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7章 番外一(下)
當我看到玻璃對面那個人的時候,我竟然忍不住在心底笑了笑。
我跟她能算朋友嗎?
我並不清楚朋友的定義是什麼。
她手中握著傳話筒,描著精緻妝容的眼睛直直地看著我的方向,在交織的色粉和纖長的睫毛中,她的眼神有些模糊不清。
以前常常在許家附近見到她,現在她的樣子,跟那時候,似乎沒有太大的變化。
我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這樣出現在她面前,實在是太狼狽。
沒有服帖的西裝,沒有精心梳理的頭髮,灰色的囚服鬆鬆垮垮地罩在身上,手銬碰撞的聲音,我很擔心她會聽見。
但我已經沒有逃跑的選擇了。
我坐在她的面前,與她隔著一扇玻璃,光影的折射讓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依稀看見她的妝容,沒有以前的張揚和艷麗。
她舉起手中的話筒,緊張地試探道:「喂?」
「你好。」我回了一句,語氣一如既往地客套和疏離,「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她的眼神都是瞭然,已經習慣了我的這般冷漠和冰冷。
我轉移開視線,把焦點定在了她身後的那道光亮。
我不喜歡光亮,這裡的環境讓我覺得有些不舒服,我開始想要結束這一場還沒有開始的對話。
景元琳完全沒有意識到我的不適應,又或者說,她已經看慣了我的這幅表情和不耐煩。
她開口,聲音里有些局促,連呼吸聲都有些緊張:「你別誤會,我就是來看看你,我沒有別的意思。」
我開始懷疑,難道這麼久過去了,她還對我念念不忘嗎?
但是我心裡清楚,她在我這裡永遠得不到迴響。
我開口,聲音一如往常地強硬:「你看到了,我過得並不好,得到答案的你可以考慮回去了。」
我知道她和唐星寧相處的很好,說不定,她回去以後還會和唐星寧分享我在這裡的落魄。
一想到這裡,我想放下話筒走人。
但是她似乎猜到了我的想法,忙接著說道:「我今天來這裡,不會跟任何人說的,你放心。」
我抬頭正視了她一眼,在這種光芒的映照下,她整個人顯得溫柔了許多,依稀中,還有唐星寧的影子。
也對,她們兩人本就是雙胞胎。
鬼使神差地,我的語氣竟然緩和了許多,但是依舊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態度:「我不需要同情,任何人的都不需要。」
包括這個從小就仰慕我的小妹妹。
她緊接著打消了我的疑慮:「我今天來,是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我舉著話筒沒有說話,也沒有轉身離開的衝動了,甚至有些好奇她想要說的話。
「我原本以為,那次唐星寧代替我見你的那一面,是我們的最後一面,但是回國的這兩天,聽到你的消息,我猶豫了好久,還是決定過來把最後的話跟你說開。」
我有些意外:「你出國了?」
她的病不應該很嚴重嗎?出國的話,是誰在照顧她。
「對,我想著換個環境重新開始。」景元琳的口吻很坦然,已經聽不出過去的執著和堅持了,「我的病也已經好了許多。」
我嘴上雖然沒說什麼,但是心裡卻莫名放鬆了一點。
「過去的十幾年給你帶來的困擾,我很抱歉,一直想跟你說一聲對不起。」
我又看了她一眼,嘴皮子動了動,欲言又止。
或許我之前一直都遺忘了她。
我做不到所有人的厭惡,景元琳是一個意外。
而她自以為的暗戀,在我眼中,不過是拙劣地掩飾自己的真實情感。
那些張牙舞爪的挑釁,不過是妄圖引起我的注意力的舉動。
但她從來沒有明確地說過喜歡我,我對她的這些小動作也就視若無睹。
我不可能給她任何她想要的回饋,因為我不可能會喜歡她。
我這樣做有問題嗎?
