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渡人渡鬼(2)
「咦?我怎麼感覺好像迷路了咧?客棧呢?」夏幕轉了半天,發現都沒有找到客棧,是走了太遠了嗎?也是,自己這個路痴自己是知道的。但,這次有走得這麼遠嗎?好像出來的時候沒繞這麼久啊。奇了怪了!
右手托著小白狗,左手揣著包著兩塊肉排的油紙包,長安都騰不出手來拿了,只好用兩根手指夾著。關鍵是這路上,怎麼一個人都沒了呢?想找人問個路都找不到。這風一刮起來就沒完,一陣接一陣的,吹得人都涼颼颼了。正在夏幕一籌莫展的時候,忽見牆邊站了一個中年男人,似乎在等人,原地徘徊著。
哦喲!太好了,夏幕趕緊跑上去問路:「你好,這位大哥,你知道嘉來客棧怎麼走嗎?」
「嘉來客棧?」男人聲音很低沉,說話的語速也很慢,但還是抬起手朝一個方向指到。「往前面走,街道盡頭左拐,再走段路,就能看見了。」
「這樣啊!太好了,謝謝啊。」
「等等。」正在夏幕轉身要走時,男人忽然用更加低沉的聲音叫道。
「嗯?怎麼了?」
「你能看得見我?」中年男子一字一頓問。
「能啊。」為什麼看不見,難道自己看起來很瞎的樣子嗎?雖然這條街上的商鋪都收攤了,但有幾個門口還是掛著燈籠啊,我又沒有夜盲症,你這麼大個人,我看見不是很正常么。
「那你手中的肉,可以給我一塊嗎?」男人又問。
「啊?!」我去,這個人的鼻子這麼靈嗎?這麼冷的天,連自己手裡捏著兩塊肉都能聞著?真是比懷裡小白狗的鼻子還靈吧。夏幕慢吞吞地把右手從披風裡拿出來,把紙包遞到男人面前,左手抱著小白狗,還夾著長安,實在不方便。沒想到男人居然自己動手打開了油紙包,拿走了一塊肉,再重新把紙包好,真的沒有動另外一塊肉。
天氣越來越冷了,夏幕儘管莫名其妙,但還是再次對那個男人點頭致謝,轉身便朝他指的方向,真的沒走多久就看到了嘉來客棧。長舒了一口氣,飛奔回去。
正在自己房中打坐的司徒瀾感知得到夏幕回來了,與此同時,他的眉頭微皺了一下。看來,她並不是一個人回來的!
回到房間,夏幕趕緊把懷裡的小白狗放到了桌上,燭光下小白狗的眼睛越發烏黑光亮,滴溜溜地盯著夏幕,小爪子在夏幕手臂的衣袍上輕輕地抓著,可把夏幕給萌化了,心裡頭軟得一攤水似的。再把剩下的那塊肉放到小白狗面前說:「我覺得你應該餓了吧,快吃吧,都是你的。」
小白狗聞了一下,還真不客氣的吃起來,夏幕就坐在邊上老母親一般的微笑傻樂呵著。又貼心的拿了個小碗倒了些水放在它嘴邊:「渴了就喝點水。」一隻手還不停地在小白狗的頭和脊背上撫摸著。
「你是什麼品種的狗呢?我看不出來耶。你的主人就是這個鎮子上的嗎?那明天天亮了,你就回去找你的主人吧。你這麼可愛,肯定不是被遺棄的,是自己調皮跑出來的吧。你看,外面是不是很危險,要不是遇見我,你搞不好就要被人打了呢。這樣吧,如果找不到你的主人,你就跟我混吧,我保證會好好疼你的哈……」
小白狗一邊啃著肉排,一邊時不時抬起頭看那正在自言自語,叨叨叨不停的夏幕。
「今天累了一天了,我要先睡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睡?哈哈……你是公的呀。便宜你啦!」小白狗把肉排啃完后,被夏幕摟在懷裡翻來覆去親昵了半天。最後真累了,找小二打了些熱水來,洗洗就倒下睡著了,臨睡前還特意在床邊架了兩張凳子,用自己的披風鋪在上面做了一張小小的床給小白狗睡。
