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狩獵
()子衣在長安悠哉了數日,仍未等到李淵的召見,遂日日在街頭閑逛。秦王府的人只打聽到常何住在老城區附近,這裡房舍均十分破舊,難怪朝中之人少有知道他住處的。
子衣路過一所宅院時,透過窟窟窿窿的院門,不經意間瞧見一輛馬車,子衣揉了揉眼睛,自家的馬車怎麼會在這裡?趴在門縫裡又仔細瞧了瞧,沒錯,是自己府里那輛馬車!
「請問,這裡有人嗎?」子衣一面拍著門一面高聲叫道。
伴著「吱啞」的聲音,院門打開了,子衣一腳跨進院子瞄著那輛馬車。
「這位小哥,可是有事么?」白髮蒼蒼的老婆婆佝僂著背,沙啞地問道。
子衣回頭瞧見面前的老婆婆,登時呆了一呆,禁不住向窗內瞥了一眼,只見搖曳的竹葉間,花格子木窗內,影影綽綽立著一個側身低頭的儒雅人兒,心中柔柔一動,笑道:「老媽媽,小生是路過這裡,口渴得緊,想討碗水喝。」
「好說,好說。」
子衣見那老婆婆顫巍巍地進了屋,吩咐那兩個侍衛道:「我也累了,先在這裡喝些水休息一會兒,你兩個到前面房舍再去找一下。」
「是,公子!」
子衣急急進了屋,一把握住君然,卻聽房夫人輕咳兩聲,子衣這才發現屋內還有一對陌生的男女。
常何盯著子衣緊握君然的手,疑惑地道:「這位兄台是……」
房夫人笑道:「卓小姐的未婚夫婿——瀟公子。」
子衣與君然兩人立時都紅了臉,常何驚訝道:「瀟大哥好生相貌!在下常何,瀟大哥既是卓小姐的夫婿,以後有事請儘管吩咐!」
子衣心下猛然一跳,忙笑道:「常兄客氣了,瀟某有幸與常兄結識,實在是緣分。」
送走常何夫婦后,房玄齡推著夫人道:「快,收拾東西,立刻給我走,不要呆在長安!」
房夫人一把甩開房玄齡,沒好氣道:「我好心好意來看你死了沒有,你竟然趕我走,是不是兩天沒挨打不長記性了?」房玄齡見夫人已舉了拳頭,立刻嚇得圍著桌子轉,方華偷偷拉著張霞躲到門後面去,免得礙了他夫妻二人的路。
君然那裡也正不歡喜地嘟著唇,背對著子衣,理也不理,子衣急得捉了伊人的手:「君然,還是和房夫人快些回洛陽罷!」
君然轉過頭來,狠狠瞪了子衣一眼,卻是不言語,只用力地踩了子衣一腳,子衣立時吃痛:「唔!君然…」伊人早已是紅了眼圈:「子衣可是要君然回去日夜擔憂,不得安寢么?」
房夫人一面追著教訓房玄齡,一面呵斥道:「若不是我們今兒個來,你兩個哪裡找常何?別告訴我說你們不是要找他,哼,一聽到名字看你兩個的眼睛就直冒光!」
房玄齡聞言停下來自語道:「說的也是,你們要走了,這去常何家……」
「不行!」子衣立刻打斷他道,「君然不可以卷進來!」
「公子,公子!」那兩個侍衛回來了。
子衣帶著那兩個侍衛回洛陽館驛,想到常何之事終有著落,心下暗暗鬆了口氣。
聽常何言語間所講,他原是在外地任職,去年方才調入長安,最近又到玄武門任守衛,因在長安人生地不熟,這裡地皮甚貴,房價甚高,本身又無多少積蓄,只能勉強買了舊城附近的破舊老宅暫住。再過幾日,便是他兒子的周歲生日,他夫妻二人在此又無甚親戚,乃十分熱忱地邀請自己與君然赴宴。臨走時,竟還悄悄拉了自己,只道君然雖相貌丑了些,但也是善解人意的溫柔姑娘,雖說大丈夫三妻四妾算不了什麼,還望自己日後好生待她。
想到這裡,子衣忍俊不禁笑顏舒展,那個姑娘,自己今生今世都會好好珍惜她的。子衣按了按胸前的香囊,君然她,真的讓自己好歡喜呢。
