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八章 陰 臉1945(十七)
一輛救護車被匆匆忙忙地推進手術室,護士在給她打著點滴,為她止血,醫生一路跟在旁邊,扯著嗓子大喊:病人的心跳很虛弱,準備500CC強心激素!
「醫生,病人的心跳出現停頓!」
「準備心臟復甦!通知血庫房!」
「醫生,病人的氣息越來越虛弱!」
手術室的門被合上,紅燈亮了起來,顯示手術正在進行中。
現在是凌晨的四點鐘,我們到達手術室,護士以及值班醫生在安撫我們那慌亂的內心,他們讓我們先回去等候,第二天一大早有消息再通知我們,但我們都裝作沒聽見,默默地坐在外面走廊的長椅上,黃雁如更是雙手合十,兩個手掌之間緊緊地握在一起,默默地閉上眼睛祈禱著,我望著眼前這位祈禱的少女,心裡可不是一般的滋味。
我站起來,在走廊的空白處來來回回地走動著,望著那亮著的紅燈,絲毫沒有要熄滅的打算,我望著半片陷入睡眠狀況的家家戶戶,心裡突然產生了一種悲涼的感覺,這時候的我們,應該在家裡好好休息的才對,怎麼會站在這裡呢?
她還在默默祈禱著,我在她身旁坐了下來,她喃喃不斷地念叨著:你一定不可以有事……一定要撐著……無論如何都要熬下去……
過了一會,那聲音就停止了,隨後傳來哭哭啼啼的聲音,她全身在顫抖著,不知所措,我將手臂往她那邊挪,她抱著我的手臂,握得很緊,抓得很用力,我手上的肉都快要被她硬扯下來了,我只好誇張地對她說:力氣小一點,我的手快要斷了!
「討厭!你明知道人家心裡都快要亂死了!還開這種玩笑!」
「我又何嘗不是呢?但我們也要保持樂觀的態度去面對。」
「都是我不好,在記者招待會上說那麼過分那麼偏激的言論,惹惱了那傢伙!」
「不不不!千萬別這麼說,你嘗試著換另外一種想法,他看了你的演講,立刻採取了報復的手段,或許他真的被你說中了,所以才會惱羞成怒!而不僅僅是因為我們違反了遊戲規則。」
「我早猜到他會報復,但我沒想到他的速度會如此的快,早知道是這樣,我就不應該讓田青一個人回家!」
我頓了頓,愧疚地說:是我不好,總想著早點抓到他,急於求成,被憤怒沖昏了頭腦,遭到報復的人應該是我!
她還反過來安慰我:你別這樣,這也是沒有辦法之中的辦法,事情不是我們可以控制得了的。
我們互相對視著,彼此之間突然都有一種衝動,但被壓抑住了。
從凌晨四點鐘一直坐在走廊的長椅上,持續坐了三個多小時,到了七點鐘左右,手術室的紅燈終於滅了,綠燈亮了起來,醫生和護士從手術室里走了出來,他們第一時間朝我們這邊走了過來,臉上儘是疲倦不堪的神情,欲言又止,我們都很緊張地站了起來,拉著他們的手迫不及待地問:傷者的情況怎麼樣?
「傷者身上中了兩處槍傷,胸口被插了一刀,插得很深入,只差三毫米就插到心臟,還好送院及時;但兩處槍傷的子彈已經被取了出來,傷口已經縫補好,不排除有傷口感染的可能,在動手術的過程中,她的心臟停止跳動超過三次以上……」
說到這裡,醫生已經停止再說下去。
黃雁如用乞求的眼神看著他。
他很傷感地說:傷者在手術過程中出血過多,導致心臟有三次的停頓,就算傷口被及時修復,沒有潛藏的危險性,但一時三刻之間也不會輕易地醒過來。或許她會明天醒,又或許大後天醒,沒準一輩子都不會醒!這很難說,這要看她的生存意志。你們是她的同事也是她的朋友,有時間就在她的身邊多說幾句話吧,陪她聊幾句,或許能刺激她的求生意志。
她仿如遭受重大的打擊那樣倒在地上,竭斯底里地叫喊著,我蹲下去拉著她,示意她冷靜一點,田青還有機會醒過來的,醫生叮囑我好好照顧這兩個女人,一個躺在病床上,另外一個飽受打擊。在她痛苦掙扎的同時,田青躺在床上,穿著白色的手術衣服,安安靜靜地被推回病房裡,她還躺在我懷裡,嚎啕大哭起來。
我送她回警局的辦公室里,她哭得累了,趴在桌子上睡著了,我默默地為她蓋上被子。
鍾警官手裡拿著一份文件,我好奇地問她:怎麼了?有什麼事情嗎?