不,我這個人從來不會覺得自己有錯。
我微微低頭,回了她一個簡短的好。
她又鼓起了勇氣:「我以後不會再糾纏你了,也不會再喜歡你了。那次我病的比較嚴重,那些話都是唐星寧自作主張幫我說的,現在,我親自跟你說一聲,也希望你不要有心理負擔。」
「我不會有心理負擔。」話剛出口,我覺得這句話似乎有些傷人了,我微微斂目,吸了口氣,「希望你是真的想明白了。」
「既然做了重新生活的決定,也意味著我拋下了以往所有的不可能。我知道你自始至終對我都沒感覺,甚至沒把我當成朋友。我也曾懷疑自己對你的這種喜歡是不是源自小時候的孤獨與渴望被愛,但是這個,我也給不出自己一個正確答案,所有我打算不求甚解地放下這些所有。重新用新的目光去看看這個世界,看待自己的真實情感,而不是盲目依賴。」
她的長篇大論,我並沒有太多的耐心認真聽完,這種心靈雞湯般的論調在我耳中不過是失敗者為了寬恕自己而找的借口。
但無論如何,她願意放過自己,放過這段單方面付出的感情,我仍舊是鬆了口氣。
「我知道了,」我點了點頭,重新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睛里有淚光在閃爍,我也懶得去分析她這眼淚背後的情感,偏過了頭,「沒其他事情的話,就到這裡吧。」
「好,」她回答的很乾脆,跟以前有些拖泥帶水的道別有些不同,「我知道你也不想有任何人來探視你,我以後不會來了,也不會聯繫你了。」
連景元琳都變得這麼洒脫了,我捏著手中的話筒,微微用了點力道,感覺有些唏噓。
放下話筒前,景元琳很認真地看了看眼前這個自己暗戀了許多年的男人:「希望你以後,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我心裡有些嗤笑這個祝福,對著一個穿著囚服的人說這句話,未免太過諷刺了。
但我也知道,她的這個祝福是單純的,沒有嘲笑我的意思。
她離開以後,正是吃午飯的時間,我到飯堂拿了飯,一個人坐在離窗邊最遠的角落。
我腦子裡忍不住地回想景元琳剛剛對我說的話。
我確實沒有把她當成過我的朋友。
但是,小的時候,也有那麼一些時候,把她當成了我的妹妹。
在媽媽出事以前,許景兩家仍舊維持著比較好的表面關係,在每一次的聚會中,我也會跟景元琳待在一起玩。
她總是說,跟我在一起玩的時候很開心,因為她的哥哥總是不喜歡跟她玩。
而跟她交際,不過是我母親的意思。
也許是家族壓力使她特別迷戀跟我待在一起的時間,長此以往,便把這種依賴錯誤地理解成喜歡,並且把這一場暗戀當成人生信條去遵守。
我知道她喜歡我,她往我手裡塞的東西就是最好的證據。
可是她始終不願意承認這場感情對她來說是死胡同。
她送我的那罐糖果,放在我的置物架上,直到過期我都沒有碰過。
我不喜歡甜食,她那時候不知道。
到後來知道了,還強迫自己戒掉原本喜歡的甜,學著喝苦澀的咖啡。
她的這種行為在我眼中是非常愚蠢的,畢竟把力氣花在一團棉花上,白白付出,沒有回應。
但我心底對她仍舊有些佩服。
她約我見面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是拒絕,因為我不想給她任何的希望,這是作為曾經的哥哥,能給她唯一的一點善意。
但是在她哀求的語氣下,我還是赴約了這一場「最後一次」的見面。
從唐星寧進門的那個瞬間,我就知道她不是景元琳。
與她相識這麼多年,眼神是騙不了人的。
畏縮又莽撞、緊張又孤勇,甚至總是自以為是地收起眼神中的仰慕,那才是景元琳。
唐星寧看我的眼神太幹了,那些決絕的悲傷都是演出來的。
但我還是破天荒地配合她演完了那一場戲,為的就是能夠正式地告訴景元琳,我們不可能,好讓她死了這一條心。
也許是念在和景元琳的舊情上,看著唐星寧這張與她過於相似的臉,我選擇了在那一次放過了她。
其實那是一個絕佳的機會,時間地點都由我來決定,我可以把唐星寧拿下的。
但是我沒有。
那些決裂的話,不過是我留在心裡多年的話而已,說出來的時候,卻也有希望景元琳放下這一切的成分在裡面。
我想,我跟她的童年是相似的,都是不被愛,不幸福的。
所以,她既然不能治癒自己,就讓別人治癒她吧,這個人,可以是唐星寧。
岑以珍刺殺她的事情,在我的意料之外,得知這件事情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是想起來我媽在許多年前遞給我的那杯牛奶。
也因為這個,我第一次關心他人的生死。
在後來答應岑以珍為她提供東西的時候,我給她提過的唯一條件是,不能夠傷害景元琳。
這是我對她多年喜歡的唯一回饋了。
她是幸運的,在面臨了這麼多的不幸之後,仍然可以被治癒。
今天聽她說的話,能聽出來不是過往每一次念叨的假把式,她是真的放下了。
正如她的外表一樣洒脫。
而我呢,我咬著嘴裡乾巴巴的米飯,看著遠處窗戶投射進來的那一道光,認真地想了好一會兒。
我沒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