洛陽館驛內,一位公公已等候子衣多時:「瀟先生,皇上有旨,請您進宮呢。」
太極殿上,子衣三呼萬歲,小心地跪下磕頭,靜待李淵垂詢。
李淵淡淡地道:「朕召先生來,是想知道,突厥人刺殺一事是否屬實?」
子衣稍頓了頓,將此事的前因後果講述了一遍,李淵聽得非常仔細,連細稍末節之處都要詢問一番,末了,方徐徐道:「朕已見過那突厥公主,朕也相信是崔府雇兇殺人,但朕關心的是,元吉是否參與其中!」
子衣暗暗摸了摸膝蓋,這個老爹真是的,讓人跪了那麼久,古代人怎麼受得了呢?再偷眼瞧去,李淵正盯著自己,便回道:「草民所知已告知陛下,至於齊王殿下是否參與其中,非是草民所能了解。」
李淵挑了挑眉,從龍椅上站起,踱了幾步,聲音冰冷而又漠然:「朕已下旨,將崔氏一門全數抄斬,誅連九族!」
子衣一顫,咬牙橫心道:「崔家雖有罪,但罪僅一人,且殺人未遂,草民斗膽,敢問陛下,為何要滿門抄斬?」
李淵望了一眼子衣,冷然道:「罪犯欺君,絕不可恕!朕要天下人知道,朕的三個兒子都是金枝玉葉,任何人都不可妄動邪念!哼,朕如今尚在,就想動朕的兒子,等朕百年之後,還不知要張狂到何種地步!」
子衣暗嘆,那崔大人確曾對人講過:「如今動不了秦王,還動不了他下面一個小小的洛陽副使么?將來太子即位后,他秦王,哼哼……」李淵最忌諱的,就是兄弟相殘,如今那崔大人這番話,任何人都聽得明白,就等著將來太子登基之後,就可以對秦王府任意宰割了。不過,話說回來,三位殿下的家臣,估計個個都是這麼想其他皇子下場的,李淵怕是心知肚明,故意殺雞給猴看,至於效果如何,子衣就實在不敢苟同了。歷史早就證明,若想子孫得周全,就永遠也不要去摸那個黃金鑄成的龍椅,因為,當你坐上去的時候,你就不再屬於你自己了。政治是殘酷的,這血腥的殺戮正陸續上演,只是,誅連九族,這手段也太狠了,狠得讓人心驚膽戰。
李淵輕嘆一聲,乃道:「朕很欣賞你重情重義,這點上跟朕有點兒象。」微微笑了笑,接著道,「當日在長安,朕見到你母親和哥哥的第二天,聽說就被連夜送回老家了。可見,你倒是確有幾分孝心的。朕還聽說,你上次偷偷離開長安,就是想避開朕的賜婚,可是為了一位姓卓的姑娘么?」
子衣心下一驚,君然被卷進來了?艱澀地回道:「懇請陛下饒恕草民。」
「只可憐那高麗的姑娘了。那孩子也是聰明,朕明白她的苦衷,身在皇家……朕既然遂了她的願,你要好生待她。」
「是。」
李淵盯了子衣片刻,方道:「先生倒是個聰明人,懂得避禍,不象秦王府那幾個文人那麼令人討厭,惟恐天下不亂!」李淵緩了緩,又道,「突厥使者再過幾日就到長安了,來使提到了你的名字,這幾日你就待在長安,休要再做出偷溜的舉動來。」
子衣窘迫地應道:「是。」
「秀芳那孩子,雖說要強,到底也是惹人憐的姑娘家,朕聽說,她對你可是與別個不同,在京這幾日你去看看她罷。」
子衣心底一沉,抬頭道:「陛下,突厥之事……」
「瀟子衣,你去罷。」
子衣默然磕了頭退出去,李淵長長地嘆了口氣,這算是對秀芳那孩子的一點兒補償。自己能感覺到,那人的心氣兒與文武百官甚是不同,他的恭謹彷彿只是在顯示他對長者的尊敬,絲毫不象其他人那樣,是出於對皇權的敬畏之感,他在面前的時候,自己彷彿回到了年輕時候呢。秀寧那孩子,總是有意無意地吹風,自己也隱約聽明白了些,原來秀芳這個小姑娘已經心有所屬,只是,軍國大事容不得人隨意,這也是身在皇家的悲哀,唉,可憐的孩子!