「嗯……不算是,那也算吧。根據從田青身體里取出來的子彈型號分析,發現是她丟失的那支槍械的子彈,換句話說,那傢伙拿了她的配槍,還用她的槍打傷了她。」
「打傷?你確定是打傷?!兩槍都打在身上,而且是同一個位置,這很顯然是要她的命!這就是他說的懲罰是嗎?沒關係,我們到最後一定會贏的!如果他以為挑戰警方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那他就大錯特錯了,這一回我們一定要奉陪到底!」
她被我這突如其來的一番激動言論給嚇傻了,我捂著自己的臉,哀傷地說:抱歉,讓你受驚了!我最近的情緒總是大起大落,極其不穩定,我也不想這樣。她似乎是感同身受:我也覺得挺累的,不過我們一定要撐下去!
她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給了我一種精神上的鼓勵,我快要說不出話了。
「田青的家裡已經被警戒線封鎖起來了,現場很凌亂不堪,鑒證科的同事……」
我拉著她的手說:走,我們去一趟田青的家裡吧。
「真的假的?」她不敢相信地看著我。
由於田青的家已經被警戒線給圍起來,我們不需要鑰匙也能進來。
在客廳的茶几上有一個袋子里,紅色的塑料袋,裡面裝的全是退燒藥還有沖劑,旁邊放著一束鑰匙,地上全是濕漉漉的一片,綠色的沙發上破了一個大洞,棉花灑得遍地都是,還沾染了微量的血跡。
我看著混亂不堪的客廳,尋思著說:門鎖沒有被強行打開過的痕迹,犯罪嫌疑人是如何進來的呢?很顯然,田青出去買完葯以後回來才被襲擊,換言之犯罪嫌疑人是在她出去買葯的時候進來的,他一進來就躲藏在某個角落裡,等到她吃完葯,準備躺在沙發上休息時,他才動手襲擊她,為什麼不在她出去買葯之前襲擊她,而是在她買完葯才襲擊呢?
我的腦袋飛速地運轉著,說不定他在等待著某些東西。
鍾警官疑惑地說:最奇怪的是,以他當時的時間,絕對可以殺死田青,他為何還要放她一條生路呢?
「很明顯,他就是要利用田青來警告我們,要遵守遊戲規則,否則下一個人就沒有那麼好運了!」
「你的意思是,他還會繼續對我們其中的一個人出手襲擊?」
「可以這樣說,其實這樣挺有趣的,不是嗎?」
「不對!田青住在這裡,在她的檔案上從來沒有登記過,連繫統都查不到的,為何犯罪嫌疑人會知道呢?如果說之前他掌握的一部分信息是透過入侵我們的電腦系統,可是這裡的地址從來沒有在電腦上出現過,這他也能找到,這樣就顯得很奇怪了。」
「嗯……是的,而且還是在記者招待會上電視以後沒多久,襲擊事件就發生了,時間太接近,他的速度確實有點驚人。」
「不過,主管的演講稿確實有點偏激的成分,難怪會惹惱對方。」
她大概不知道,是我在演講稿上修改了一小部分,惹惱他是我的最終目的,可是我沒有想到他的報復行動展開得如此迅速。
過了一會兒她接著說:從記者招待會結束以後,襲擊事情很迅速地發生了,所以我們或許可以從地理環境進行一個推測。
我反問她:你的意思是,犯罪嫌疑人很有可能是住在這附近,或者說……蘇音被囚禁的地方也在這附近。
她點了點頭說:不排除有這種可能,我已經安排大部隊在這附近進行搜索,相信很快會有結果。
我臉上滿是一籌莫展的神情,萬分惆悵地說:可惜的是,我們到目前為止,仍然沒有掌握到犯罪嫌疑人的半點信息,就算在記者招待會上所說的那些觸動到他了,也證明不了什麼。芸芸眾生,有著相同經歷的人生比比皆是,他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戰鬥呢?如此堅持自己的立場,過份執著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她恍然大悟地說:以前我上課的時候,教官曾經說過,當一宗案件走進了死胡同,而我們又繞不出來的時候,可以嘗試將所有的一切儘可能地還原,這樣才能找到新的出路,而不是固步自封,成為典型的偏執狂。
我不以為然地說:如果說,要將案件全部還原,回到最初的狀態,那應該是蘇音毀容以後,彷彿所有的事情就在她毀容以後接二連三地發生,看似毫無關聯,實質卻是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她住在精神病院里的那一段時光,到底經歷了哪些事情呢?她在出院以後隔了沒多久,這宗案件就發生了,假設這一切不是偶然,那麼就顯得不太尋常了。
或許我們應該去一趟那裡?蘇音曾經入院治療的地方,或許在那裡,我們會有很不錯的收穫。
仁華精神病院,是蘇音曾經接受治療的地方,也是電擊治療法的首個實驗對象,當然她也在那實驗的名單之一,但遭受過電擊治療的人多半是恢復了正常的生活,看起來遇到的障礙並不會很嚴重,這就突出了電擊治療法的神奇功效,當然也有負面影響的,任何物體都是雙利刃,有好的一面,自然有不好的一面。
我一個人來到這家醫院時,就已經感到這裡的壓抑氛圍。
瘋言瘋語的人多不勝數,全都是清一色的白色服裝,我實在是分辨不清這裡的精神病患者與護士或者醫生,他們就像鬼魂那樣,匆匆忙忙地從我身邊穿過,紛紛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我,但又不說話,只是默默地盯著我看。直到一名穿著白色衣服的女人,很有禮貌地向我詢問:你好,請問我有什麼可以幫到你?
