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章 雙生雙心(十二)
太平洋咖啡貌似是新開張沒多久的,工作人員都不在店內,大多數在外面負責派發傳單。在人來人往的街頭上,笑著一張臉,厚著臉皮硬塞著傳單給過往的每一個人。他們通常會面無表情地拒絕遞到眼前的傳單,就算偶爾會遇到一兩個好心的過路人,願意接過他們的傳單,也只會非常無奈地在下一個轉角處的垃圾桶里扔進去;又或者會將這些傳單折成一部紙飛機,在又潮濕又寒冷的空中飛出去,通常這種紙飛機在又濕又下雨的天氣中是飛不起來的。
我用勺子攪拌著咖啡,望著窗外在派送傳單的工作人員,不禁悲觀地聯想到,萬一將來要退休了,錢不夠用,掃地沒有人要,倒垃圾也沒有人要,會不會淪落到派送傳單的份上呢?
我已經夠悲觀,堪稱悲觀主義的佼佼者,但沒想到,坐在我對面的這位女士,比我更悲觀,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心神恍惚地往濃郁的咖啡里下糖,我雖然悲觀,但也不至於心神恍惚,我看著她下糖,心裡在默念著她下糖的次數,怕是越來越多。我以為她喝咖啡習慣喝甜味的,於是我拿起旁邊的報紙,高高地舉起來,隔著報紙問她:你喜歡喝甜的?你早點說,我帶你去喝糖水好了。咖啡里放那麼多糖,味道會很怪的。
她終於停止了往咖啡里放糖的動作,慌亂不已地說:沒有,我只是忘記已經放過糖了。
我仍然是隔著報紙對著她說:文蒂,這一次你約我出來,是不是有其他重要的事情?
她的嘴巴剛剛喝了一口咖啡,被我這麼一問,她又控制不住噴了出來,還好我有報紙替我擋著,整份報紙濕了一大片,她連忙跟我說對不起,我放下手中的報紙說:沒事啦。你有什麼事就直說吧。她略微恐懼又不太肯定地捂著嘴巴說:我……昨天……看到了一些很奇怪的東西。
看她那麼害怕的樣子,該不會見鬼了吧?
我努力裝出一副感興趣的樣子,引導她繼續往下說。
「我昨天去對面餐廳吃飯,要過馬路,恰巧碰到了紅綠燈,很多人都在等紅燈過,包括對面也有一群人在等,我也不例外。但是很快,我慢慢地注意到對面的人群中出現了一個人,是一個男人,穿著白襯衫黑色西裝,戴著一副銀色的眼鏡框,文質彬彬,撐著雨傘,可是當時並沒有下雨……」
我不禁打斷她的回憶:先慢著,看你如此慌慌張張的樣子,你到底看到誰了?
只見她幽幽地從口中冒出一個人的名字:張大寶。
這一回輪到我噴了一口咖啡出來,還好噴射的程度沒那麼遠,不過距離我眼前的桌子範圍擴大了一大截,全都濕了。我捂著紅了一半的臉龐,抹乾凈了嘴唇,不太肯定地重新問她一次:你說什麼?再說一次?!你究竟看到了誰?
她說話的語氣顯然比較激動:我知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一開始我也以為是我自己看錯了,於是我趕緊揉了揉眼睛,再重新望向對面,張大寶的臉龐仍然出現在對面馬路,他還撣了撣肩膀上的雨水,雙手插在褲兜里,正準備過馬路,我當時立刻就想不要命地狂奔過去,可是擋在我眼前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有幾個孕婦還有幾個兒童,我的行動被限制了。等到綠燈亮了,對面的人開始往這邊走過來,我迫不及待地站在街口,等他過來,可是他遲遲沒有過來……準確來說,他已經消失在對面等街道上,我再衝過去,環顧著四周,人群逐漸已經散去,張大寶也消失在我的視線範圍內。他宛若從來不曾出現過似的,我那天還不斷地呼喊他的名字,在附近的街道上來來回回地跑了好幾回,他都沒有出現。事後我便陷入奔潰的邊緣。
我捂著嘴巴,聲音從指縫裡傳出來:你的意思是,前一秒你還看到張大寶出現在對面馬路的人群里,下一秒他就像人間蒸發消失了那樣?出現這種情況只有兩個可以解釋的原因。
要麼他當時真的出現在對面馬路,但他看到你了,於是匆匆忙忙地從別的方向走了;
要麼就是,你太想念他了,導致出現了思覺失調,產生了幻象,他根本不曾出現過。
她很著急地拉著我的手說:不是這樣的!我敢發誓!我當時真的看到他了,他當時還撐著一把綠油油的雨傘,雙手插在褲兜里呢。
我只能嘗試著令她冷靜下來:首先,人的想象力是非常豐富的。例如你看到一隻小小的蘋果,但你的潛意識就會自動為它添加一些比較誇張的細節。例如這個蘋果會飛,又或者這個蘋果對著你嘻嘻哈哈地說話。這都是想象力在作怪。
她重複著剛剛那一番話:我真的看到他了!你要相信我!
