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第四章 余夜
余夜做了很長的一個噩夢,但是夢裡遇到什麼,他已經不記得了,只是醒來的時候,腦袋昏昏沉沉,過了好久才意識到天已經亮了。
即使窗帘隔斷了陽光,房間里依然暖洋洋的。余夜使使勁,想要撐起身體,小毯子卻依然壓在身上,沉重如山。
余夜打個哈欠,重新放鬆下來,決定暫時放棄起床的努力。
然而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余夜覺得自己還沒把哈欠打完,門外就傳來敲門聲。
敲門聲開始時舒緩輕柔,好像一個羞澀少女正向陌生人問路,既擔心自己聲音太小對方聽不到,又猶豫聲音稍大會顯得不禮貌。
余夜無意識的應了一聲,顯然對敲門聲毫無興趣,準備繼續回歸夢鄉。
敲門聲停了片刻,似乎在確認屋裡面的人有沒有聽到,在沒有等到想要的回應后,僅僅過了幾秒鐘,敲字就變成了砸。
余夜悶哼一聲,每一道拍門聲透過門板最終都重重落在他的腦袋上,節奏井然並且不允許絲毫反抗。
這是一場戰爭。余夜嘆息著把腦袋埋進枕頭裡,兩隻手用力把枕頭堆在耳朵上,試圖藉此抵擋門外的攻擊。
砸門聲就像暴風雨,來的猛烈,去時也絕不猶豫,持續了只是一小會兒,門外就又安靜下來。余夜在朦朧中滿意的輕哼一聲,按住枕頭的手也放鬆下來。
襲擊總是在心思鬆懈之時迅速開始並且得手的。
屋門被猛然推開,一陣冷風裹挾著門外人的怒氣闖進屋裡,吹得散落在地上書本紙頁獵獵作響。
「給我起床!」窗帘被猛地拉開,初夏的陽光像古代軍隊射出的箭雨,毫無保留的透過窗戶扎在余夜身上。
余夜哀嚎一聲,睡意消失的無影無蹤,他一躍而起,又迅速把毯子拉回身上。
「媽,」余夜抗議,「我沒穿衣服!」
柳月君今年四十六歲,身材高挑,保養有佳,作為一名中學教師,她把在三尺課堂上的雷厲風行照樣回帶回家裡。不過離婚之後,大兒子跟隨前夫,只有這一個小兒子留在自己身邊,平時多少難免會有些驕縱,雖然已經二十多歲的人,但是撒起嬌來也讓人十分頭疼。
不過此時此刻,柳月君對此只有嗤之以鼻,「你是我兒子,我都看了足足二十年了,還有什麼可擋的,更何況剛才我已經敲門了。」
「唉……」余夜長嘆一聲,無力反駁,只好揮揮手,希望柳月君能給他這個做兒子的留下一點尊嚴,不要盯著自己穿褲子。
柳月君卻完全無視兒子的示意,她環顧房間,十分不滿。「起床,把地上的書收拾好,你書桌留著幹嘛用的,還有這褲子,昨天讓你洗了,你怎麼沒動?天天懶懶散散邋邋遢遢,以後結了婚小心挨范寧的罵……」
余夜一手扶額,任憑母親嘮叨,絕不還嘴,連綿不絕的話語從他左耳朵進去,繞過大腦,直接從右耳朵離開,不留下半點痕迹。
在大段大段的獨白,時間延展至余夜的懶散將會對他孫子輩造成的惡劣影響之後,柳月君心滿意足,略覺口乾舌燥,她也不看余夜反應,出門之前自顧自的強調:「衣服晚上再洗,書收拾好了再吃飯,今天你還有畢業答辯,時間不早了,別遲到了。」
柳月君帶著一陣風離開了,房間里終於安靜下來。余夜坐起身,用手遮了遮陽光,雖然只是初夏,清晨的陽光也依然奪目,毫不吝嗇的釋放著光與熱,余夜直直的盯著毯子上的花紋,一時出了神。
余夜今年二十一歲,今年正是大學畢業的最後一年,所有考試基本已經結束,只剩下今天的畢業答辯。余夜昨天就跟女友范寧約好早晨八點在小區外的老街盡頭碰面,一起去學校。
余夜走出房門時,柳月君已經收拾妥當,準備出門,余夜那份早飯擺在桌子上,電視開著,正重播著昨天的新聞。
「昨夜,五區警方逮捕了一名傷人的少年,經證實,該少年因吸食毒品藍龍出現強烈幻覺,神志不清,現已被收押。本台記者提醒各位觀眾,藍龍是出現不久的最新型毒品,來源不明,對大腦刺激性極強,吸食者會在短時間內出現強烈幻視幻聽,誘發不理智舉動……」