「你還來這裡做什麼?」秀芳背對著子衣,只淡淡的,一如她的人一般無有波動。
「秀芳公主,子衣……」
「你走罷,我不想再見到你!」
子衣沉默片刻,躬身一揖,大步離去,只沉聲道:「子衣不會讓秀芳嫁到突厥去的!」
秀芳嬌軀微顫,縴手捂著唇,抑制不住地抽泣起來。
「這是我大唐皇家之事,你一個平頭百姓管得了么?」李秀寧迎面對上子衣,冷然道,「你若還有自知之明,就有多遠走多遠,趕快離開這是非之地罷。」
子衣淡然道:「子衣早已無法脫身,何況這是非,也與秀芳有關。多謝公主明示,在下告辭!」
李秀寧望著子衣離去的身影,長長嘆息了一聲,這樣的人,竟然是個女子么?那翠軒閣的珠兒,早先在戰亂時曾受過自己活命之恩,為感恩,多年來她一直向自己提供重要情報,幾個月前,她偷看到一封老鴇春娘的密信,竟是寫的子衣與秀芳之間的事情,五妹秀芳,原來相中了一個女子!自己隨即傳書給封三娘,將秀芳帶回長安。如今,秀芳遲早要被送去突厥和親,雖然她義父李神通也不情願,卻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瀟子衣,你又能如何呢?
子衣被領進殿時,便一眼望到了那人,他身材修長,膚色帶著草原上特有的黝黑,那人傲然立在酒宴上,一雙野狼一般狂放不羈的眼神,正充滿敵意地盯著自己,司儀官引導說,他就是突厥派來和談的使者——可達志。子衣聽說過這個人,據說是突厥部落里年青一代的英雄武士,實力直追武尊畢玄,在塞外聞名遐邇。
「你就是瀟子衣?」可達志驚訝地問道。
「正是在下。」
可達志難以置信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皺眉道:「你是個書生?怎麼可能擒獲武尊呢!」
「子衣也是靠眾人之力,我大唐軍民向來團結一心,智勇雙全,自然是每戰必勝!」子衣淡然一笑,自顧自入了酒席,坐到秦瓊身邊。
子衣旁若無人地端起酒盞飲了一口,似是十分享受,可達志咬緊了牙,含怒的眼神一閃而逝,譏諷道:「大唐的臣子便是這等有禮數的么?」
子衣剛吟了一句:「好酒,好酒!果然是葡萄美酒夜光杯!」聞聽可達志嘲諷,一口飲干,方慢悠悠道,「瀟子衣不過一介草民,上跪天地,下跪父母,中跪我大唐之君,至於其它,與我草民何干!難道閣下可是有恩於子衣,還是贈過子衣錢財布帛?還是田產地契?還是美女奴僕?還是高官爵祿?」
「你!」可達志終於憤怒地抿起了唇。
子衣又自添了滿滿一盞,奕奕然起身,傲然直視,微微笑道:「子衣平日所受之恩多矣,然突厥人尚無一個!閣下若贈錢帛,不知能贈幾兩幾匹?若是田產地契,塞外的大漠和草原,子衣無有絲毫興趣,莫若將其贈予我大唐幾萬萬頭牛羊,則天下牲畜必對突厥可汗和將軍感激不盡,誓死效忠!若是美女奴僕,想必那膚色比將軍的更加陽光健美,須得蒙上頭巾面紗,免得大白天就嚇壞了我中土的諸位男子!若是高官爵祿,在下就更不敢受了,與其在沙漠里風吹日晒成魚乾,在草原上夜夜狼嗥學得獸語,不寧讓子衣做一個平頭百姓老死在我大唐!」
「你!你!瀟子衣,你太過狂妄!」
大殿里參加酒宴的群臣和一旁侍立的太監使女,個個聽得掩面而笑,可達志的臉色早已變成豬肝一樣的醬紫色:「瀟子衣,我大突厥的二十萬大軍已在大唐邊界上,只要可汗一聲令下,哼!」
子衣仰天哈哈大笑,可達志怒道:「你笑什麼?」
