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親情涼薄
靳楠在下鋪夜不能寐,而上鋪的單嫵同樣寢不安席。
其實,爭吵過後她也挺後悔的,責備自己為什麼就不能壓住火氣,好聲好氣的說話。
靳楠說她變了,說她把錢看的重了,她不否認。
老實說,她也不想變,她也想保持她的傲嬌,保持她的清高,可她無能為力。
父親在菜市場里擺著一間滷肉鋪,母親是超市裡的理貨員。從小看著父母起早貪黑,辛勤勞作,換回來的錢刨去日常,也就所剩不多了。
而身邊的夥伴同學,有人坐著小汽車,有人穿著昂貴的小裙子,有人去過她根本就沒有聽過的國家。
她問爸媽為什麼?他們嘆息著,這就是命啊。
她有一顆爭強好勝的心,所以她不信命。於是,在學習上用盡心力,想要以此來突破父母嘴裡的「命」。
大三那年的寒假,她和靳楠一起回了老家,約好了返校的時間后,她們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
那天是臘月十九,母親照常去超市上班,而她則幫著父親在市場里忙活。
晚上八點的時候,她和父親收了攤,回家做好了飯等著母親。
母親是騎著電動車上下班的,平時都是十點到家,那天他和父親等到十點半母親卻還沒回來,而且手機也打不通。
十點四十的時候,父親坐不住了,正要出去找,卻接到了醫院打來的電話,母親出車禍進了醫院。
她和父親恍恍惚惚,跌跌撞撞的去了醫院。
醫生說,母親多處受傷,最嚴重的是頭部,現在進入深度昏迷狀態,雖然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如果不及時手術就有可能會喪失智能、思想、意志等等,也就是說會變成植物人。縣醫院醫資力量有限,醫生建議馬上送往大醫院治療。
當天夜裡,就轉到了市第一醫院。
手術能做,但手術費用要三十萬。
看著父親蒼白的臉,她知道,三十萬對他們這個家來說,是個天文數字。
病房裡,她和父親看著床上插滿管子的母親,好幾次都不由自主的紅了眼眶。
手術肯定是要做的,可這錢……
她問:「爸,咱家能拿出多少錢啊?」
父親嘆息著:「十五萬吧。」
十五萬,那還差一半呢?
「那剩下的怎麼辦?」她忍不住又問。
父親低著頭沉吟了老半天,最後搓了把臉,苦笑了笑說:「借唄,除了借還能怎麼著?」
這話父親說的一點底氣都沒有,誰都知道,這年頭錢不是那麼好借的。
第二天,父親先把家裡的錢取出來交了費,親戚們是下午過來的。
她家的親戚不多,爺爺奶奶姥姥姥爺都已經去世了,就剩下兩個姑姑和一個舅舅。
首先過來的是兩個姑姑,詢問了母親的病情之後,都開始對她和父親表示了衷心的安慰和關切。
要他們相信科學,相信醫生;要他們保重身體,不要著急。
只是當父親提出借錢的時候,原本是關懷備至的臉,倏然僵硬下來,訕訕然不再多說一個字。
病房裡靜的,真的是掉根針都能聽見。
良久,大姑說:「我拿兩萬吧。」
大姑父身體不好,不光幹不了什麼活,還一年到頭的吃著葯,所以家裡的日子還不如她家呢。所以,聽了大姑的話,她真是挺感動的。
大姑說完之後,又好一陣靜默。
「小妹,你也借哥點吧?」父親祈求著對小姑說。
小姑夫開著兩個汽修店,生意都不錯。看看小姑的穿戴,就知道小姑家的日子過得算的上是富裕了。
小姑撇了撇嘴,什麼也沒說,先叫起了苦:「哥,這兩年生意不好做,店裡掙得還不夠給工人發工錢呢。嫂子出了這事兒,按說我這當妹妹的也該幫襯,可我的日子也是緊緊巴巴,我實在拿不出啊。」
父親強忍著心裡的不快,陪著笑臉繼續求著:「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再怎麼緊也比你哥強吧?再說了,不到萬不得已,你哥我也不會向你開這個口的。你放心吧,這錢是哥借你的,哥一定會還的,哥給你打借條。」
