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首次謊言
例會結束,喬木言回了自己的辦公室,剛反手將門關上,兜里的手機響了。
「喂,媽。」電話是母親打來的,喬木言一邊接起,一邊繞到辦公桌後面,將手的文件放到桌上,然後轉身坐進了椅子里。
電話里靜默了好一會兒,才有了聲音:「小言,我……你……我想……你……」
聞言,喬木言把手機從耳邊拿開,看了看手機屏幕,確定是母親沒錯。電話里的聲音雖有些低啞,但他也敢肯定那就是母親本人。
只是這吞吞吐吐的強調,卻不像是母親往日的風格。
父母都是教師,母親雖說是個女人,可不管是教學方式,還是言談舉止,又或是做事姿態都更明快乾脆一些。
母親的異常,讓喬木言墨眉輕擰。
「媽,怎麼了?什麼事兒您說,我聽著呢。」
「你……」
電話那頭,母親剛說了一個字,電話里卻突然傳出一個嘶啞中夾雜著扭曲的低吼:「誰讓你打電話的?我不是說了,不要給小言打電話嗎?掛了,趕緊給我掛了。」隨之,電話里一片靜然。
喬木言有些怔忪,電話里那個怒氣衝天的低吼是個極其陌生的男音。
要不是有生以來「小言」這個稱呼是父母的專屬,他真的不敢相信,那是父親的聲音。
怔忪之餘,一層不祥的預感迅速將他覆蓋。
愣怔片刻,他立刻回神兒。
第一時間回撥母親的電話,關機。
接著打給父親,關機。
喬木言沒有猶豫,瞬時找出老家鄰居也是父親的鐵哥們的電話撥了過去。
電話那頭不說是秒接吧,基本上也差不多了。喬木言還沒來得及說話,那邊就先開了口:「木言,你爸住院的事兒,你知道啦?」
父親住院了?父親病了?什麼病?他一無所知。
喬木言的眼神里,愧疚之色瞬間溢滿,他躊躇幾秒,實話實說:「我還不太清楚。」接著,他把母親打電話的事兒說了一下,最後問:「梁叔,我爸他到底怎麼了,您先給我透個底吧?」
因為兩家是幾十年的老鄰居,自家老爹又跟梁叔最鐵,所以幾十年來,兩家關係一直都處得很好。
對於兩家的大事小情,不說是事無巨細件件清楚吧,但彼此也都知道個七八分。
不說別的,就單從梁叔秒接電話,以及迫切的詢問,喬木言就敢斷定,父親住院的事兒,梁叔定是一清二楚的。
聽聞,電話里卻是一片沉靜,老半天才傳出一聲沉重的嘆息,之後又是片刻的猶豫,最終梁叔出聲說:
「我一早就想著給你打電話,可你爸那個老倔驢,在住院的當天就給我和你媽下了死命令,不許我們向你透漏一個字。
看著你爸躺在病床上那樣,看著你媽著急上火的操勞,我幾次想偷偷的打給你,可心裡又想,你萬一工作忙回不來,萬一再讓你爸知道了,他再受了刺激……你爸現在這情況,我真怕他一激動就……」
父親什麼病情,梁叔一個字沒說。但從字裡行間喬木言還是聽出了結果——父親這次的病情,不是一般的嚴重。
喬木言立馬焦急起來,急切追問:「梁叔,我爸到底怎麼了?因為什麼住的院?現在情況到底怎樣?」
「半個月前,你爸的心臟又不好了,醫生建議他做二次心臟搭橋手術。」
父親有心臟病喬木言是知道的,兩年前因此父親還做了一次心臟搭橋手術。
那次手術很成功,醫生說了,只要遵照醫囑自我好好養護,活個幾十年是沒問題的。
怎麼又?
「梁叔,我爸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嗎?怎麼突然就……」
「累的。」梁叔說的直白:「每天來回的奔波,有時候飲食還不規律。就你爸那破心臟,能支持到半月前,已經算是奇迹了。」
累的?
