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沅兮獨過除夕夜
日子像雙溪河裡的水,汩汩地往前流,轉眼間已然入冬。
春節越來越近,學館放了年學,學生們歡歡喜喜地回了家,只有夏沅兮還在學館。
平日里熱熱鬧鬧的齋舍今日格外冷清,連樹上的鳥兒都不叫了,安靜得只能聽到夏沅兮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她在齋舍看了一天的書,抬起頭了才發現天色已晚,本想來御食齋看看能不能找點吃的,無奈發現所有的師傅今日都回家去了。
沅兮也不沮喪,她四處看了看,發現御食齋后廚還剩了些沒來得及處理的食材,一旁的柜子里,油鹽醬醋倒也齊全。
挽起袖子,沅兮開始做飯。
從前在家的時候,家裡四個人、每日兩頓飯,幾乎頓頓都是她做的,因此做些家常小菜對她而言簡直易如反掌。
她生了火,淘米煮上,才仔細看了看食材,發現還有許多土豆、幾顆白菜、幾根蘿蔔,還有一些香菇腐竹粉絲等等,她略一思索,炒了個五香醬爆圓白菜、豉香腐竹燜土豆、又燉了個蘿蔔群菇湯。
炒好了菜,一邊的米飯也冒出了陣陣米香。
她點燃了一盞燈放在桌前,坐下來,安靜的吃起了自個兒做的飯。
外頭漆黑的天空被五色煙花劃開了一道亮光。
沅兮放下碗筷,獃獃地看著窗外:
今日,是除夕啊。
她想起去年今日,她回了家。
爹爹一大早上扛著頭一天砍的柴出去賣,兄長夏澧睡到自然醒,吃了午飯後就出門去找他的狐朋狗友們去了,娘親和自己兩人在家。
娘親一邊縫縫補補,一邊對正在洗衣服的沅兮說:「沅沅啊,你看你一個女娃,去上學又有什麼用?不如你讓你哥去,他是男孩子,去飛鴻館念幾年書出來,,大小也能謀個官身呢。」
沅兮心中冷笑,夏澧那個樣子,別說直接就進不了飛鴻館,就算進了飛鴻館,他也是扶不起的阿斗,謀個官身?做夢吧!
她端起洗好的衣裳,耐著性子:「娘,你就別想這有的沒的了,飛鴻館是什麼地方?是我說換他進去就能換他進去的嗎?他快二十的人了,你要是真為他好,就不要這樣寵著他,整日里偷雞摸狗,打家劫舍的,也不做點正事。」
「你這妮子,怎麼這麼說你哥呢?」
「他這樣子還不讓人說了?有本事他自己考進飛鴻館啊,休想來打我的主意!」
夏大娘放下手中針線,朝正在晒衣服的沅兮大喊:「死丫頭,今兒吃炮仗了?我說一句,你到有十句來堵我!
「你一個丫頭片子,不在家幫忙做點家務,跑去學館享福,天底下的好事兒都讓你佔盡了,你哥好好的一個大小夥子,就是被你給耽擱了!」
沅兮簡直氣笑了:「我耽擱他?我耽擱他?!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管你什麼雞什麼鴨,我已經和村西頭的王婆說好了,過完年就將你許給她的小兒子,人家彩禮錢都給了,足足五兩銀子呢!」
「娘!?」沅兮手裡的衣服霎時掉在地上,她直勾勾地看著夏大娘,「你剛剛說的什麼?」
「我說什麼了?我說來年你不許去學館,給我好好獃在家裡!」
「娘,我才不到金釵之年,您又要將我賣出去?就為了五兩銀子?」
「說什麼『賣』啊,這麼難聽,王少爺哪裡配不上你,論身家論門第,哪裡不必你強?沅沅啊,你爹是個沒出息的,砍柴賣的那幾文錢,勒緊褲腰帶也只能維持個溫飽,你要是到了王家去,那還不是吃香的喝辣的,你要是有點良心有幾分孝心,偶爾照顧照顧娘家……」
「娘!」沅兮厲聲打斷她的話,「我在學館的膏火錢和花紅錢,月月都給了你,這麼久以來,沒有十兩也有八兩了吧,你就為了那五兩銀子,要早早將我嫁出去,你還是我娘嗎?」
「我哪裡是為了五兩銀子,我這是為你的終身大事著想!」夏大娘尖著嗓子哀嚎,「哎喲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哇,含辛茹苦養大的女兒不聽我這個娘的話啊!人家彩禮錢都給了啊!我還不如一頭撞死算了啊!」
夏沅兮已經習以為常了,她對夏大娘的哀嚎充耳不聞,回屋找出端午曲水流觴會上贏得的轉心瓶,打了包,去當鋪活當了一百兩銀子,和當鋪約定三個月之後來贖。
這轉心瓶,裝過那個少年賠禮的葡萄。
那少年穿著學館白色的衣袍,瀟洒地從榕樹上縱身一跳,他帶著陽光一樣的笑,鄭重地說:「這,算是賠禮!」
夏沅兮就這麼莫名其妙地將這個瓶子留到了現在。
此刻不得已將它當掉,沅兮心想:我一定會把它重新贖回來的。
沅兮留了個心眼,將銀子換成了銀票存入了錢莊,只揣了十兩碎銀回了家,晚飯時,她當著一家人的面嘩啦啦將碎銀子倒在破舊的木桌上。
「這是我存下來的全部銀子,一共是九兩又二百五十文,你拿去還了王婆!」因著是除夕夜,沅兮不想和夏大娘鬧,好聲好氣地道,「我還小,不急著嫁人。」
夏澧和夏大娘見到那麼多銀子,兩眼放光,急不可耐地將銀子收在懷裡。
「沅沅啊,你有銀子就早說嘛!早這麼做,我讓你爹去買點肉回來,我們一家人今日就能歡歡喜喜地過個好年了。」夏大娘笑著將一粒碎銀放進嘴裡咬了咬,又小心翼翼地裝進口袋。
「娘,她一定還有更多,只拿了這麼點忽悠您呢。」夏澧揣好銀子,一臉討好地對夏大娘說,「您想想啊,飛鴻館每月膏火錢就是一兩,聽說每月考核前幾名還有花紅錢的獎勵,沅兮門門功課都那麼好,獎勵肯定沒少拿,可她卻一個月只給了您一兩銀子,不知道偷偷存了多少呢!還有,您不知道,她的那些朋友,一個個非富即貴……」
「行了!」夏致遠終於出聲維護了沅兮一回,「沅沅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們娘兒倆是要吧她逼死才甘心?」
「夏致遠!你說什麼呢?這麼難聽,沅沅是我女兒,是澧兒的妹妹,就你心疼她,就你爛好人?有本事你多賺點錢回來,沒本事你在這裡充什麼英雄?」
夏致遠被夏大娘噼里啪啦一頓罵,罵得甩著袖子回了自己屋。
一頓年夜飯都沒有好好地吃完。
夏沅兮回過神來,看著眼前冷掉的兩菜一湯,淡淡地笑了笑。
其實,這樣也挺好的。
她想起了祖父,祖父是昌祐年間的秀才,祖父還在的時候最疼她了,她們兄妹二人的名字就是祖父給取的。
「沅有芷兮澧有蘭」,一沅一澧,多麼美好的期望啊,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