「哥,你說的這是什麼話呀?你是我親哥,你向我開口,我還能說不?」小姑又說:「我只是覺得吧,醫生不是也說了?就算動了手術,嫂子醒過來的機率也就百分之六十。到時候別手術是做了,可人還是沒醒過來,那錢不是白花了嗎?三十萬呢,可不是小錢。」
父親的臉立馬黑了,只是沒過兩秒,就又揚起了笑臉,繼續懇求說道:「手術做了,你嫂子就有百分之六十的機會醒來,如果不做那連百分之一的機會也沒有。既然有希望,總歸要試試的對吧?你也不想你嫂子以後的日子像個死人一樣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吧?小妹啊,哥向你保證,這錢哥一定會還你的,哥給你寫借條,哥還給你算利息。就當哥求求你,你就幫幫你哥,幫幫你嫂子吧?」
見父親不依不饒的求著,小姑眼裡閃過一絲不耐,好一會兒,才不情願的說:「好了好了,哥你別說了,我借就是了,我也借兩萬吧。」
父親的臉抽了抽:「小妹,再多借給哥點吧?兩萬真的不夠啊。」
「哥你別得寸進尺啊,兩萬已經是我的極限了。」
父親再也按捺不住了,聲音提高了好幾分貝:「是我得寸進尺,還是你沒良心?你們開第二個店的時候,跟我借錢,我當時可是二話沒說就把錢給了你。還有你生孩子的時候,程陽去了外地,你和你婆婆的關係又勢如水火,沒人管你的時候,你給我們打電話。我和你嫂子二話沒說拿上錢就把你送進了醫院,你嫂子更是在醫院裡伺候了你七天七夜。一切費用都是我們出的錢,少說也有一萬多吧?出了院之後你提過這茬嗎?你是我親妹妹,你不提,我這當哥哥的也不會去討要。可是現在呢?你嫂子命懸一線,就你剛才的樣子,對得起你嫂子伺候你的那七天七夜嗎?」
程陽是小姑夫。
「好了好了別說了。」小姑的不耐煩更重了:「多少年的陳芝麻爛穀子還拿出來說,有意思嗎?就五萬塊,愛借不借吧。」說著,頭也不回的出了病房。
小姑走後,大姑無奈的勸慰了父親幾句,沒多會兒也離開了。
前腳送走大姑,後腳小舅和舅媽就來了。
老招數,先是對著床上的母親痛哭流涕的說了一些心疼的話,接著又對她和父親表示了無盡的關切和慰藉。
在提錢之前,她相信小舅和小舅媽傷心難過是真的。只是不知道提過錢后,他們的這份「真」,還能剩幾分。
父親坐在椅子上,低著頭,搓著手,幾次看著小舅張了張嘴,卻又欲言又止。
她清楚,父親心裡在糾結,在做著鬥爭。
父親與兩個姑姑張口的時候,沒有這般糾結,是因為她們畢竟是他的親妹妹,況且以前多多少少父親也都對她們有過幫助,雖然也是難以啟齒,可還算有些底氣。
這兩位不同。
論關係他們只是父親的小舅子和弟媳婦,最主要的是人家不欠父親的情,所以這口就不好開了。
眼看小舅他們要走,父親再也憋不住了,拉住小舅的胳膊,灰白的臉上硬擠出訕然笑意,說道:「志強啊,你姐的手術費我湊了些,可還差點,你看看你……」
「差多少?」小舅倒是沒猶豫。
「十萬。」
「十萬?」小舅媽尖叫了一聲。
父親看了小舅媽一眼,又對小舅說:「志強啊,姐夫也不想麻煩你,可這不是實在沒辦法了嗎。你放心,這錢是姐夫借的,姐夫一定會還的。」
小舅悄悄地撇頭去看小舅媽,見小舅媽不開口,他也不敢輕易答應。
小舅是出了名的怕老婆,家裡的大事小情幾乎都是小舅媽說了算。小舅媽不開口,小舅不敢做任何的主。尤其是,錢的事兒。
小舅給父親使眼色,意思是,別求我,我做不了主,你去找我媳婦啊。
父親會意,鬆開小舅,轉到小舅媽跟前,陪著笑臉說道:「弟妹啊,姐夫知道你是個好心腸的,不會眼睜睜的看著你姐姐有難撒手不管的,是不是?姐夫向你保證,不光嘴上保證,姐夫給你寫保證書,這錢一定會還的,你就放一百個心。」
「姐夫,不是我們不想管,是你獅子大開口,我們管不起啊。要是借個三千五千的,我們肯定沒二話,你一張口就是十萬……我們也不是開銀行的,你說借多少我們就有多少啊?誰家的日子誰清楚,我們也只是勉強糊口而已。」
勉強糊口?還而已?