子時,萬物漱靜,夏幕已經進入了深沉的睡眠,累了一天,甚至有些細微的鼾聲。小白狗也很乖巧地趴在夏幕為自己鋪的小床上睡著覺。忽然,明明門窗俱關的室內,卻無端起風了,床簾跟著輕擺起來。小白狗立刻警覺地把埋在兩爪之間的腦袋抬起來,緊緊地盯著廳堂處,直至一個身形慢慢在黑暗廳堂的正中間顯現出來——正是晚間夏幕問路的那個中年男子。
此刻,除了這邊的小白狗,還有一個人在黑夜裡忽然睜開了眼——正是隔壁打坐中的司徒瀾。
那個中年男子原地轉了一圈,看見了床的方位,笑了。他這一笑,屋內的風更大了,雪白的床簾居然都飄了起來。男子慢慢向床靠近,若仔細看,會發覺他根本沒有在走路,而是踮著腳尖,雙腳離地一尺,飄然而至的。
點點大的小白狗,終於在黑暗中呲著牙,露出了尖尖的利齒,本來一雙烏黑滾圓水汪汪的大眼睛,此刻卻眯成半月狀,目露凶光。只見一閃而過,一個十二三歲的小男孩出現在了夏幕的床前,張開雙臂攔住了正欲撲向床上的中年男人。
「你個忘恩負義的惡鬼,她剛剛才給了你一塊肉,而你現在卻恩將仇報想要她的命!」小男孩略帶稚氣地吼道,身形雖比中年男子小了大半截,但氣勢和睥睨的眼神卻是讓這個惡鬼頓了一步。
「哪來的小妖,敢擋我的路!」
「哼!你管我是誰,有我在,你不許碰她。」
「是嗎?那我連你一塊撕了!」說話間,中年男子的臉已經從陰森變得猙獰,不知怎麼就突然冒出血絲如同蛛網一般速度蔓延開來,鋪滿了他整張臉。原本粗短的手指,也突然長出了尖銳的指甲,長且彎曲,哪怕被碰一下,也非得留下五條血痕。
小男孩冷笑一聲,不甘勢弱,迎面便雙手以拳擊了出去。剎那間,廳堂里一鬼一妖就打了起來,一時難分勝負。
原本妖或鬼,是無法影響到活人的,如果正常人此時哪怕醒來,也最多是看到屋內有氣流劃過,會疑惑不知為何起風了,更聽不到他們相鬥的聲音。但夏幕不知為何就悠悠轉醒了,迷迷登登地側過腦袋,卻什麼也沒有看見,連風都沒感覺到,轉個身朝里,又睡著了。
正是司徒瀾站在她的床邊,已在她醒來前就布下了防護的結界,因此她才睜開眼什麼都看不見。正在纏鬥的一妖一鬼感覺到了屋子裡還有第三個有法力的人,同時停下手轉身望去,便看到一身雪白、一臉肅然的司徒瀾。
「你又是誰?」妖問。
「哼!沒想到這丫頭身邊居然還隱藏了一個術士,小看她了。」鬼道。
司徒瀾沒有說話,只是長袖擺一揮,一道金光從他袖中閃出,一妖一鬼還沒來得及看清,便齊齊飛出了客棧一同仰面摔到了外面的大街上。
司徒瀾緊跟著飛身而出,立在了一妖一鬼的跟前。
「孽畜!安敢造次。」司徒瀾本就清冷的氣場,此時更冷了,連這隻厲鬼都冷到瑟瑟發抖。
「不是我!仙尊,不是我啊!」小妖趕緊從地上爬起來跪在司徒瀾腳下道,「是他,是他要殺那個姐姐的。姐姐給他吃肉,他不知感恩,反而尾隨,這夜裡還要暗害於她。」
「我我我,我沒有,仙尊!冤枉啊!我沒想殺她,我我我,我只是……」鬼也從地上飄然而起,和小妖跪成一排,伏在司徒瀾的腳下。
「只是什麼?」司徒瀾的聲音和這深夜一樣,又冷又靜。
「我我我,我只是覺得他與我娘子很像,所以我我我……我想和她……」
