯身下拜,似乎想要得到佛祖的寬恕。
他的表情無比的虔誠,他的做派無比的熟稔。
若不是有身邊那具死狀凄慘的屍體,興許就會讓人誤以為他是佛門最為虔誠的弟子。
禮畢,秦冀從地上站了起來,扛起周梁尚有餘溫的屍體,轉身緩緩離開了古剎。
隨著秦冀的離去,這座已然矗立五十餘年的古剎又再一次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依舊是青燈古佛,依舊是曉風殘月。
而那尊佛像,則一如既往地眼帘低垂,臉上無悲無喜,只是悄然將方才發生的一切收錄眼中。
那罪大惡極之人已然死去,那執迷不悟之人尚在前行。
若佛真能顯聖,想來面對這亂世也只能束手無策,長嘆一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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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冀來到寺廟旁一處雜草堆旁,將屍身隨意丟在了地上,又俯身拔出靴中匕首,開始在屍身的面部以及頸部胡亂劃了起來。
待確定了死者面容無法辨認,傷勢也無從探究之後,他才終於停下了手上動作。
凝視著眼前這具已然不似人形的屍體,秦冀無端端地覺得有些悵然若失。
他明白,今天的周梁很可能就是將來的秦冀。
甚至今後自己要走的道路比之周梁還要來得更為兇險。
那將會是一步踏錯便徹底萬劫不復的光景。
可即便這樣,他也別無選擇。
只因這些年,母親唱的那首兒歌一刻不停地在他耳邊回蕩,
「冀兒快些睡,睡著了好長大,長大把娘來奉養。」
安邑城的夜,月明星稀。
秦冀的身影在夜風中顯得有些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