「你好,其實我是想……」
她突然說著:慢著,你該不會是這裡的病人吧?
我不禁一笑:當然……不是,我是來找人的。
「噢噢,那你找誰呢?我們這裡的人除了工作人員之外,剩下的就是精神病患者。」
「巧了,就是後者,就是她,你應該有印象吧?」
她瞄了一眼照片,然後眯著眼睛笑著說:這個我見過,蘇音嘛,前一段時間那位被煙火燒毀臉龐的可憐女孩,她還很年輕呢,就這樣被毀容,這樣就一輩子了!真可憐!難怪她會精神失常,換了是我都未必接受得了。
我重新將照片藏起來,問道:在她住進來的期間,有沒有哪些人與她比較好,常常陪她聊天的?又或者很同情,對她的遭遇感到惋惜的院友呢?
「這個我就不太清楚,不過呢,她那時候是住在四樓的病房,你可以上去了解那裡的情況,我相信對你會有幫助的。」
「謝謝。」我隨口地說著。
所謂的四樓病房,其實就是一連串以四為數字的代表,不同的代碼以此區分房間的。
例如4401、4403、4406……
在進入獨立病房之前,你可以看到一個客廳那樣大小的中央位置,很多人都會坐在那裡,很安靜地看著電視,而電視里播放的永遠是以前那些年代最熱門的電視劇,對於他們來說,是百看不厭的,所以他們都很乖巧地坐在那裡,有一些人的身旁會陪著自己的家人,就算他們的精神是有問題,他們的家人至少沒有放棄他們,這是一種幸運,難道不是嗎?
於是,我就這樣站在這些所謂的精神病患者的身邊,默默地觀察著他們,我發現他們的年齡水平多半是處於年老階段,蘇音是當代的年輕人,無論是思想上還是價值觀,應該與這些年邁的老人家沒有太多的共鳴吧?我自問與老人家是聊不了半句的,更何況是像她那樣年輕的女子呢?想到這裡,我便灰溜溜地準備離開,看來這一趟多半是白跑了。
在我轉過身的那一剎那,我看到了一張久違的臉,一張不應該在這裡出現但偏偏出現了的臉。
我們互相對視著,都沒有要打破沉默。
醫院的草坪上,永遠是那樣的冬暖夏涼,尤其是坐在草地上,更是有一種貼近大自然的感覺。
「你說你媽媽病情嚴重,指的就是她的精舍分裂症?」
莫求默默地點了點頭,仰天長嘆地說:老實說,她的狀況實在讓我很惆悵。
我下意識地說:精神分裂一般分為兩種,家族遺傳與非家族遺傳。
她笑了笑,調皮地說:沒錯,我媽媽患的恰恰就是家族遺傳的精舍分裂症。
我遲疑地說:你害怕……自己會遺傳媽媽的精神分裂症?
她閉上眼睛:是的……所以我從小就很害怕與媽媽接觸,我真的害怕自己哪一天會像她那樣,突然病發,毫無預兆。
「一般的病發者會在三十歲以後為高峰期,較為特殊罕有的案例會在三十歲之前,不過這很少有,外國也很少有這種情況。」
她的思緒好像在雲遊四海,或許我剛剛的那一番話嚇到她了,我趕緊變個法子安慰她:沒事的,概率那麼低,你未必會遇到,而且說不定還不會遺傳你媽媽的精神分裂症呢。
「你知道嗎?我媽媽小時候也是這樣對我爸爸說的,可是結果呢?沒多久她就病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