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世間好物不堅牢（19）童年（2）

蘇媽媽提前半小時就到了學校。

夏日炎熱，蘇媽媽身著一件薄紗半袖，帶著些許漢元素的設計，前襟是一副山水畫，飄逸典雅又嚴謹端莊。

楊老師幾不敢認，眼前低眉頷首的美婦竟是前日里那個直接衝進來找校長談話的人的髮妻。

「是蘇欣宇的媽媽吧，久仰久仰，您請坐，我給您倒杯水。」楊老師晚輩的姿態擺得很低。

「楊老師您太客氣了。」蘇媽媽沒有拂楊老師的好意。「老聽蘇欣宇提起您，今日一見，果然年輕有為。」

「慚愧慚愧。」楊老師將水遞給蘇媽媽。坐回蘇媽媽旁邊的辦公桌里，還輕撫了下額頭本就不存在的汗珠。

成年人的客套，沒有人會當真。

蘇媽媽捧著水，慢慢啜著，並不多言。眼角眉梢卻流露出恭謹模樣。

接下來的內容，彼此都心知肚明。

聽著楊老師的轉述校長的意思，蘇媽媽不時點頭應和著，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有時小聲地和楊老師解釋些什麼，卻並不為蘇爸爸辯駁。

楊老師本以為今天鐵定又一場硬仗要打，結果卻像是一拳錘在了棉花上，綿軟無力。

「校領導還是很樂意和家長溝通的，以後家長有問題可以撥打教務處或者後勤處的電話，我們一定會儘快解決的。」楊老師以官方說辭結了尾。

蘇媽媽不是不知道這是客套話——家長反應了許多次放學后拖延時間過長，校領導依然我行我素，她還是很配合地點了頭，微微笑著，有些靦腆，很是柔弱的樣子，「楊老師說的是，蘇欣宇她爸爸向來就是這樣，莽撞慣了，我回去一定好好說說他，把您和校領導的意思傳達到，還請您和校領導體諒。」謙遜卻不卑微。

楊老師很滿意這個回答，這次的思想工作算是圓滿完成，既把校領導的意思傳達給了家長，又沒有得罪蘇欣宇那位「神通廣大」的地頭蛇父親。楊老師起身，已經準備把蘇媽媽請出去了。

蘇媽媽隨著楊老師站起身，從手提包里摸出一張早就放在隨手可以拿到的地方的卡。

「楊老師，蘇欣宇這段時間多虧您照顧了，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蘇媽媽把購物卡雙手奉上。

楊老師呆楞了兩秒，忙推給蘇媽媽，「您太客氣了……這是我應該的。」

蘇媽媽堅持，把卡放到了楊老師的桌子上，「楊老師，蘇欣宇給您添麻煩了，這是做家長的一點心意，錢不多的，平時給父母買點補品什麼的也就沒了。您不收下，我們這心裡就過意不去啦。」蘇媽媽雖然已經離崗多年，可是有的時候陪著蘇爸爸應酬，或者代替蘇爸爸給領導送禮，場面話還是會說一些的。

楊老師忽然覺得拒絕也很難。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只能暫且收下。

「蘇欣宇媽媽，時間不早了，我可能一會兒要去看學生上操，您看您是在校園裡逛逛還是……」

「我正好今天還有點事，就先走了，楊老師，您辛苦啦！」蘇媽媽還是那副笑容。

「不辛苦不辛苦。」楊老師覺得是自己小看了這個美婦，果然，蘇欣宇父親的配偶也不是什麼好惹的角色，典型的「笑面虎」。「我送您出去吧。」楊老師做出「請」的手勢。

「不用啦，您忙您的，我開家長會的時候來過，自己能回去。」蘇媽媽笑著婉拒。

楊老師還是堅持要送——主要是怕蘇媽媽沒有出去擾亂教學秩序。蘇媽媽也不再推辭，笑著道了句「麻煩了」，就跟在楊老師身後走。

楊老師很想打聽一番蘇欣宇家裡的狀況，可是蘇媽媽總是能避重就輕，得到的消息聊勝於無。也就歇了心思。

蘇媽媽給的購物卡里的錢還真不算多，二百元整。在那個時代，對於楊老師這樣一個小鎮上的普通老師，月收入三千左右，二百元不算多，但絕不算少。這個數目，是蘇父蘇母前天晚上商討后的結果——下了領導的面子，被請家長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蘇爸爸告訴蘇媽媽，蘇欣宇轉學的事情已經差不多辦妥了，等下學期一開學就能轉到市裡了，也就沒給楊老師送太多錢。

這些事情蘇欣宇自然不清楚，她一上午都在為蘇媽媽來學校的事提心弔膽。中午回家，聽到楊老師並沒有怎麼追究，蘇欣宇如釋重負，連飯都多吃了一碗。

被請家長后，因為自己的父親給老師添了不少麻煩，楊老師又是被校長叫去訓話，又是給母親傳達校長意思，又是在班裡說明反映渠道，出於愧疚，蘇欣宇這兩天和楊老師的接觸便十分謹慎。蘇欣宇想，許是因為自己的恭敬有禮，楊老師最近都對她展現出連他的課代表和班長都沒有的器重。

