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第五章 青梅竹馬
在余夜和范寧的共同記憶里,他們幾乎相識了一輩子的時間。
六歲的余夜是個不折不扣的小個子,身體的高度和重量長時間保持在同齡人的水平線以下。
好在年輕的人啊這時候還不懂得為自己的身高煩惱。六歲的余夜太小了,當時的他甚至不明白父母離婚對他意義。離婚這個詞對他來說只是父母再也不會每天都對彼此歇斯底里的吼叫著摔碎東西,哥哥也再也不需要帶他躲進被子里捂住耳朵說悄悄話。
唯一讓余夜難過和生氣的原因只是爸爸哥哥出去玩竟然沒有帶上他,在某些時候,余夜還是會想他們,然後自己猜猜他們回來以後會給自己帶什麼禮物。
但是好在余夜還有媽媽,絕大多數日子裡他只需要考慮零食玩具和動畫,以及幼兒園裡漂亮可愛洋娃娃一般的小姐姐。
有了這些的陪伴,余夜依然快樂成長,直到這快樂被從天而降的上學兩個大字從中間一截兩斷。
在得知自己要跟認識三分之一歲月之久的小美女們分開,從色彩繽紛的幼兒園換成眼前這座顏色單調的建築里時,余夜的確茫然了許久。在他六歲的腦海里,似乎只有動畫片里邪惡老巫師的城堡才會這麼冷酷無情。
眼前不時有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朋友失聲痛哭,驚聲尖叫,卻在無力的反抗中被大人們拖進大門,然後哭聲漸行漸遠,逐漸消失不見。
「兒子,」平時溫柔可親的媽媽臉上的笑容卻讓余夜不寒而慄,「走吧,該上學了。」
蠻力是解決不了問題了,這一點余夜深知,剛才的一幕幕已經說明了一切,自己只能智取。
「媽媽……」臨近那道塗著藍色油漆的金屬大門,余夜突然面露痛苦,奶聲奶氣的說,「我肚肚疼,我想拉臭臭。」
「兒子啊,」柳月君面露無奈,「你剛剛不是去過廁所了?」
「剛剛是剛剛,」余夜理直氣壯,戳著自己的小小肚皮,「現在蟲蟲又鬧了。」
柳月君深吸一口氣,彎下腰,努力保持著一個知性女性的優雅與合格母親的耐心,「余夜乖,我們先去學校報名,而且只有學校裡面才有衛生間啊。」
「我不要去這裡的衛生間,我們可以回家啊。」余夜滿懷希望的說。他暗暗想,等回到家,就把自己鎖在屋裡,吃著巧克力豆等爸爸和哥哥回來,媽媽就沒辦法出賣自己了,這計劃真是天衣無縫。
柳月君嘴角抽動,輕笑一聲,「你不是肚子疼么,你忍得住到家嗎?」
「忍得住忍得住,」余夜連連點頭,完全把剛才痛苦的神情拋在腦後,他拉起媽媽的手,「媽媽我們回家吧。」
柳月君冷笑一聲,反手握住余夜的小手,母親要帶他上學的決心如同此時她有力的手,像鐵鉗一樣冰冷無情,「既然你忍得住,我看我們還是先進去報了名再說!」
余夜一驚,自己的計劃不是這麼寫的啊,他微微用力,已經試探出媽媽是認真的,柳月君的手掌紋絲不動。
柳月君感受到兒子的小小掙扎,手掌稍稍用力,冷笑一聲,正準備放下知性女子的身份,換上虎媽的面具。
余夜的直覺警鈴大作,他覺察到危險,六歲孩子的第六感正在瘋狂向他發出警告。余夜嘴角一咧,準備像剛才的那些孩子一樣,做出最後一搏。
天雷地火,飛沙走石,烏雲壓城,天地間正一片蕭殺之際,一個溫柔聲音的出現平復了這場即將發生的戰爭。
「月君?」那個溫柔的聲音里透著驚訝和歡愉,「是柳月君么?」
正準備對兒子下達最後通牒的柳月君微微一愣,她的注意力被這個陌生而熟悉的聲音吸引過去,余夜趁機抽出自己的手,也學著媽媽的樣子扭頭看過去。
