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救贖
他靜謐睡去的樣子,解靈胥早已看過了很多遍,而這一次卻比往日都要長久,皇上興許會這樣一直睡下去,他深邃的眼眸再也不會追隨自己的身影,讓人悸動的笑顏只存在於過去,往後就連他莫名其妙吃醋,惹自己生氣的話也再聽不到了。
解靈胥閉上眼,覺得身心似乎在墜落,墜落在那無盡凄苦,悲涼的幽暗之地……
四下皆是嘆惋,她卻好似聽不見周遭的聲響,沉在自己的思緒里,那思緒混亂如糜,她卻似乎看見了一個紅點,那一點甚是刺眼,濃艷好似鮮血!
解靈胥倏地一頓,旋即取出腰際那顆赤血珠,她皺了皺眉,忽地有些激動地問道身旁的胡月依:
「處子之血,一定有瑩然的那一份,這便是媒介,我可以用它去到皇上的心魔,對嗎?」
聞言胡月依心下一驚,覺得解靈胥的話似乎有幾分道理,可是……
「外人去到宿主的心魔,是很危險的,你會被困住,可能會失去性命。」
「我不在乎,讓我試試吧。」
見她這般決意,胡月依也不再勸說,旋即轉臉看著一旁的賀清峫道:「遁魂之法,想必只有賀大人才會吧。」
看著此刻沉睡不醒的人,賀清峫不由擰了擰眉……此行危險,他自是不願讓自己的女兒涉險,可看著解靈胥懇切的目光……
她的決定,從來不由旁者左右。
「靈胥,此行危險,斷然要當心!」
猷王眉心緊蹙,深深看著眼前的女子:「一定要安然回來。」
「嗯。」解靈胥點了點頭。
「靈胥,母親以你為榮。」女子朝司扈憐一笑,目色決然地轉過身子。
「妹妹,哥哥我……」
「不要煽情了,快送我進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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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腳下是一片幽暗的地界,綿延無盡。
「皇上!」
解靈胥喊了一聲,四下卻無人響應,她不由皺了皺眉,抬腳往前走,卻不知道自己去向哪裡……只覺在這靜謐的地方待久了,恐懼便慢慢爬上心際,解靈胥走著走著,后脊竟然滲出了些許冷汗。
這是皇上的心魔,也是他的夢境,夢境越單調,心裡的恐懼就越深重,以至於被黑暗包圍,再也看不見其他的東西。
解靈胥抿了抿唇,心下有些不安,她閉上眼竭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再抬眼時卻見原本無邊無盡的空間瞬間成了幽閉的殿堂,只在眨眼之間。解靈胥轉過身,倏地看見偌大的殿中單單放置的一張龍椅,以及坐在椅上的那個人……
他目色渙散,臉頰消瘦得仿若刀砍斧切一般,此刻也緩緩抬眸,看著眼前的解靈胥。
皇上一笑,笑容卻是苦澀無比,明知道眼前的人不過是一觸即破的幻影,卻還是忍不住朝她走近,哪怕只是幻想將她擁在懷裡的場景,他也脈脈含情地朝她伸出了雙臂。
他閉上眼,似乎等待著女子的身影如往常那樣在自己眼前幻滅,然而那真實無比的觸覺卻讓他猛地怔愣住了,是她的溫度,她的氣息,彷彿真的是她擁抱著自己,從未有過這樣真切的夢魘。
「是我,我來了。」
「是你?」
解靈胥笑了笑,拂過他瘦削的臉,目色若水道:「皇上,我帶你走。」
埋藏在心的那份眷戀早已斑駁了時光,他修長的手環繞住解靈胥的腰肢,澄澈的眼眸彷彿揉碎了深情:「靈胥,你一直,在朕心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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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在繁華的街市,解靈胥呼吸微重,步履有些艱難,卻覺自己的手忽地被他攥緊了。
「選一個手鐲吧,你的手這樣好看。」皇上微微一笑,眼裡溢滿對她的寵溺。
解靈胥皺了皺眉,他卻似乎並未看見前者目色里的怔恐。
鋪排著的一眾鐲子里,皇上徑自挑了一個出來,他動作輕柔,親手給女子戴上,那翠色玉鐲尤是通透,襯得她的手腕愈加細白,解靈胥低眼看著,感到有些心慌意亂。
她提了口氣,側目瞥見身側行過的眾人,他們徑自朝前走著,眼神空洞仿若木偶一般,這些人沒有生命,只是來來往往的幻象,眼前的場景並不是真的,都是一片虛幻而已。解靈胥呼吸一滯……自己在他的心魔里,被困在他的心魔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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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還在市集,轉眼又置身在封閉的房間里,解靈胥看著眼前只有一張床榻的幽閉空間,不由眉心緊蹙……他的夢境很亂,就像他的心境一般,讓人琢磨不透。