我嘗試著鬆開她的手臂:你也會說了,當時又沒有下雨,好好的一個人,又怎麼會撐開雨傘呢?而且這把雨傘還是綠油油的。你還說他撣了撣肩膀上的雨水,都沒有下雨,又哪來的雨水呢?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你說的那些都不太現實。
她的手慢慢地縮了回去,緊緊地握著拳頭,咬牙切齒,渾身在顫抖著說: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以為我太想念他,所以發神經了,才看到幻覺了對不對?
我沒有回答她,但我的眼神是默認的,很複雜,說不出來。
她斬釘截鐵地說:我沒有發神經!我看到的那些不是幻覺!他真的出現了!當時就在對面馬路那邊,我真的看到了!你要相信我啊!我真的沒有撒謊!
我維持著耐心向她分析:就算他真的突然之間出現了,他第一時間應該去找自己的妻子才對是吧?他找到了妻子,他妻子就會到失蹤人口處銷案,但是到目前為止,我這邊還沒接到任何銷案的通知。更何況是張大寶的妻子委託我們調查她丈夫失蹤的事情,如果她丈夫真的出現了,她肯定會第一時間通知我們。現在反倒是水靜鵝飛,一點消息都沒有,相比之下,你真的肯定,張大寶回來了?他要是真的回來了,就算他真的不肯見妻子,總得會見你一面吧?所有人都不見?他還能去哪裡?連自己的家也不回?公司也不管了?別想太多了,你肯定是出現了幻覺。
她還是那句話:說到底,你始終不相信我的話是不是?
我無奈地說:我也很願意相信你,可是從客觀存在的規律與條件來說,你看到的確實是不太可能出現和發生的。如果你真的太想念他,我建議你找點其他事情做做,最起碼可以轉移注意力。
她貌似很生氣,毫無預兆地跳起來,穿好高跟鞋,怒氣沖沖地說:我不管!我會向你證明,我沒有出現幻覺!我的的確確是看到他了!我要證明給你看,我沒有錯!
說罷,她便頭也不回地跑了。
好吧,這一頓又是我請客了。
走出咖啡廳,原先負責派傳單的那一批人都已經換了。我看到他們紛紛換好了衣服,在無比寒冷的冬天裡穿上單薄的外套,撐起雨傘,有伴侶的則肩搭著肩一起走;孤獨一人的只能可憐兮兮地咬著牙關,瑟瑟發抖在空中遲緩地前進。
你看,這才是撐雨傘的最恰當理由之一。
沒有下雨又撐起雨傘,這難道不是很奇怪嗎?
走在寒風中,她那堅定的眼神不斷地從我腦海里閃過。
我極力地控制自己不要去胡思亂想。
我買了一份熱乎乎的雲吞面與水餃,打包拿回家給崔悅吃。
沒想到她早就躺在沙發上,身上裹著厚實的被子,手裡還拿著一本《英國人的故事》睡著了。我記得她前段時間才剛剛研究完蘇聯的歷史,現在怎麼又開始研究英國的歷史了。
她一定是看書看得太累,所以睡著了。
不過沒關係,我很了解她,我將打包回來的食物放在餐桌上,打開蓋子,一股香味不斷地從空中裊裊升起,香氣逼人。我就坐在一旁,雙手抱在懷裡,坐著等待她的蘇醒。
果然不出我所料,她很快就慢慢地爬了起來,朦朦朧朧地揉著眼睛,鼻子里發出撒嬌的聲音,身體在扭動著,腳丫子在不停地晃動著,她的鼻子也跟著香味的飄動而抽搐起來,眼睛瞬間撐了起來,像是發現了金光閃閃的金子那樣,流著口水,舔著嘴唇,興奮不已地喊著:哇!太棒了!我肚子都叫了大半天了!她朝我這邊跳過來,在我臉上吻了好幾遍,舌頭不斷地舔著……一陣子過後她又跳回隔壁,拿起筷子心滿意足地用餐。腦袋那裡不斷有煙霧升起,好像腦袋冒煙了那樣。
我哭笑不得地拿起旁邊的雜誌,假裝很認真地看雜誌,其實一直用眼角的餘光望著嘴饞不已的她,突然心裡冒起一種很欣慰的感覺。
上天雖然讓我失去了黃雁如,彼此之間越走越遠,但崔悅好像就是上天給我的安慰獎那樣。
她一邊吃著,還一邊哈氣,我翻動著雜誌的頁數,故意問她:你現在開始研究英國歷史了?