子衣倏地頓住,目光如炬,利劍般向可達志迫近:「我笑什麼!我笑突厥人自尋死路,自毀血脈!將軍倒是數數看,從女媧娘娘補天起到如今,可有哪個少數民族真正佔領了子衣腳下的這片土地?歷經三皇五帝夏商周至今,這天下的歷史,始終只是一部邊境族彝融入我中土華夏的歷史!縱是南北朝時期,北方諸族入侵中原,如今結果又如何?這些人的後裔目今吃的是什麼?穿的是什麼?住的是什麼?說的又是什麼語言?他們如今可還是當初的那個民族么?古往今來,任何外族想踏入子衣腳下的這塊土地,要麼是被徹底趕出去消亡掉,要麼是被融入進來成為華夏的一員!如今,突厥大軍壓境,我大唐天朝豈不是又要增加人口了?我如何不笑!」
可達志倒吸一口冷氣,退了兩步,下意識地向腰間摸去,卻是空空如也,這才想起,唐朝的皇宮裡是不允許帶兵器的,自己已沒有武器:「瀟子衣!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
秦瓊從酒席上立了起來,暗暗蓄勢待發,準備應付可達志的突然出手。子衣卻輕蔑地冷笑一聲,毫不在乎地又逼進兩步,唇角含笑,猶如春風拂面:「當年匈奴人何等的猖獗!大漢朝年年納貢,歲歲入絹,連漢高祖也曾被匈奴人俘獲過,可也不過彈指一瞬間,經不起衛青霍去病一戰,直趕出天山南北,到了如今,將軍倒是講給在下這個草介聽聽,還有幾個人號稱自己是匈奴人?不知百十年後,又有人之幾何,可稱自己為突厥人?!」
可達志一震,已是面如土灰,「好了!兩位不要再爭執了,還是入座飲酒罷,今日不談國事。」一直沉默的李淵終於發話了。
可達志忿忿地入了坐,終究是一國之使節,早強壓下心頭驚怒之氣,舉杯向李淵致敬。子衣則輕甩袍角,端坐入秦叔寶身旁,彷彿什麼也不曾發生過。坐於李淵下手的李世民悄悄向子衣遞了一個讚許的目光,子衣回之一笑,大大咧咧地與秦叔寶對飲一盞。
酒宴結束時,可達志經過子衣身邊,懶洋洋地道:「先生口角之利,我可達志已是領教了,數日後的春獵,在下倒想再看看,一介書生可還有什麼本事!」
子衣迎著他的目光,笑嘻嘻道:「怕是將軍要失望了,子衣打野獸不會,只會吃野獸的肉。」
可達志一怔,子衣已洒然離去,只留下一個風華軒昂的背影,可達志暗暗握緊了拳。
李世民隨在李淵身後,悄然望了一眼子衣的身影,那人,終於開始展露真正的鋒芒了嗎?
這一日,子衣攜了君然一同至常何家,以慶賀他兒子的周歲喜宴。
「瀟大哥,這…這位是……」常何望見子衣身後的李世民,幾疑自己花了眼,驚異地問道。
「哎呀,原來是常將軍!世民真是唐突了!」李世民搶先一步抱拳道,「只道今日義妹和妹夫參加朋友喜宴,世民閑來無事跟著湊個熱鬧,不想竟是常將軍!恭喜恭喜!」眾人商議了許久,卓小姐於常何一家有恩,有卓小姐出面,更容易使秦王獲得常何信任,子衣雖十分不情願,卻也只好如此,只那李世民當即認了君然為義妹,今日特地穿了一身便裝隨在兩人身後,名正言順地跑來常何家拜訪。
子衣故作驚訝道:「怎麼,你們二位認識么?」
常何此時反應過來,忙行跪禮道:「常何參見秦王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李世民早上前扶住他道:「常將軍太見外了!今日乃是貴府小兒周歲喜宴,世民也是前來討杯喜酒喝,願令郎歲歲康健,富貴祥瑞!」
「能得到殿下的祝福,乃是小兒的福氣,常何謝過秦王!」
「呵呵,常兄,能參加令郎的喜宴,世民可是意外的驚喜呢。」李世民從侍衛手中接過一把純金長命鎖和三匹上等的綢緞,「只是今日未料到是常兄府上,所帶薄禮不成敬意,還望常兄莫要嫌棄,原諒世民則個!」
常何夫婦早已受寵若驚,哪裡敢受?只道:「秦王殿下千金之軀肯光臨寒舍,已是蓬蓽生輝,豈敢再受殿下厚禮?」
