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世間好物不堅牢(17)他們(2)
下午的綵排還算順利,蘇欣宇的旁白讀的雖然欠缺感情,卻勝在流暢清晰;黃施雯的妻子雖然演的還是稚嫩,卻有了一種刻意訓練出的從容;林慧軒的比爾雖然仍舊眼睛里放射出精明的光芒,卻能夠唬住不仔細觀察的觀眾們;就連齊威的雨傘店老闆也透露著一種市儈勁兒。
縱然演員們的表演差強人意,但是所有出演的同學和楊老師都感受到有些不對勁兒,哪裡不對勁呢,旁白沒問題,表演沒問題,編劇沒問題……對了,他們的道具太過粗陋了——整部劇只有一把楊老師那裡拿來的摺疊傘,一個還存在著只賣雨傘的店鋪的時代竟然出現了摺疊傘,未免太過奇怪。而且……齊威的就站在那裡,不熟悉劇情的人根本不知道他是做什麼的……
楊老師在第二天上課時和同學們說了這件事情,同學們都低下了頭,道具準備可是一件傷神費力又不討好的事情。
「老師,我來做吧。」一個男孩子的聲音。男孩子好像正處於變聲時期,一副公鴨嗓。
季曉東。
蘇欣宇很震驚,季曉東這是等於在變相幫她。
楊老師很震驚,季曉東從來沒有主動參加過班級活動,就是原來當課代表的時候也從未管過事——最多不過是庇護一下沒寫作業的同學。老師們愛惜季曉東的才華,也無奈季曉東的「助紂為虐」,後來季曉東主動辭去課代表一職,老師們才鬆了一口氣。
「好,那就麻煩季曉東同學了。」楊老師聽見自己的聲音。蘇欣宇還沒收回自己怔愣的目光。
季曉東好像若有似無的看了她一眼,蘇欣宇連忙收回自己的目光。
她好像聽見了季曉東的輕笑。又惱羞成怒地回頭看了他一眼,卻只發現了他在專註地看著楊老師,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剛才不過是自作多情而已。輕嘆了一口氣,悵然若失。
季曉東的效率很高,或者說他的號召力很強。
第二天,他就徵集到了十幾把老式傘,又用紙箱子展開做了個店牌子,大大的寫了幾個字——UmbrellaShop.不知道是誰寫的,字體端莊大氣,絕不像是季曉東的手筆。
「到時候搬兩個桌子,用這塊桌布扇住,然後把雨傘擺在桌子上面,再把這個店牌子支在一邊,就大概可以當個雨傘店的樣子了。」季曉東吩咐蘇欣宇,不容置喙的語氣。又把「店牌子」怎樣立起來給蘇欣宇演示了一遍,「蘇欣宇,你試一下,可以弄好嗎?」
季曉東竟然主動找我說話了!
他為什麼主動找我呢?
我要怎麼回答?
蘇欣宇深深糾結。
「蘇欣宇,你有沒有看懂!」季曉東的火爆脾氣展露無遺。
「啊?」蘇欣宇被驚得回了神,「我試試……」
原理很簡單,蘇欣宇稍微揣摩一下就支好了,他笑著看向季曉東,仿若當初獨自算出一道稍難的奧數題一樣,等著季曉東的誇獎。
季曉東好像被女孩子明媚如當初的笑容激烈地燒灼了一下,深深看了女孩子一眼,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蘇欣宇的笑容僵在臉上,季曉東什麼意思,她也不清楚,可是這樣多的道具堆在她面前,她以後怎樣還給貢獻道具的人呢?還是……季曉東想讓她再去找他?
蘇欣宇的疑惑沒多久就解決了。尹夢涵——季曉東的前女友,現在的哥們,在晚上就來找了蘇欣宇,給了蘇欣宇一份名單,名單上什麼樣子的傘屬於誰,寫的一清二楚。
「蘇欣宇,曉東說讓你用完了道具直接照著名單把傘歸還給他們就好,不用再去找他。」尹夢涵傳達的意思很清楚——季曉東,確是要和蘇欣宇一刀兩斷了。
蘇欣宇淡淡的「哦」了一聲,聽不出喜怒
「蘇欣宇,你我都是一樣的可憐人,我們總是求而不得。」尹夢涵的聲音不大,蘇欣宇卻聽得真切。
「不,尹夢涵,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我們沒有必要強求什麼。」蘇欣宇像是在說服自己,儘管惋惜和季曉東的友情,可是自己不能昧著良心為了挽回這段友誼,去迎合季曉東,自己不能,不肯,不會。
「蘇欣宇,你總是這樣理性。我期待著當你碰見如我遇到季曉東的那個人的時候的反應。」尹夢涵說完,把字條拍在桌子上,施施然而去。
蘇欣宇看著那脆弱而倔強的背影,嘆了口氣。自己絕對不會愛一個人愛到如此卑微。
尹夢涵一語成讖。每個女孩,不管是多麼理性的姑娘,總會經歷一個人,讓她願意為他卑微到塵土裡,讓她心甘情願地念著他,時時刻刻想著他,雖不至於為他做出什麼轟轟烈烈、震驚寰宇的事情,卻竭盡所能地尋找刷新與他的好感度的最優解。有人說這不是愛情,可是真正的愛情里如何可能理性居上風,又何時可能雙方關係完全對等?
