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世間好物不堅牢（14）季曉東（8）

蘇欣宇沒想到，那張扎著精緻的粉色蝴蝶結絲帶的賀卡竟會出現在自己桌上。

還在上著班主任的課，那張賀卡就毫無徵兆地被季曉東推到了自己桌子上。

蘇欣宇腦海中一剎那空白，老師講的話完全聽不進心中去了。

有一點興奮，有一點激動，更多的是手足無措。

蘇欣宇低著頭，一副認真看書的樣子，餘光卻始終定在那張賀卡上。

她既想打開看一看，除了那句「我喜歡你」還有沒有別的話語；又不敢想如果打開了要怎麼拒絕——是的，那時的她從未想過談戀愛。

許久，許久，蘇欣宇能透過老師戴著劣質麥的尖銳巨大的講課聲，聽到同桌那略顯急促的呼吸聲。她不敢抬頭，看黑板上老師的板書，更不敢扭頭看一看季曉東的神情。

一節課，蘇欣宇唯一記住的，只有身側的男孩子時遠時近，卻始終急促的呼吸聲。蘇欣宇知道，他在等她的答覆。

下課鈴終於響了，解救了她，卻也給她下了最後通牒。

蘇欣宇起身，將課本和文具一件一件地放進自己的書包，在放入最後一本英語書的時候，她終於下定了決心，仿若不經意的，將那張讓她一節課都如炙炭火的賀卡，用胳膊肘碰掉，然後拉拉鏈，背書包，沒有看季曉東一眼，走人。

回到家，那張紙條一直縈繞於蘇欣宇的心頭，小小的女孩，眉頭卻皺得很緊。

「如意，今天學校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嗎？」蘇媽媽瞥一眼就知道女兒有心事。

「沒有……」蘇欣宇勉強笑笑，配上那皺得極緊的雙眉，說不出的怪異。

「今天老師有沒有誇我們如意呀？」蘇媽媽對於孩子在學校的表現很放心，她從來不會問老師對待女兒的看法，但是，今天，女兒明顯有心事，卻吞吞吐吐的模樣，讓蘇媽媽很擔心，她覺得可能是老師責罵了蘇欣宇。

「Mr.Yang說我字母寫的漂亮來著，」蘇欣宇漫不經心，又回想了一下，然後補充，「劉老師出了一道難題，我用兩種方法解出來了，劉老師也誇我來著。」蘇欣宇想到第二種方法還是季曉東給她的思路，眉頭就皺得更緊，明天要怎麼面對他呢……

蘇媽媽微笑地聽著女兒的話語，微眯的眼睛卻不錯過一絲一毫女兒表情的變化。看來是與老師無關了……可是又與數學劉老師有一定的關係……蘇媽媽暗自思忖。

「如意，易源還是每天去老師辦公室補課嗎？」與數學有關的，女兒經常提起的只有兩個男孩子。蘇媽媽旁敲側擊。

「是啊，我今天都沒見著他。」蘇欣宇隨口回答著母親的話。

「如意，季曉東是不是和你說什麼了？」蘇媽媽這次的問話已經帶著幾分篤定。

蘇欣宇低下了頭，又想著母親不是別人，自己好像沒有什麼秘密不可以和母親共享的。如果告訴了母親，也許還能問問母親該怎麼辦呢。

「季曉東說……他……他喜歡我。」蘇欣宇忽然感到一陣委屈——喜歡就喜歡嘛，幹嘛搞那麼一出。今天英語課上講的現在進行時，自己都沒有聽進去……和黃施雯一起出校門的時候，聽她說明天還有個現在進行時的測試……都怪季曉東，好好的朋友非要把關係搞得這麼僵……本來都是他的問題，為什麼現在被難住的反而是自己……

女孩子越想越委屈，眼中已經泛起了淚花。猛地抬頭，不想讓眼淚掉下來，讓母親憂心。

蘇欣宇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自然也沒有看見蘇媽媽臉上的錯愕與糾結。

女孩子的委屈總是來的莫名其妙，眼淚一流下來就彷彿泄了洪的堤壩，越想忍住，就越忍不住。

蘇欣宇帶著淚花看向母親的時候，蘇媽媽已經收拾好了表情。

看到女兒哭了，蘇媽媽一邊用紙巾給女兒抹著眼淚，一邊輕聲詢問：「如意，有人喜歡是好事呀，你哭什麼呢？」

「不……不好！一點都不好！」女孩子帶著哭腔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卻很是堅定。

蘇欣宇一下子擁住了母親，將剛才的思慮一股腦地向母親傾訴。末了還加上一句：「媽，我現在進行時完全不會明天怎麼辦呀！都怪季曉東……我都沒聽課……」

蘇媽媽撲哧一笑，又想到要照顧女兒心情，強行忍住了些，心下也放鬆下來，她最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如意，現在進行時不難，你等會兒上網查一下，做做題就會了。如果還有什麼問題，你就來問媽媽就行了。」蘇媽媽頓了頓，看女兒像是鎮定下來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詢問，「那你準備怎麼辦？」