蘇欣宇因此也知道了楊老師的一些私事。

楊老師有個在大連教初中的女朋友，楊老師每天都要和他女朋友通一小時的話。在楊老師叫她去辦公室但是手機停在相冊沒有鎖屏時，蘇欣宇見過他女朋友的照片，濃眉大眼，頭髮又黑又直，皮膚白皙乾淨，在那個沒有ps的時代，楊老師的女朋友可以說是不多見的美人。

楊老師看到蘇欣宇的目光，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哦，這是我女朋友，漂亮吧？」

蘇欣宇忙點頭，「這個姐姐真的好好看!」

楊老師笑了，眼中卻沒有什麼笑意。他將一張便條遞給蘇欣宇，「把這個事情抄在小黑板上，提醒同學們繳費后要打憑條，並簽字帶過來，明天讓班長收一下，齊了以後交給我。」

蘇欣宇點點頭，轉身推門。

「蘇欣宇，你等等。」楊老師的聲音。

蘇欣宇嘆氣，楊老師不知道又叫自己做什麼……任命地轉身，掛上敬業的嚴肅臉。

「蘇欣宇，你覺得我……帥嗎？」楊老師的聲音不像他吩咐任務時那樣中氣十足。

「……」蘇欣宇被問得有些懵，反應過來后，又急忙點頭，「Ofcourse，you』resocool.」

楊老師又笑了，這次眼角眉梢都帶著喜悅。「Thanksforyourpraise.」

蘇欣宇轉身走了。

走廊里，她一邊看著小紙條一邊走，一邊還想著楊老師剛才反常的問題。

不經意間撞到了一個男生身上，男生比蘇欣宇大兩圈，又是跑著過來的。

蘇欣宇撫著自己被撞痛的小鼻子，憤憤地抬頭。

季曉東。

季曉東也被撞疼了，正要爆粗口，手也揚起來了，眼看要落下來，看到抬起頭來的女孩子的面容，生生收住了力道。瞪了蘇欣宇一眼，繞道走了——校園南牆的方向。

蘇欣宇心裡堵得慌，季曉東現在是越發「無惡不作」了，幾個班的漂亮女生都找了一遍，現在的女朋友是初三的學姐，和初中生一起打群架，在廁所里抽煙，翻牆去網吧……除了數學成績還過的去以外，其他成績一塌糊塗。

畢竟同桌一場，蘇欣宇不是沒有想過勸勸他，他卻從來都不肯和她說一句話。兩三次未果后，蘇欣宇也懶得熱臉貼人家冷屁股了。

蘇欣宇回到教室，將字條上的內容在小黑板上抄好，又仔細核對了一遍，把楊老師要強調的內容和班裡同學大聲說了一遍，又在小黑板上用紅粉筆圈出，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身旁的齊威正不知道又在研究著第幾部《阿衰》，蘇欣宇一把搶過齊威的書，忽略齊威委屈巴巴的神情，隨意地翻著——蘇欣宇從來不看漫畫，不是因為她不喜歡，只是……她根本看不懂任何漫畫，她從來都不敢和別人說，別人只當好孩子蘇欣宇不看這些玩物喪志的東西。

齊威手裡的，漫畫是最新版的《阿衰》，昨天托朋友從附近書店買的，還多給了那個朋友五角錢的跑腿費呢。一把被蘇欣宇搶走，齊威的心在滴血。又忌憚蘇欣宇會擰他，不敢抱怨——反正也沒聽說蘇欣宇喜歡看漫畫。

齊威正想著怎樣從蘇欣宇手裡把漫畫書搶回來，卻見蘇欣宇將他的漫畫書拍到了他的桌子上，用手牢牢按著。

「齊威，我問你個事情。」蘇欣宇沒有一絲笑意。

看到同桌嚴肅的表情，齊威也轉過身，面對著蘇欣宇，正襟危坐。

蘇欣宇把在辦公室的事情給齊威講了一遍。

「你說楊老師為什麼要問我他帥不帥呢？」

「蘇欣宇，你真的覺得楊老師帥嗎？」齊威想了想，問。

「反正比你帥。」

齊威被噎了一下，好在已經習慣了蘇欣宇這樣的語氣。

「蘇欣宇，我正經的，你好好想想，你覺得楊老師真的帥嗎？」

蘇欣宇想了想，楊老師有點駝背，個子不算高，方臉，眼睛不大，臉上還有些痘坑，真的和「帥」不搭邊。但是他講課時流利地道的表達，張揚自信的神情，讓全班的女生都覺得，楊老師真的好帥，好想有這麼帥的一個哥哥呀。

「蘇欣宇，Mr.Yang可能是覺得自己配不上他女朋友吧。」齊威看著蘇欣宇，目光複雜。

「是嗎……我覺得他們很般配呀……」蘇欣宇習慣性置疑。

「好好好，我瞎猜的行了吧……不過蘇欣宇，這畢竟是老師的私事，你可別再和別人說啦。」齊威看到蘇欣宇眯著眼睛朝他瞅來。一個激靈，雙手舉起，「我可不會往外說，我說我就是小狗。」

「小狗？」蘇欣宇將眼睛眯得更小。

「不……就是……毛驢，行嗎？」齊威配合著蘇欣宇的威脅，身體誇張地抖動。

蘇欣宇看著他這副樣子，忍俊不禁。

齊威鬆了一口氣，劫後餘生的感覺。

「所以……蘇欣宇……我可以拿回我的書了嗎」齊威的手避開女孩子壓在漫畫書上的手，小心翼翼地摸著書的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