子衣笑道:「常兄勿再推辭了,跟我大哥也客氣,可就太見外了,都是自己人呢,你就收下罷,這可是給賢侄的,裡面還有我和君然的一份心意呢。」
這常何調入長安未久,所熟之人無幾,喜宴上儘是他的幾位玄武門同僚,如今能與秦王殿下同席飲宴,自是個個倍感榮幸。李世民又十分平和,與常何夫婦及眾人隨意聊些個家常瑣事,街談巷語,很快與常何等打成一片,漸漸地,這些宮門官將已全沒了拘束與尷尬。而常何做夢都未料到,自己兒子的周歲喜宴竟能請來如此貴賓賀喜,面上更是無上欣榮。
自己小小一個宮門守衛,官不過是從四品郎將,平日里諸大臣上殿路過,誰正眼瞧過自己呢?太子殿下雖每次與自己迎面碰上時,總含笑招呼,可自己心裡清楚,那不過是場面上的事,又豈會真正在意自己呢?秦王殿下向來威儀英武,每次過宮門時,雖也向眾人頷首致禮,卻從不象太子那般刻意招呼,眾人皆知秦王不喜逢迎,只不料也是這般平易近人的,原是我等不曾近交的緣故。
子衣執了酒壺,在一旁為李世民和眾人陪酒,待到半酣之時,那些個宮門官將都已是醉了,竟與李世民稱兄道弟起來。常何倒還有些清醒,卻也不停地向李兄致謝,李世民更借著酒醉,發願說定要送常兄弟一座好宅子。子衣見酒宴上情形,心知結交一事已成,終也鬆了口氣。
數日後,春光晴好,旌旗飄展,皇家春獵。
李淵率領文武百官及突厥使臣,在皇家狩獵場內蓄勢待發。可達志溜了一眼,見那瀟子衣懶洋洋地,只顧著與身旁的張公謹等人說笑,似是渾不在乎,禁不住眼底的狠意更深了些。那人不過一個文弱書生,生得娘們似的細皮嫩肉,可就是這麼一個文質彬彬的人,先是整死了吃人王朱粲,又靠著幾名府內家丁,便將我突厥的武尊畢玄重傷擒獲,這是何等的屈辱!前些日子據說又拿了我突厥久負俠名的公主阿黛莎,如果探來的情報都是真的,那麼這人就太可怕了,有他在一日,我大突厥豈非一直都要在漢人面前抬不起頭來?難怪唐主要將這人宣上殿來任他嘲笑自己,莫不是藉此人向我突厥示強么?偏這人又身無官位,還真不好找出由頭來問罪於他。哼,今日春獵,我倒要給他些顏色看看!
李淵號令一下,眾人一湧向前,潮水般沖入密林中。可達志進了密林后,向手下幾名突厥武士使了眼色,各人略一點頭,催馬散開掠入林中深處。
子衣手持長弓,背著箭袋,慢吞吞地跟在隊伍後面,專尋一些野鹿野兔之類的小動物狩獵。春秋二季,乃是狩獵的好時節,今次為示大唐與突厥的友好,那日大殿酒宴,李淵特邀突厥使臣一同狩獵。而突厥人認為漢人之狩獵如同兒戲,打一些麋鹿野兔有甚興頭?莫如放些野狼進來,正好突厥和大唐兩家來個友好比賽,看誰人的騎□湛。那個可達志則更是瘋狂,言說聽聞近日狩獵場馴獸房捉得一隻吊睛白額大蟲,不若將其放生,任眾人捕獵,以此為最高戰利品。李淵臉色當時便有些不好看,卻也是准了,畢竟事關大唐的威名,不肯輸於人下,剛剛那一眾武將個個興奮異常,估計都是尋那些野狼和老虎去了,子衣自問沒那樣的本事,便乖乖地去尋可愛的小野兔。
子衣正在林中縱馬追逐,冷不防座下白馬突地嘶鳴一聲倒在地上,子衣也被摔下馬來,頓時頭昏腦漲,疼痛難忍,懵懵然摸著頭才欲從地上起身,卻迎面撲來一陣腥風,腸胃立時翻湧欲吐。一瞬間,子衣的呼吸彷彿停止了,她甚至聽到了心臟的跳動聲,已來不及去看發生了什麼,只下意識地拔出腰間的火竹,以最快的速度推栓上膛,照著那腥風撲來的方向,在聽到令自己心寒膽裂魂飛魄散的虎嘯同時,「砰!砰!」連開兩槍。