她心裡不禁冷笑。
小舅的名字在縣城裡叫的也是噹噹響,開著一個塑料加工廠,廠子里有一百多號工人,訂單多的一年到頭工人們都沒個閑。
每天吃的是山珍海味,兩口子出門各開一輛一百多萬的大奔。
如果說這樣的日子說是勉強糊口的話,那真不知道,她家的日子算什麼了。
父親一直苦苦哀求著,全程都是揚著笑臉,討好著,一句重話也不敢說。
她知道父親為什麼這麼的卑微、低賤,因為除了小舅父親再也找不出第二個有可能借他十萬塊錢的人了。
小舅是父親唯一的希望。
小舅也是母親唯一的希望。
父親說:「我知道十萬塊不是小數目,你們怕我有借無還也是情理之中。這樣吧,我把房本壓給你們,真還不了錢,就拿房子抵債,你們看行嗎?」
小舅媽說:「姐夫你可別這麼說,房子什麼的也可別往我們這兒壓,好像我們看上你那房子似的。我不是說了嗎?不是我們不借,是你要的太多我們實在拿不出啊。既然你有心拿房子抵債,那乾脆把房子賣了不就有錢了?何苦這樣為難我們呢?」
「現在眼瞅就要過年了,中介大都不上班了。就算我要賣房,也得等過了年中介上班了才行啊,可你姐的病情等不起啊。」
父親好話說了一火車,說的嘴上都起泡了,小舅兩口子就是不鬆口。
萬般無奈,「噗通」父親硬挺挺的跪到了小舅的面前,哽咽著:「志強啊,再怎麼說現在躺在病床上的也是你一奶同胞的親姐姐,雖然你沒求過我們,可咱媽去世得早,咱爸又忙著上班,你也算是你姐一手帶大的吧?不說別的,就看在這點情分上你就不能救救你姐嗎?」說著,老淚縱橫。
看到父親給小舅下跪,她真的想把父親拉起來,然後對他們一頓臭罵。
可她不敢,她真要那麼做了,就是在斷母親最後的希望。
父親哭,她也哭。
父親跪,她也跪。
她對小舅不停的磕著頭,低三下四的求:「小舅,求求你,你就救救我媽吧?我媽不是外人,是你的親人啊,是你血溶於水的親人啊。」
就這樣,在她和父親的死纏爛打下,小舅終於鬆了口。
她和父親被小舅扶起來:「姐夫什麼都別說了,這錢,我出。」
小舅媽想說什麼,小舅終於男人了一回,一個冷眼甩過去,小舅媽不情不願的閉了嘴。
臨走的時候,小舅媽對父親說:「錢可以借,但就按你說的,房本先壓到我們這兒。」
小舅他們走了,父親靠在椅子里,閉著眼,臉上的淚還沒有干。那頹敗的樣子,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幾歲。
過了好久好久,父親喃喃說道:「不怪別人心冷,只怪我太無能。我要是有本事掙錢,何至於連老婆的救命錢都拿不出?」
這話,父親像是在自己對自己說,又像是在對她說。
她沒有說話,可心裡認同了父親的說法。
以前她也知道錢是好東西,可是卻沒有這麼大的觸動。
沒有錢,就連親人的命也保不住。
假期結束,回到學校後為了幫家裡還債,她就去了「藍調」。
為了多掙幾個,她忍受著那些男人的非禮,忍受著他們的黃段子,陪著他們每晚都喝到吐。
不知道為什麼,就算靳楠誤解她,她也不願意把這些展露在靳楠面前。
大概是,人長大了,心裡那點自尊也在不知不覺中變大吧。
酒吧里的同事們一天到晚的說:「女人啊,幹得好不如嫁的好。豪門裡的日子或許不那麼好過,可至少有錢了呀。有了錢,別的還重要嗎?可要是沒錢,那日子可真是一點都沒法過啊。」
這話,她信。
自此,她放下傲嬌,放下清高,一門心思想掙錢,還要瞅准了機會,爭取釣一個有品質有身份的男人,過那種人上人的生活。
沈臣舟就是她的機會,只是沒想到會和靳楠鬧掰。
兩人心裡都有了疙瘩,冷戰自此開始。
第二天,單嫵暗暗的跟在靳楠的身後,希望能再次遇上沈臣舟,可惜希望落空。
第三天,沈臣舟還是沒有出現。
第四天,依然沒有出現。
一個月過去了,單嫵期盼的男人始終都沒再出現。
有天單嫵從樓梯上摔了下來,靳楠想都沒想,衝過去背起單嫵就向醫務室跑去。
醫務室里,單嫵看著滿臉焦慮,滿頭大汗的靳楠心裡一熱。她抿了抿唇,牽住了靳楠的手。
靳楠一愣,黑眸一轉,對上對方的目光,用力的回握了一下。
看到對方臉上淡淡笑意時,心裡都明了,她們這是一笑泯恩仇了。
她們清楚,那場暴怒的爭吵已經在她們的友情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疤痕。
在以後的日子裡,她們很有可能還會因為「錢」產生分歧,將癒合的疤痕再次撕開。
但是這一刻她們都沉默不語,因為她們誰都不願意打破此時的寧靜和美好。
下半學期,她們都開始了實習。
實習結束,靳楠有幸進了「遠風集團」,而單嫵也順利應聘到了一家外企。
日子就這麼過著,轉眼三年已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