這倒讓喬木言有些想不透了。
父親做了手術之後,為了避免因為勞累而給他的心臟增加負擔,所以在他和母親的雙重建議下辦了內退。
就此,父親每天除了與梁叔殺兩盤外,要麼就是看看書溜溜彎兒,要麼就給母親打打下手,陪母親做做飯。
這樣的日子,怎麼就會累著呢?還累的引起心臟病複發進了醫院。
電話那頭的梁叔似乎猜出了喬木言心裡的疑惑,因而不等他開口,就直接給出了他答案。
梁叔說:「去年你買房的時候,你也知道,你爸媽跟人借了些錢。可是你爸見你又要還房貸,又要往家裡寄錢還債,他心裡頭不舒服,就想著幫你一把。
你媽那工資,除了你爸你媽他倆每月的吃喝,還有你爸的葯錢,基本上就不剩什麼了。
所以,你爸就不顧我和你媽的勸阻,接了兩個補習班,去給人家當老師。
這兩家給的薪水倒是不少,就是隔得太遠,一個在大城東,一個在大城西。你爸就這樣來回的擠公交,有時候飯都沒個準點兒吃。
你說,這樣下來,即便一個健康人都受不了,何況你爸那樣的?」
頓了一下,梁叔也沒給喬木言開口說話的機會,自己接著又繼續說:「半個月前,公交車上你爸突然昏倒。醫生說,是因為血壓升高引起的心律不齊,導致的暫時性休克。
幸虧往醫院送的即使,否則後果……真不敢想。
也是因為這次的事兒,導致你爸的心臟病複發,所以醫生建議二次搭橋。
如果只是搭橋手術,我想你媽也不會給你打電話,給你添麻煩。這次除了你爸的心臟,醫生還查出你爸的胃也不好……」
說到這兒,梁叔猶猶豫豫了半晌,最後才吞吞吐吐的說出實情:「通過檢查,醫生猜測,可能是胃癌。至於到了什麼程度,醫生還要進一步的檢查才能確定。
這事兒你媽本想著瞞著你爸的,可偏偏還是讓他知道了。
於是,不管是心臟還是胃,你爸通通不查了,也不治療了,說是白花錢,還非鬧著要出院,你媽死活不同意。
不出院,你爸也不配合醫生的任何檢查和治療,他那意思就是乾耗等死。
這不,你媽是你爸杠了快半個月了,眼看著你爸那狀態越來越差,你媽實在是扛不住了,這才給你打了電話。
唉,木言,回來勸勸你爸吧?要不然,你媽都要垮了。」
梁叔後來再說些什麼,喬木言一個字也沒再聽進去。
此刻,他滿眼的愧疚,滿腦子裡都是那句:子欲養而親不待。
此時,他才意識到,自己這個兒子是有多不孝,有多不稱職。
從他來到雲海市,除了大一的時候寒暑假回了兩次家,其餘的三年因為要兼職,他都是過年的時候才回去一次。
進了公司更甚,第一年為了站穩腳跟,為了拼業績,他沒回去過。第二年為了搏機會,為了往上爬,他還是沒回去。第三年為了……他又沒回去。
第四年父親做搭橋手術,等他知道消息的時候,是父親做完手術的第三天,那時候父親已經轉入了普通病房,等他趕回去的時候,父親都將要出院了。
為了不耽誤他的工作,那次他在醫院裡只待了兩天就被爸媽趕回了雲海。
這些年,父母很少主動給他打電話。就算他每周打回去,他們也都是樂呵呵的報喜不報憂。
父母雖說都是老師,可薪水也就那麼些。本來老兩口有些積蓄,可父親的那次手術幾乎花掉了他們積蓄的一大半兒。
買房的時候,他真的沒想過要動他們的棺材本,可他們想為兒子出力的那份心,他又實在不忍拒絕。
故而,他拼了命的工作,拼了命的加班,不僅儘快還上父母為他借的那些外債,還想把父母的棺材本也填上。
所以,他忙,一直忙……
忙的顧不上回去與父母團聚,忙的父親生了病都不知道,忙的父親病情還是通過外人,才知曉。
喬木言啊喬木言,你這個兒子當的……唉。
愧疚不是假的,自責也不是假的。
不過,喬木言沒有在辦公室里自哀自怨多久。很快他就醒起精神,疾步出了辦公室的門。
電梯口,喬木言與郭錦城撞了個正著。
郭錦城看著神色淡漠,還把自己撞了個踉蹌的喬木言,忍不住的打趣兒:「你這火急火燎的去幹嘛?家裡著火啦?」
這時的喬木言卻沒心情跟他逗悶子,回了句:「請假。」就轉身進了電梯。
郭錦城納罕,這個風雨無阻,常年無休,幾乎把辦公室當家的人,這會兒卻對他說要請假。
這還真是奇聞一件呢。
郭錦城正想把人抓住問個明白,可就在他回頭的那一瞬間,電梯輕輕合上。
郭錦城聳聳肩,不過他也不著急,反正喬木言會回公司的,他遲早會弄個明白的。
喬木言常年加班,又極少請假,因此他請假的事兒,倒也沒費什麼周章。
他是從公司直接去的機場,在機場等機的空檔兒,他本想對靳楠如實奉告的。
可是不知為何,就在他找出靳楠的號碼,將要按下綠色鍵的時候,腦子裡突然閃過單嫵那天說過的話:
……如果你們結婚話,你們要贍養四位老人;如果老人一旦和醫院打了交道,那就是個無底洞……
大拇指在那個綠色鍵上躊躇了好一會兒,喬木言最終還是沒有按下去。
最後,他給靳楠發了個消息,只說是臨時出差。
這是他們相識以來,喬木言第一次向靳楠說了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