可達志藏在一棵樹后,靜靜地看著子衣縱馬跑過來,遂張弓搭箭對準了那人。對於他們這些自小生在塞外草原的勇士來說,找尋野狼的蹤跡,簡直就如喝水一樣自然簡單,他早已做好布置,命手下那幾個武士去引兩隻野狼過來,他倒要親眼看看,那個瀟子衣面對兩頭兇猛的野狼時,是否還有擒朱粲捉畢玄的本事!只怕是嚇的屁滾尿流最終被野獸撕成碎片罷。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手下引來的,不是兩條狼,而是一隻老虎和一頭狼。那百獸之王的名號果然不是假的,子衣座下的白馬突然遇到猛虎驚嚇過度,竟然蹄軟倒地,將那瀟子衣摔下馬去,與此同時,那大蟲已挾著腥風咆哮撲來,看來,他這次是沒命了。孰料,那人手中突然多出一樣東西,噴出火一樣的光芒,發出雷擊一般的巨響,那大蟲竟在撲到那人身上的瞬間,轟然倒地,驟然喪命,而且,是腦漿迸裂,血肉模糊!
可達志驚駭地望著那地上的死虎,人已呆住,他的震驚已不能用言語來形容,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那人手上拿的什麼東西?是神話傳說中的雷神之物嗎?
只目光望向那人時,他的心臟驟然頓住,因為,那人,不知何時已從地上的血泊中站起,正舉著手中的神物,向自己瞄準,而那人犀利的眼神,此刻正瞬也不瞬地盯著自己。一股寒意從后脊升起,可達志打了個哆嗦,趕忙將手中的弓箭重新瞄準瀟子衣,兩人的武器在同一時間對準了彼此的心臟和額頭。
附近的樹林靜悄悄的,只有風吹著樹葉,還有一些異動的聲音。兩人此時相距不過十尺,可達志詭異地一笑,輕聲道:「瀟子衣,你輸了!」那人的身側相距十尺之外,還有一頭野狼,此刻正向子衣逼近,那野獸低吼著,前腿后傾,已準備撲向它前面的人。
子衣冷冷地盯著可達志,卻是看也不看她身側的那隻野狼。在倒地的瞬間,她便望見了樹后張弓搭箭對準自己的可達志,只如今,打死了那隻老虎,卻還有一隻兇猛的惡狼將隨時撲來,而這個樹后的人,更可以隨時一箭了結自己,這個世界,有時人比猛獸更可怕。子衣唇角上揚,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將軍閣下,要不要試一下,是你的箭先射出,還是我手中的火竹先在你腦袋上穿個洞洞?」
可達志的手心已滲出了汗,那人的意志如此堅決,彷彿對他自己身側的猛獸視若無睹,只狠狠地瞪著自己,難道他寧可被野獸咬死,也要與自己同歸於盡么?可惡!可達志斜了一眼那引來的野狼,卻發現那野獸正猶豫地嗅著空氣中瀰漫的血腥和煙火味,驚疑不定地望著躺在地上的大蟲屍身,以及它眼前這兩個互相欲置對方於死地,望也不望自己的詭異生物。
附近的馬蹄聲密集傳來,那野狼終於嗚咽一聲掉頭逃向別處。可達志額上的汗珠大顆大顆滾落下來,內心激烈地爭鬥著,以至於他的手在微微顫抖。他和瀟子衣兩人正在比拼著毅力與耐性,拿著各自的性命做賭博,這勝算究竟有多少呢?為什麼那人的眼裡沒有一絲恐懼?彷彿他絕對相信,他可以快過自己手中的弓箭,以至於連望都不肯望一眼身邊的惡狼。莫非他認為,他可以在一瞬間同時擊倒自己和那隻野狼嗎?他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他那溫文爾雅俊秀柔和的外表下面,掩藏的竟是這樣堅毅自信無所畏懼的鋒芒嗎?
「應該就在這裡!」恍若隔世的聲音傳來,就在聽到呼喊的剎那,可達志手一動,弦上箭電光火石般飛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