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世間好物不堅牢（18）童年（1）

蘇欣宇才知道，原來啦啦操可以這麼折磨人。

新校長好像很重視校風一類的精神面子方面的建設。總是說不能搞砸了某某高校的名聲。新官上任三把火，但是新校長的火燒了一學期依然生機勃勃。啦啦操，是要拿來在小鎮的中小學運動會上展示學校風采的，新校長認為這是一個展現自己學校卓爾不群的精神面貌的一個頂好的機會。

校長重視，校領導和負責的體育老師自然也就兢兢業業地排著啦啦操。這可苦了要表演啦啦操的孩子們，早操取消用來練操，體育課其他同學自由活動跳啦啦操的同學要練操，放學了還要留校來排操。

蘇欣宇不知道拿著一個呼啦圈來回變換隊形，跑來跑去的操有什麼意思；也不知道體育老師怎麼會對一群零基礎的孩子自信到在啦啦操裡面加入拉丁舞的動作。「停——恢復到『五環』的隊形」已經下課一個多小時了，天上還下著毛毛雨，不知道是第幾天拖到這麼晚還沒有放學了，也不知道體育老師是第多少遍喊這句話了，蘇欣宇拾起地上的呼啦圈，步子拖沓的向自己在「五環」隊形中的位置走去。

忽然聽到一陣騷動，同學們的驚呼在耳邊響起。

這幫孩子總是這樣不知疲倦，大驚小怪。蘇欣宇已經懶得向他們目光所及的地方瞅一眼了。

「蘇欣宇，他們說校長好像被一個家長打了。」林慧軒的個子和蘇欣宇差不多高，不管怎樣變換隊形，兩個人的位置都始終鄰近。

「哦。」蘇欣宇心思完全不在眼前的事，只是習慣性地應和著林慧軒。想著今天數學作業的那道錯題——「滅絕師太」說錯一道題要罰十道呢，今天數學作業又好多啊，也不知道什麼時間能放學……

「蘇欣宇，你聽到沒有？我們不練啦，我們可以回家啦！」林慧軒的聲音陡然變尖，女孩子高興得不住地搖晃蘇欣宇的手臂。

「哦~」蘇欣宇被晃得聲音有些顫。

幾秒過去，林慧軒鬆開蘇欣宇的手臂，準備去拿書包。

「誒，等等！林慧軒，你說什麼？」蘇欣宇忽然從思索中回到現實里。

「傻瓜！你自己聽！」林慧軒定住了步子，等著蘇欣宇和自己一起回去拿書包。

「所有同學，所有同學，現在就地解散！」廣播里的聲音刺耳卻動聽。

蘇欣宇終於肯向主席台看一眼，卻一下子被定在原地。

主席台——這個風雨驕陽都不怕，讓校領導安逸到可以在烈日下講一節課的話，風雨下操練學生的地方，此時除了校長、體育老師和幾個司空見慣的校領導意外，自己的父親，赫然站在校長旁邊。

「林慧軒，這是怎麼啦？我爸為什麼會在主席台上？」蘇欣宇眯著眼，問一旁的林慧軒。

「蘇欣宇，那是你爸爸？」林慧軒一激動就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

周圍的人看向蘇欣宇的眼神明顯變了，男孩子帶著敬畏，女孩子帶著羨慕。

「主席台上的家長是三班數學課代表蘇欣宇的爸爸……」諸如此類的小道消息總是傳的很快，短短几分鐘，這個消息就在還沒走的學生中傳遍了，蘇欣宇——更確切地說是蘇欣宇的父親，瞬間火遍全校。

小學的孩子們對老師都幾乎言聽計從，更遑論是校長——這個比老師權力大很多，在學生心中是徹頭徹尾的「頂頭上司」的人。而家長，怕得罪了校長或者老師給自己家的寶貝「穿小鞋」，也多數是採取懷柔政策，能忍則忍，實在不行給老師或者校長送點禮，說點好話哄著勸著。學生和家長，從未想過如此直接地去找校長，並且坦白地要求校長解決問題。

與學生們對蘇欣宇有這樣一個敢於「揭竿起義」的父親不同，家長們或持觀望態度，或默默替蘇欣宇有這樣一個橫衝直撞的父親惋惜，或只敢在心裡偷偷支持蘇欣宇的父親。

這世上，總是有許多沉默的大多數，明哲保身有什麼錯，我們忿恨他們的不作為的同時，其實也已經成為了別樣的大多數。

那天下午，微雨朦朧，看著父親傲立在校長旁的背影，女孩子第一次去審視這個社會，審視的結果，卻讓她無可奈何。

「爸，你為什麼直接去找校長了呀。」坐在車上，蘇欣宇問父親，看到父親剛才的舉動，蘇欣宇不知是該怨恨其他家長的不作為還是勸告父親下次不要這樣莽撞，女孩子心理矛盾的就像上周日去外婆家看見表姐纏在一起的耳機線一樣。

