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月仙（一）
「這就結束了？我還以為精衛有多難搞定。」慕微還沒有從剛才的事情中回過神來。
白澤聽到她這麼說，回過頭認真地看了她一眼，開口：「沒想到你能對著精衛說出那樣一番話，現在月宮裡的人，這麼深藏不露？」
「你是有什麼師父教給你這些道理嗎？」
「哪有。」慕微搖頭，「只是我自己覺著罷了。其實精衛的故事我知道，它有自己的不甘，這種心情其實挺好理解的，只不過它的做法有些固執。」
白澤收回視線，看著眼前微波涌動的海面，「其實精衛它只能這麼做。它現在的身體是靈魂殘念所化，對自己死亡的不甘和對東海的仇恨讓它重新回到這個世界，一旦放下仇恨和怨念，它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煙消雲散了。所以它這次的生命，沒有別的選擇。」
「啊？」慕微沒想到背後是這樣的事實，一時間有些震驚，「居然是這樣……我還以為它能有第二次生命是件幸運的事，儘管變了個模樣，但也能重新開始好好生活……」
她放低了聲音：「可是這樣會更不幸吧，背負著生前的仇恨，活著只為做一件徒勞的事……」
「所以啊，得到些什麼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鬢角散落的髮絲被風吹動，微微遮住了那雙水晶般剔透的藍色眼睛。
而帶著陽光暖意的聲音，也飄散在迎面吹來的濕潤的海風裡。
——
有一句流傳已久的話說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沒有人去考證過這個說法是不是真的。但慕微感覺，跟著白澤來到下界之後，時間彷彿流逝得緩慢了。
兩人都不是肉骨凡胎，在這裡不需要進行飲水進食之類的維持生命的活動，並且下界受天縫影響比較大，正常的白天黑夜交替已經紊亂了，所以慕微只覺得兩人趕了很遠的路，花了很長時間，但這些事都像在一天之內發生的，返回天宮的時候，竟然有一種離開沒多久的錯覺。
——
慕微在天宮並不認識路。白澤把她送回月宮，在門口停下。
慕微輕輕一躍跳下雲頭，她已經適應了踩在雲上的狀態，所以落地的時候很是穩當。她回過頭的時候，正好抓住白澤一抹笑意的尾巴，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反思自己的舉動是不是太不淑女了，不像是在仙宮生活的小仙娥。
白澤卻先開了口：「我就把你送到這裡吧，我不進去了。」
慕微點點頭，後知後覺地感受到湧上來的一絲倦意，是那種長期跋涉風塵僕僕的疲憊。也許是回到了自己的體質所屬的地方，各路感官都清晰敏銳起來。
她朝白澤揚起一個很真誠的笑意：「謝謝你帶我出去這一趟，不然的話怕是一輩子都呆在這圈圍牆裡面了。」看書屋www.kanshu55.com
白澤微笑：「你也幫了我很多，而且有人同行，這一路也不那麼枯燥。」
慕微回去了可以休息，但是他不能。終於收集到了五彩石，但這只是第一步，把這些成百上千年才凝結的石頭煉化，然後靠近天縫去填補它，都遠比這趟收集艱險得多。
慕微也不敢耽擱白澤寶貴的時間，她跟白澤告別之後，就朝月宮深處的庭院走，然而剛過了沒幾個迴廊，迎面就過來了不小的一個陣仗。
她覺得可能今天自己運氣有點背。
來的人是月瑤，月宮的主人，她身後跟著三對裝束一致且規格明顯高過普通侍女的仙娥，各個垂眉斂目，動作乾脆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雖然只是仙娥，但撲面而來的氣勢仍是讓人覺得不容小覷。
慕微不想跟月瑤撞上。倒不是怕她，只是憑著莫名的直覺，不想跟她有過多接觸。慕微身處現在這個環境，頂著這樣的身份，很普通，卻沒有任何上進的心思，非常安於現狀。有些有眼色的小仙娥或找准機會做些有眼力見的事，多說幾句合適的話來展示自己，希望能讓自己晉陞或謀一份好差事。慕微覺得這樣積極進取也蠻好的，只是她自己只想穩穩噹噹地過完這個夢境的生活，只求不出大亂子，誰願意做個夢都給自己添麻煩呢？
於是慕微努力回想了一下之前學過的禮節，還好想得起來。她恭恭敬敬地朝自己的頂頭上司行了個標準的禮，就退到一邊，打算等這行人過去了自己再走。
非常完美，做得周全，滴水不漏。
但慕微這次想得樂觀了。
月瑤本來也不會去在意一個自己宮殿里的小侍女。天界最近不太平，他們這些有神職的上神經常被召集起來出謀劃策，輪流帶人值守警惕異況的發生，她也是勞神費力，能回宮殿休息的時間都很少，殿里的瑣事也從未問津。
但這次鬼使神差地，她多看了一眼這個看似普通的小仙娥。
「慢著。」月瑤腳步停下，她身後的一眾侍女也隨即站住腳，整齊劃一，絲毫不亂，甚至沒發出一點聲音。
慕微心裡咯噔一下。
她有些心虛。畢竟剛從離開月宮去了下界，這不該是一個普通小仙娥能做的事。
慕微不怎麼在乎這些上神仙娥們謹遵的古老的繁文縟節，這些規矩太過拘謹，把等級階層劃分得明確，沒有人人平等的理念。但是她現在身處月宮這個環境，身份是月宮的侍女，故意挑釁權威不是聰明人該做的事，所以她一直也本本分分，在這之前，沒有做過什麼逾矩的事。
但這次，她並不是坦然的。
月瑤雖然資歷比起天宮那些老神仙還差的遠，但畢竟是個上神，穩穩握著神職，修鍊得並不差，多看了兩眼便察覺出慕微的不一樣來。
「你是去了下界？」月瑤神色並無波瀾，連語氣也是平淡的，像是朋友間不經意地開口一問。多年身居高位讓她如今已經喜形不見於色。但她心裡並不太確定眼前這個小侍女真的出了天宮，因為她仙氣太弱了，根本沒有支撐自己穿梭兩界的功力。
可她身上沾染的氣息，做不了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