一個外貌和聲音一樣溫柔似水的嬌小女人,牽著一個跟余夜差不多年紀的女孩,正笑盈盈的望著柳月君母子倆。女人嘴角兩邊酒窩深陷,眼睛卻眯成兩道月牙。女孩頭頂那個時代最常見的衝天小辮,外貌跟母親有五分相似,卻更加精緻,雖然還沒有長開,但是已經有傾城佳人的勢頭,眼中的朦朧水波讓她同時兼備不符合這個年紀的靈和媚。
這就是余夜第一次跟范寧相遇的情形,在范寧的記憶里,余夜當時就是個拖著鼻涕,小眼睛淚汪汪隨時要哭鼻子的小屁孩。對於這點是否符合歷史,兩個人此後經常進行友好討論,不過事情往往以余夜的耳朵遭殃為結束。
那天,畢業不久后就斷了聯繫的兩個大學同學,余夜的媽媽柳月君和范寧的媽媽孫雲芸在同一所小學的門口相遇,兩個人的孩子竟然將要在同一個小學共同開始他們的學生生涯。
女人永遠對緣分這種奇妙的不明因素格外在意,兩個年過三十的女人彷彿又回到上學時的親密狀態,嘰嘰喳喳說不停。
余夜冷眼看去,在聒噪這方面,無論是外表溫潤的孫雲芸還是看似清冷的柳月君都別無二致。倒是眼睛似乎能把人吸進去的范寧在問好之後就再無二話,躲在媽媽腿后不願意出來,讓余夜情不自禁的把目光瞥向她。
似乎是感受到余夜的目光,范寧向自己媽媽腿邊又退了一步,用媽媽的身體遮住自己的大半張臉。余夜吸吸鼻涕,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牙齒顆顆可見。
柳月君和孫雲芸從上學時的日子一直聊到此時此刻,十年時間彈指一揮,只剩下嘴邊的唏噓感嘆,兩個人終於想起今天除了敘舊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兒子,你是男子漢,」柳月君笑眯眯的看著余夜,「從今天開始,就由你陪小妹妹好好上學好不好?」
自詡男子漢的余夜對媽媽這個符合自己男子漢身份的提議無力反駁,只能病懨懨的點頭,但是當他偷眼瞧向依然躲在孫雲芸身後的范寧時,還是十分心滿意足的。
失去幼兒園小姐姐的余夜失去了一大片色彩,卻在小學門口迎接到自己人生的彩虹。
「要照顧好妹妹啊。」柳月君欣慰的摸摸余夜的圓腦袋,以示嘉獎,兒子沒有使她在閨蜜面前丟臉,這讓她十分滿意,值得晚上給他來一鍋糖醋排骨。
但是事實上,在中學之前,余夜反而是被照顧的那個。
小個頭時期的余夜,經常被同學們以各種理由欺負,比如讓他扮成邪惡的反抗軍,其餘的孩子們卻個個都是威猛的帝國將軍,可憐的小傢伙在遊戲最後總是少不了被一頓不輕不重的亂揍。
女生永遠要比男生先長個子,這時只有在同齡人中已經算人高馬大的范寧會站出來替余夜解圍。這種情況直到余夜中學快要畢業才隨著余夜躥高的個子和越來越帥氣的面孔而消失。
不過此時,那個無數次拯救余夜小子於水火之中的女俠已經變成所有人眼裡的溫雅女神,只有在余夜面前她才會偶爾露出尖尖的小爪子。
而余夜的心情也從小時候被揪耳朵時的惱怒變成現在的甘之如飴。
兩個人也不知道這段純潔的革命友誼是怎麼催化成酸臭愛情的,兩個傢伙也從未追究。上了大學之後,在別人看來,他們就是那只有電視里才會出現的金童玉女。
兩家人對此毫不驚奇,事實上,柳月君和孫雲芸一致認為,如果這兩個孩子到現在還沒有點什麼,那才有問題。
而此時此刻,在朝陽的見證之下,余夜看著身邊這個幾乎自有記憶以來就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的美麗女孩,心中除了滿心愛意,還有一股淡淡的慶幸,慶幸自己擁有她的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