「在想什麼呢?」
被身後驟然出現的人一把摟住了腰肢,解靈胥驚得身子一顫,側目看著他。
皇上笑了笑,緊緊牽起她的手:「很好看,你覺得呢?」
只見手腕上那透亮的翡翠玉鐲化出一道枷鎖的虛影,解靈胥心下一驚,不由怔恐地望著前人:「你想囚住我嗎?」
「朕想將你,牢牢地……囚在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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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靈胥望著水中自己的倒影,心緒有些冗雜……自己被困在他的心魔里了,不想困住自己的卻正是皇上。
身後猛然響起一道腳步聲,解靈胥抬起眼眸,面前的一切便又消失了,周遭是厚實的銅牆鐵壁,幽閉的狹小空間,仿若囚禁著自己的牢房。
「靈胥。」皇上笑著喚道眼前的女子,語氣里的綿綿情意只讓解靈胥感到森然可怖。
她往後退步,背後卻是堅實的牆壁,感到腕上翡翠玉鐲冰涼的觸感刺激神經,那是扣在手上的鐐銬,自己無論如何也拿不掉。
「靈胥,朕想你,時時刻刻都想見到你。」
忽地被他緊抱在懷中,解靈胥瞳孔驟縮,只覺他的呼吸貼得很近,也逼得自己無路可退。
「洛梵,玩兒夠了,我們該離開這裡了。」
「離開?」他眉梢輕挑,裝作聽不明白她話里的意思。
「你知道這不是真的,我們應該從這裡出去,去到真實的世界。」
「你就那樣想離開朕嗎?嗯?」
聽他語調異樣,解靈胥不由皺眉道:
「洛梵,這不過是你幻想出來的世界而已,都是假象!活在虛偽的城牆裡,有什麼意義?」
聞言皇上深深看著她,目色里好似浸透著愛恨傷悲,
「這裡只有我們,難道不好嗎?」
「可我們不能永遠留在夢裡,再美的夢都是虛幻的。」
「朕從未像現在這樣,時時刻刻都能見到你,在過去,朕只會一次次失去,一次次陷入痛苦!」他猛地攥緊拳心,好似倏地陷進了曾經的傷痛里。
「可我們還有很多未完成的事情,江山社稷,還有驁也的事,你都忘了嗎?」
「不,不!靈胥,留在這裡,那些凡塵瑣事就都和我們無關了,我們便能長相廝守,白頭偕老!」
看著他這般癲狂的模樣,解靈胥神色肅然道:「皇上,我也希望能與你相守,可我們不能這樣做,你我都不能忘記肩負的責任,沉溺在虛假的幻夢之中,我願與你攜手此生,走過生命中所有至暗的時刻,在真實的世界!」
「靈胥。」皇上看著她,單薄的身子顫抖不已。
「所以,和我走吧,我們離開這裡,面對殘酷,也面對真實,至少我們還在一起,所有苦難都不曾將你我分離。」
他緊擁著身前的女子,指腹觸到她的發尖,似乎這就是她所說的真實,切膚的感覺,縱使是痛,也是虛無的幻境所不能代替的。
「不,朕要你留下,不准你走!」
「這樣廉價的我不過是任你擺布的人偶罷了,這就是你想要的嗎?」解靈胥目色如刀,銳利的雙眼似乎能穿透人的身魂,
「屈辱地活著同死了沒有分別,我不能留在你的夢裡,我也不會讓自己被人禁錮手足,你會看著我慢慢死去,死在這幽閉的囚牢,死在你的心魔里!」
「朕不要你死,朕要你活著!」
「我帶你走,離開你的心魔,我們真正在一起!」
解靈胥深深擁住眼前的人,她低眼看著自己手臂上纖薄脆弱的皮膚,不由閉上了眼——
洛梵,我快要撐不住了……
——「他們回來了!」賀闌驚呼一聲,見解靈胥的身子猛地抽動著,她的靈魂強行回歸軀體,似乎並不是很順利。
剎那間女子睜開了雙眼,她幽藍的瞳孔閃過一道絢麗的藍光,下一刻便仰面倒了下去。
解靈胥從夢魘中清醒過來,側目便見賀闌坐在自己床頭,看著自己睜開眼,他忽地滿目歡欣:「靈胥,你可算醒了!」
「我……睡了多久?」
「你睡了七日。」
「那樣久啊。」解靈胥語氣尤淡,方聽賀闌急切道:
「靈胥你是不知道,洛梵那小子他,他竟然要退位,將皇位拱手讓給猷王,靈胥,你快去勸勸他吧!」
聞言解靈胥不由一驚,暗說自己昏迷的時候朝中斷然發生了不少事,
「其實我覺得他,確實不太適合這個位置,早點兒退了免得禍害眾生。」
對她這態度感到萬般詫異,賀闌倏地揚眉道:「靈胥,該不會是你慫恿他這麼乾的吧!」
解靈胥輕笑一聲:「當然不是,我是這種人嗎!」
話音剛落,房門便傳來一聲清響,解靈胥不由迴轉過頭,便見皇上從門口走來,或許已不該再叫他皇上,現在的他捨棄了至高無上的地位,從此便只是那個讓自己怦然動心的洛梵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