柳月君在門口穿鞋,聽到新聞里的這段話,專程探回頭,十分鄭重的警告余夜:「看見了么,永遠不要碰這些東西,即使好奇也不行。今天你們畢業聚會,別跟他們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現在有些人,就喜歡誘騙別人吸毒上癮。」
柳月君滿臉嚴肅,余夜卻忍不住笑出聲來,「媽,你上班要遲到了,你兒子給女朋友買禮物的錢都得跟你伸手,誰會瞎了眼誘騙我這個窮光蛋?」
餘生可憐兮兮的說著,話里夾帶著吐槽,卻不指望老媽有什麼反應。然後他轉念想到女朋友范寧,便在心裡無聲的笑了:倒是確實有一個傻瓜誘騙了自己。
果然,柳月君自動忽略他話中真意,推門而出,臨關門前又回頭囑咐,「給范寧的禮物在我屋裡,忘了拿出來了,就是梳妝台上那個灰色小盒子。」
余夜嘴裡塞滿了麵包,只能嗚咽幾聲,表示自己收到,請主上放心上班。
門哐當一聲關上,高跟鞋的噠噠聲漸漸消失,余夜一邊努力應付著滿嘴東西,一邊瞥著新聞畫面。
電視中,專家正在向女主持人解釋藍龍。
「藍龍類似於神經毒素,」專家的禿頂閃耀著智慧的光芒,眼睛里映照著女主持人疊在一起的長腿,「可以讓人興奮,放大各種慾望,並且產生幻覺。」
余夜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電視里的聲音,手裡隨意收拾著碗碟。柳月君有一種近乎潔癖的傾向,余夜卻完全沒有遺傳母親這點,他隨隨便便收拾完畢,確認所有東西都處在讓柳月君爆發的前一步,於是抹抹手,去拿幾天前就拜託媽媽幫忙買的禮物。
柳月君的房間乾淨整潔,像這棟房子的其他所有房間一樣,雖然老舊,卻處處透著帶著生活氣息的溫馨明亮。
禮物就放在梳妝台正中央,一個淺灰色的絨盒靜悄悄的躺在那裡,余夜伸手拿起打開,是那條餘生記掛好久的銀色項鏈。
餘生將禮物裝好,目光不經意間落在掛在梳妝台上方掛著的相框上。
那是一張全家福照片,微微發黃,看得出已經有些日子了。相片上是一家四口,男主人消瘦英俊,他的部分明顯是撕開以後又重新拼起來的。照片上的柳月君年輕了不止十歲,正處在風姿綽約的時候,笑容甜美,臉上的幸福幾乎可以溢出照片。
余夜那時候還是個小不點,個子遠沒有開長,瘦瘦小小,一張小臉漂亮的不像話,如同童話里的小王子。照片里的他正一臉嚴肅,像看待階級敵人一樣怒視前方。
余夜身邊站著的是一個半大的小夥子,長著一張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臉,面帶微笑,但是如果湊近了細看,卻會發現他的目光卻散漫到似乎沒有焦點,笑容好像只是他的一個日常習慣。
余夜看著哥哥餘生,不自覺間也跟隨著照片上的餘生嘴角上揚,他已經記不起和哥哥在一起的具體細節,但是兄弟兩人的那份快樂和感情卻像琥珀一般保存下來。
自從父母離婚之後,余夜便沒有再見過餘生,在他的記憶里,哥哥的樣子就像風化的岩石一樣,只有一個模糊的大概,一旦深究,就會化作粉末。
桌角的時鐘發出滴滴的報時聲,余夜的心思被瞬間拉了回來,他只瞥了一眼時間便顧不上繼續惆悵,穿鞋披衣,奪門而出。今天是他的畢業答辯日,他不能遲到。
老樓的樓道破舊不堪,牆面斑駁脫落,扶手一碰就會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拐彎處永遠堆積著舊物。但這些都影響不到余夜的心情,一出門,陽光熱烈的讓人有些難以接受,余夜眯起眼睛,又是新的一天。
余夜頂著剛剛完全爬出地面的朝陽,走出小區,轉過掛滿爬山虎的矮牆,沿著兩棟樓間的衚衕向前不遠,一個轉彎,便看到等他的人。
那個高挑的身影在陽光下靜立已久,看到余夜,她從朝陽的光芒中輕輕走出,長裙過膝,帆布鞋上方的纖細腳踝泛著白光。
「余夜。」范寧款款來到余夜面前,如同水上行走的仙子,長發被晨風拂起,帶著發香,幾乎可以觸摸到余夜的面頰上。
余夜苦笑一聲。
「你又遲到了!」面前的仙女立刻破功,她使勁擰住余夜的面頰,咬牙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