「六點放學，還下著雨呢，讓孩子們練到七點半還不放學。」蘇爸爸的聲音很平和，好像剛才出現在校長旁邊臭著一張臉的人不是他一樣。「而且我六點的應酬，因為要接你回家已經和人家推到六點半了，這倒好，七點半也到不了。」

蘇欣宇不知道這兩個哪個才是主要原因，她想了想，還是覺得「槍打出頭鳥」，父親還是不要太張揚為好。

「爸……」

蘇欣宇剛喚了一聲，卻看見父親噤聲的手勢，忙閉緊了嘴巴。

蘇爸爸一手握著方向盤從容地轉著回家的最後一個大彎，一手拿著電話，「喂，徐總，不好意思哈，我剛接上我家姑娘。你們現在到哪一步啦？」蘇爸爸頓了幾秒，又擠出一個笑容，「嗨，不是叫你們不用管我嘛，你們太客氣了……好好好，就聽徐總您的，我呆會兒過去自罰三杯，對，白的……哎，您是領導您說了算……」

蘇爸爸把車停在了小區路口，掛了電話。「如意，媽媽在家呢，爸爸車不好往小區里拐，你自己回去吧。」

「爸！」

蘇爸爸已經又發動了汽車，聽到女兒的聲音，挑了一下已經有些下垂的眉毛。

「您少喝點酒！」

「好好好，爸知道啦，你快回去吧。」

蘇爸爸調轉車頭，揚長而去。

蘇欣宇知道，父親又在敷衍她。蘇欣宇很討厭父親口中那個叫徐總的人，聽爸爸說他是總公司的副總，父親自己可能都沒注意到，每次一和這個「徐總」說話，身子都會綳直，偏偏還要擠出一副笑模樣。而且，每次父親的飯局裡只要一有這個人，父親總會喝的酩酊大醉，晚上回家又不知道要吐幾回。

蘇欣宇不明白，父親能衝進學校找校長理論——同學們傳的父親要挾校長，蘇欣宇是不信的，為什麼每次都要順著「徐總」的意思？

老師不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校長也不是，父親也不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應該是那個「徐總」。

女孩子得出結論，滿意地哼著歌兒回家了。

蘇欣宇沒有想到，自己平生第一次被叫家長，竟然是因為自己的父親。

早自習過後，蘇欣宇像往常一樣把數學作業的完成情況統計成字條彙報給楊老師——因為昨天父親的事情引起軒然大波，畢竟學生家長是來自於楊振老師班裡的，蘇欣宇對楊老師感到有些抱歉，今天的字條還特意用工工整整的小楷抄了一遍。

楊老師像往常一樣將看過的字條夾到文件夾里——他好像從來沒有質問過不寫作業的學生，要是事後補交了，由蘇欣宇再遞上一張字條，他依例會放進文件夾，從沒有質問過那些常年不交作業的學生，也很少表揚那些按時上交作業的孩子，說他盡責吧，他好像沒有正經地管過除了他教的英語之外另外的科目；說他瀆職吧，他又認真地統計每一次作業的數據——蘇欣宇見過，楊老師有一份花名冊，後面用顏色不一的筆畫著「正」字。

蘇欣宇舒了一口氣，轉身推門，看來楊老師是不會問自己父親找校長的原因了。

「蘇欣宇，你等下。」

蘇欣宇站定，轉身，楊老師又在畫著「正」字，季曉東的黑「正」遠超出旁人一大截，而齊威還有他的一幫哥們名字後面則是有一堆紅「正」。

「明天上午八點半左右叫你的母親來學校一趟，記住，一定是你的母親。」楊老師看了蘇欣宇一眼，蘇欣宇這樣的好學生慣會看老師的眼色，楊老師那神情……分明和競選班委的時候要大家大聲回答時一個樣子，專制蠻橫，給人很大的壓力。

楊老師從來沒有這樣單獨對過蘇欣宇。蘇欣宇身子不受控制地一顫，勉強回答道：「是。」

楊老師好像意識到自己給了小姑娘太大壓力，「欣宇，你別多想。就是想找你媽媽聊一聊。你回去好好上課吧，把話帶到就行，大人的事情和你們沒關係。」

蘇欣宇心頭一松，緊握的拳頭也自然地鬆開，楊老師這是不會「連坐」了？聽齊威說，他看見楊老師今天一早就被校長叫到了辦公室，不知道說了些什麼。

「好的，Mr.Yang.」蘇欣宇輕輕關了辦公室的門，撫著門把手冰冷的質感，想著班主任開明，不會給自己使絆子，真的好幸福。又想想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竟輕輕笑了出來。

自己謹小慎微，兢兢業業五年，第一次被請家長，竟是因為自己的另一個家長。

媽媽總說爸爸是個慣能闖禍的，果然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