「我能怎麼辦？我就當我沒看到那張卡片唄！」蘇欣宇嚷嚷。

「如意，這樣不是辦法呀。如果季曉東當面和你表白呢？」蘇媽媽引導著女兒。

「那我怎麼辦？」蘇欣宇茫然。

「如果你不喜歡人家男孩子，就不要給人家希望。孩子，在他還沒有陷得很深的時候及時讓他看清形勢，於他，這是一種仁慈；於你，這是一種解脫。」

「可我還想和他做朋友呀，如果這樣直接和他說，他會不會生氣？」蘇欣宇的臉上仍然掛著兩道淚痕，眼中還氤氳著水汽。

「如意，一個人喜不喜歡另一個人本就是自己的權力。你不喜歡他，你告訴他，這是你的選擇。感情的事情容不得遷就啊。至於他生不生氣，理不理你，是他度量的問題。與你何干？」蘇媽媽又抽出一張紙巾，將女兒的淚痕輕輕拭去。

「媽媽，我其實也挺喜歡他的。他聰明，對我很好，還願意教我奧數題……」蘇欣宇遲疑。

「孩子，你年齡太小了，你還分不清喜歡與欣賞。你欣賞他的能力，享受著他給你帶來的便利，可是這不是喜歡，這是欣賞啊。如果真有什麼喜歡的，你喜歡的只是他能給予你的東西。」蘇媽媽毫不留情地打斷女兒的遲疑。

她不敢承認，她說的話只有三分真。作為一個傳統中國式家長，她絕不容許自己的孩子因為早戀出些什麼事。她告訴女兒愛情不是利益互換，可是成年人的愛情，有幾個不是利益互換呢？但是這些，女兒沒有必要知道，只需要告訴她，她以為的愛情不是愛情；只需要讓她去拒絕了季曉東，便可以永除後患。蘇媽媽著實自私了一回，她，絕不容許任何事情成為妨礙女兒前途的絆腳石。

我們遇到所有從未有過的事情時，總是十分相信前人的經驗。

蘇欣宇不知道母親的真實想法，但是她覺得母親的話十分有道理。

「季曉東，其實我看到了昨天的卡片，但是我不喜歡你，對不起。」蘇欣宇用鉛筆在橫格紙上寫下這句話。想了想，她又將「對不起」擦掉，母親說的對，這是自己的權力，她沒有什麼對不起季曉東的。

第二天早讀前，蘇欣宇便將那張只有幾個字的橫格紙夾在了季曉東出去值日留在學校的英語書里。

整個早讀，蘇欣宇都心不在焉。

她看到季曉東拿起紙的手輕輕顫了幾下，她看到季曉東將那張橫格紙毫不留情地撕碎，她聽到季曉東將紙屑團成團丟進垃圾桶的聲音。蘇欣宇閉上了眼睛，他們，回不到從前了。

「蘇欣宇，你他媽說過不會離開我的。」男孩子壓低聲音，咬牙切齒。

「我們可以做朋友啊……朋友一樣可以陪伴你啊……」蘇欣宇想到昨晚母親的話，鎮定了一些。

「蘇欣宇，你他媽真虛偽！」男孩子怒不可遏，「誰他媽稀罕和你做朋友？你他媽給我滾遠點！」小孩子就算再生氣，能夠說出口的、感覺最髒的髒話也只是問候對方的母親而已。

蘇欣宇也怒了，她本就是個火爆性子。

「季曉東，我會和老師說換座位的。不好意思，我也不稀罕你這樣小肚雞腸的朋友。」

男孩子不過是用粗鄙的語言和強烈的語氣來維護自己的面子，可是真正聽到自己喜歡的女孩說出不想和自己做朋友的話，還是壓抑的喘不過氣來。他自小最看重尊嚴與面子，蘇欣宇這樣直接的拒絕無疑是在他脆弱的尊嚴上狠狠踐踏了一腳，即使後悔自己的偏激，即使想挽回自己的同桌，可是他拉不下臉去反悔。

季曉東冷哼一聲，沒有搭腔。

兩個人桌子間有一條寬寬的縫隙，那條曾經被忽略的三八線被無限延伸。

「報告！Mr.Yang!」楊老師臨近下課時收上去了隨堂小測的現在進行時，全班正在亂鬨哄地四處對答案時，蘇欣宇的聲音卻覆蓋了一切。

楊老師放下手頭正在數的卷子，疑惑地看向蘇欣宇，示意她可以說。

「Mr.Yang，我要換座位！」女孩子的聲音沒有任何猶豫。

「為什麼呢？」楊老師看見蘇欣宇和季曉東桌子之間的鴻溝，恍然大悟。

「第一，我眼睛不好，坐在後面看不清。」蘇欣宇咬咬牙，憤憤地說，「第二，我不願意和季曉東同桌。」班裡同學一陣鬨笑，他們想起季曉東曾經的惡作劇，本來嘛，蘇欣宇這樣的好學生怎麼願意和一個連老師都嚇的、除了

季曉東本來低著頭，聽到這句話，他狠狠瞪了蘇欣宇一眼，驚訝，憤懣，厭惡，男孩子的心思百轉千回。小孩子的感情本就脆弱，他現在已經對這個讓他淪為全班笑柄的女孩子全無好感了。

「行，你想和誰坐同桌呢？」楊老師詢問，蘇欣宇和季曉東分開，也是他這個班主任樂意看到的。

「我……我想和齊威同桌，我們兩個之前一直是同桌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