鬼的話還沒說完,已經被震飛出幾丈遠了。小妖如同石化般還愣跪在原地,剛才仙尊大人是把那隻鬼打得魂飛魄散了嗎?再小心翼翼地抬起頭,卻見司徒瀾根本沒有變化過姿勢,連表情都沒有變化,彷彿剛才飛出去的鬼跟他沒有半點關係。
過了許久,那隻死鬼居然又顫顫巍巍地回來了,只是透明了許多,怕是離魂飛魄散也不遠了吧。
「都是小人一時豬油蒙了心,都是小人的錯。」鬼回來后,依舊跪在司徒瀾的跟前:「但是,仙尊,求你饒了我吧!我在這條街上等了我家娘子三年了,可還沒有等到她。若是在投胎前再不能見她一面,我不甘心呀,我無**回呀。仙尊,求求你啦!放過我吧,讓我繼續在這裡等她。我保證再也不做亂,再也不傷人了。」
「你騙人!姐姐給你吃肉,你還對她下手,你的話不可信。」小妖嚷道。
「正是因為那塊肉排啊,我才想半夜去找她的。」鬼伏在地上痛哭著,雖然根本流不出眼淚。
正在這時,一個聲音忽然輕輕地響起:「你們在幹什麼?」
司徒瀾猛然回頭,卻看見夏幕一臉茫然站在他身後。她什麼時候來的,為什麼自己會全然不知?!司徒瀾難得表情有了異動。再仔細一看,她手中的長安居然散發出淡淡的熒光,在這暗夜裡竟如此艷麗。
一人一鬼一妖都被夏幕的突然出現,驚得不知說什麼好,都卡在原地不得動彈。
「阿瀾,放了他吧。他也是個苦命人,就讓他繼續等下去吧,等到他自己死心為止。」夏幕說道。
這一句話讓小妖覺得這個姐姐還真是善良得過份。
這一句話讓惡鬼覺得慚愧難當又似絕處縫生。
這一句話讓司徒瀾如五雷轟頂——她剛剛叫自己什麼?阿瀾?!
從震驚中強制自己快速平復下來,盯著夏幕的臉,才發現似乎不太對勁,她雖是睜著眼,卻沒有任何焦聚,臉上也沒有任何錶情,如同——夢遊中的人。
「好,我放了他。」司徒瀾靜靜地說道。
「多謝姑娘大恩大德,多謝姑娘。」惡鬼聽到司徒瀾的話如蒙大赦更是激動得匍匐在地。
司徒瀾慢慢走向夏幕,走得很慢很慢,他仔細觀察著她的表情和動作,但什麼都沒有,他什麼異樣都沒有覺察,直到他已經走到她跟前。忽然,夏幕就閉上了眼睛,人歪斜著倒了下去,司徒瀾眼疾手快將她一把抱住攬在懷裡,只是她手中的長安脫手滑落直接砸在了地上。
玉笛墜地發出的清脆「叮鐺』聲在這寂靜的長街上,竟傳來了回聲。同時,長安的光澤也一併退去,又只是一根普通的玉笛躺在地上而已。
「呃……」司徒瀾身後的一妖一鬼同時愕然。
「滾!」司徒瀾道。
「是是是……」鬼立刻消失不見了。
「……仙尊,要我幫忙嗎?」小妖輕輕地問。
「你還不走?」司徒瀾一把將夏幕橫抱起來,讓她偎在自己的懷裡。
「我不走,我沒有主人的。這個姐姐說了,如果找不到我的主人,就讓我以後跟她混……」隨著司徒瀾越來越冷淡的目光,小妖也越說越小聲。
司徒瀾不再搭理這隻小妖,指尖輕點,地上的長安立刻又飛回到他的手裡,他便抱著夏幕,拿著長安腳尖一點,飛身回到了客棧。
將夏幕輕輕放回床上,為她拉好被子,再將長安放在她的床頭,靜立片刻,便走了出去。
「……仙尊。」小妖輕聲喚道。
「不許睡在她的房內。」司徒瀾丟下一句話,頭也不回地進了自己的房間。
……
「多謝仙尊。」等小妖反應過來,開心地跪伏在司徒瀾的房門前一拜。「對了,仙尊,能不能麻煩你明天方便的話,轉告一下這個姐姐。我……不是狗,我是狐狸啊!」
裡面的司徒瀾再未發生任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