有了季曉東的助力,正式比賽時五年三班的表演可圈可點。最終斬獲了二等獎——一等獎的班級劇本是原創而且已經排練了近一個月,楊老師很高興,當天減免了全班的英語抄寫作業,使全班都一起感受著收穫的喜悅。
「蘇欣宇,你真厲害,旁白念得不錯呀。」易源考完了省里的奧數競賽,難得清閑,便接受了蘇欣宇的邀請,兩個人一起在新修的塑膠跑道上走著。自從學校改了校名后,原來蘇欣宇和易源交心的「天台」就被改造成了教室,整棟樓也修繕一新。學校處處改造修整,塵土飛揚,也就新修好的操場還算安靜。
「易源,你少說反話。」易源從來不肯輕易夸人,蘇欣宇的中式英文怎麼可能獲得易源的誇讚呢。
「蘇欣宇,說真的,你英語成績不錯,可是我們這裡的口語太差了,你要是不自己練習,將來一定會吃虧的。」易源不無憂慮地勸到。
「將來的事將來再說嘛。」蘇欣宇回的很乾脆。
「蘇欣宇……我要是能像你一樣沒心沒肺就好了。」易源的聲音仔細聽竟有些顫抖。
「易源……你們家又出什麼事情了嗎?」女孩子的第六感有時出人意料的準確。
「我姥姥……前兩天感冒了,可能是因為老年人身子骨弱……我也不知道具體怎麼回事,姥姥一下子病倒了……我媽為了給姥姥湊醫藥費不得不去求那個男人……蘇欣宇,我真的很不想讓我的媽媽再去找那個男人,可是我又什麼也幫不上我媽媽……」易源說著,突然跑了起來,把還在想著怎樣安慰他的蘇欣宇甩在身後。
這樣一個優秀的男孩子,為什麼命運總是愛和他開玩笑呢,蘇欣宇搖搖頭。邁開腿追上易源。
兩年過去了,男孩子個子拔高了些,卻仍舊瘦弱,他跑得很快,蘇欣宇不過是仗著個頭比他高些才勉強追上他。
「易源,大丈夫能屈能伸。阿姨能夠為了奶奶的病不顧面子,她是一個好女兒,也是一個好媽媽。」蘇欣宇呼哧呼哧地猛喘幾口氣,然後才又勸到,「易源,你要學你的媽媽,在你成為強者之前,你可以忍耐一些命運的不公;在你成為強者之後,才能將想要保護的人納入羽翼之下。」
蘇欣宇沒有等到易源的回復,前面的男孩子彷彿什麼也沒聽到一樣,自顧自地跑著,蘇欣宇掂量了一下易源和跑步造成的身上疲累的輕重,默默地跟在易源後面跑著。
易源聽見身後女孩子越來越粗重急促的呼吸聲,終於放緩了腳步,改為走路。
跑步能帶給人一種累到極致的解脫,易源今天顯然沒有盡興。
「蘇欣宇,你怎麼這麼傻。」易源看著身後臉憋得紅紅的女孩子,「你知不知道,有的時候別人和你傾訴問題,只是想要傾訴而已,並沒想要你的解決辦法。」
蘇欣宇喘息了好半天,在易源猶豫了許久到底要不要幫女孩子順順氣時,聽到女孩子斷斷續續的聲音,「易源,我……我也許知道……你比我聰明,你……你一定早就想清楚利弊了……可是我幫你說出來,你會不會好……好受一點?」
易源低頭想了想,笑了,「確實。」男孩子的劉海因為出汗粘連在一起,汗珠還順著頭髮滴落,狼狽的樣子絲毫掩不住那斜陽下的露齒一笑,那樣潔白整齊的牙齒一下子閃到蘇欣宇的心坎里去,那樣通透的笑容定格在蘇欣宇的記憶中,久久徘徊。
「蘇欣宇,你體質真差勁,跑步都這麼吃力。」
「易源,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習慣用跑步發泄是因為你跑步成績和我一樣爛。」
「蘇欣宇,你個討厭鬼。」
「易源,你個大壞蛋。」
兩個老師心中的資優生用最幼稚的方式攻擊著彼此。也許只有在蘇欣宇面前,易源才能卸下那副端著的生人勿近的學神面具;也許只有在易源面前,蘇欣宇才能肆無忌憚地說出一些女孩子未成形的、但已經比同齡人想的深一些的事情。
「蘇欣宇,年級裡面要排啦啦操了,你是不是也要參加?」
「那當然。你難道不參加嗎?」
「我馬上要開始準備奧數省賽複試了,沒時間整這些花里胡哨的。」
蘇欣宇忽然有些難過。她是好學生,所以她必須強迫自己去迎合老師的需要——她真的覺得跳啦啦操好傻,尤其是像她這樣肢體不怎麼協調,小時候上舞蹈課動作永遠最後一個學會人。可是易源雖然也是好學生,可是他是學神,他聰明,所以他從來不用強迫自己去組織或參加一些自己不喜歡的活動——他的聰明對於老師來說用處已經夠大。
原來聰明真的了不起。
原來努力並不能填補一切。
易源久久沒聽到女孩子的回復,再看女孩子,那表情和自己剛才的如出一轍,易源想了想,雖不知道蘇欣宇為何難過,卻仍道:「蘇欣宇,我真的好期待你穿白色小短裙的樣子。」說著還做將眼角眉梢都挑起,嘴巴斜向一邊,做了一個與他素日里一本正經極不相稱的邪惡的表情。
「易源,你變態!」
聽到女孩子羞惱的叫罵,易源笑了,他的小太陽,不可以有陰霾遮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