「是啊,蘇聯的歷史已經研究完,整個歷史輪廓我都摸得差不多了;是時候開始研究另外一個國家的歷史了。」
我接過她剛剛手裡拿著的《英國人的歷史》,好奇地問:這玩意好像是一個系列,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好像總共只有三本耶。
她點了點頭:是的,我從網上買回來的,省了一大半的錢,其餘兩本在房間里。我要儘快看完這一系列的作品。
我哭笑不得地問:難道你真的那麼喜歡研究歷史?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不了解過去的歷史事件,不知道過去的世界曾經發生了什麼事,又如何客觀地看待這個新世界帶來的不明因素呢?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不斷地輪迴著。」
「所以你就準備從羅馬帝國開始研究?」
她很快就吃完了,滿口的味道,毫無預兆地朝我這邊撲過來,與我深情地吻了起來……
我聞到了雲吞的殘餘香味……?
一夜激情過後,我們睡得很昏沉,期間我們的手機響了很多次,她讓我接電話,我沒有理會她,翻過身繼續睡。
昏昏沉沉過了很久,直到我睡足了精神,慢慢從床上爬起來后,她已經坐起來看書,聚精會神的,半裸著身體,手裡捧著一本書細讀,看得津津有味。
不知道是不是剛剛睡醒,我感覺身體地發抖,周圍的冷空氣不斷地吹襲著,我又趕緊縮回了被窩裡。
我用被子蓋著自己,透過被子問她:你怎麼那麼早起床?
她平靜地說:早?現在已經是晚上的八點多了,我們差不多已經睡了足足的一天。
我不禁有點害怕地反問自己:有那麼久嗎?可是為什麼你看起來沒有那麼累嗎?
她放下書本,手指撫摸我的臉龐,慢悠悠地說:寶貝啊……這種事情你懂的,都是男人比較累。女人可是一點影響都沒有。對了,你手機有未接電話,一共有五個哦,而且是同一個電話號碼,還不趕緊看看是哪個美女急著要找你?
原來我昏昏沉沉時聽到的電話響聲不是在做夢啊。我勇敢地爬出被窩,從木柜上拿起手機一看,原來是文蒂給我的電話,的確是有五個未接的記錄,那都是中午十二點多的事情了。奇怪了,她找我有什麼事呢?哦,對了,她還給我發了一條信息。
信息的大致內容如下:
『許警官,我打你的電話一直都打不通,我決定了,我還是要到張大寶的家中去一趟,說不定他真的躲在家中不肯出來。我要證明給你看,我的決定是沒有錯的,他真的回來了!』
簡訊發送的時間為一個小時之前,也就是七點多的時候。
人在晚上的時候做決定總是會犯錯誤,她實在是太衝動了。
我拿起手機直接打她電話,可是對面那邊一直傳來單調的嘟嘟嘟……
她沒有接電話,轉到錄音留言了,我一句話都沒有說,迅速地鑽出被窩,匆匆忙忙地穿上衣服,神色匆匆。她倒是覺得很奇怪,故意逗我:怎麼了你?趕著去買東西給我吃?還是約了哪個小情人?
文蒂曾經找過我,她說要去張大寶的家裡找他。
為什麼?她好奇地問我。
她曾經告訴過我,她看到了張大寶出現在對面馬路,可是一眨眼就不見了。我就說她可能產生了幻覺,張大寶不可能一回來連自己的家都不回,反而在馬路上遊盪。我說了她幾句,現在她為了證實自己是沒有錯的,她已經找上張大寶的家裡。
她誇張地喊著:那豈不是會暴露張大寶在外面有情人的事實?
沒錯,為了阻止這件事,我們必須要一起去阻止文蒂,不然曉紅內心的傷將會更加的嚴重!
在我們談話的期間,她已經換好衣服,換好鞋子。
我奇怪地注視著她:大晚上的,你還要穿高跟鞋?
她蠻不講理地瞪著問:是又怎麼樣?你咬我啊!
我默默地說:咬過了啊!昨晚。
她狠狠地拍打著我的肩膀:神經病啊你!
我也跟著喊:神經病哦!你身上還有咬過的傷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