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老見識新話題
二機廠、三機廠關停並轉多年,人員內退、提前退、分流、買斷各找出路。有辦法的都調回老家,職工大多都從山溝里出來了,其他的成了縣城、省城人。
顧大海去了省城郊區的一個地方廠,那個廠紅火了幾年之後情況急轉直下,沒多少年也破產倒閉了。
顧大海擺過地攤,農貿市場賣過菜,開過電器修理鋪子,給老闆打過工,有段時間混到幾乎要申請低保的地步。
顧大海老了才認識到,單靠勤快和吃苦耐勞致富是不可能的,要的是關係、運氣和取巧。自己的經歷就不說了,幾千年來,中國農民臉朝黃土背朝天,夠勤勞的吧?可幾千年都沒吃上飽飯。而今的環衛工人起早貪黑又能掙幾個錢?
勤勞就可以致富不過是忽悠窮人的謊話而已。窮人越勤勞,富人攫取的更多。
這好比牛耕田一樣,累死累活,耕田再多也只吃草,多打的糧食都是主人家的。
不過,改革開放,讓幾千年都沒吃上飽飯的國人能夠不餓肚子,這不愧為一個偉大的成就。這是之前不曾想到,為此不得不對「總設計師」欽佩不已。
去年,以前調回江浙的初中高中同學和以前滬上老廠時候的小學同學,組織一起來內地旅遊。內地的同學籌錢辦招待,顧大海也咬牙湊了錢。
滬上老廠的同學知道內地有些同學的情況都不好,又不好回絕。這些來內地旅遊的同學臨走辦了一頓招待,招待內地的同學,還給每個內地同學發了紅包。
沿海地區經濟發達,老廠生產經營一直都興旺,調回滬上的同學大多都不在老廠工作,他們的經濟條件明顯比內地的同學好得多,差距是顯而易見的。
魏妮娜在三機廠還沒倒閉的時候就調回老家蘇州,這次也來了。
顧大海和魏妮娜見面眼光碰到一起,相互點頭,對笑了一下,笑得有些尷尬。
之後倆人盡量迴避彼此的目光,避免挨得太近或獨處。
魏妮娜像出籠的白面饅頭,比以前泡脹多了。
顧大海又黑又瘦,像個乾巴老頭。
魏妮娜還是那樣咋咋呼呼,大談到國外旅遊的見聞,大談國外的文明發達,以及國內的不是。
顧大海比以前更加沉默了,小眼睛滴溜溜轉,聽著同學眉開眼笑,高談闊論,臉上也感染出了笑容。
孩提的記憶都很清楚,誰和誰坐過一桌,誰坐在誰前面,誰坐在後面,哪個老師教什麼,哪個老師厲害,哪個老師和藹,這些都還記得清清楚楚。
男同學講起小時候,用鐵絲或竹片做成圈,綁在竹竿上,到處找蜘蛛網纏在圈上沾知了的那些小孩子玩的事。
女同學講起小時候,天氣熱,夜裡出來乘涼,一幫同學都拿蒲扇,站成一圈,給對方背上扇扇子,越扇也起勁,累得滿頭汗,比不扇還熱,卻樂此不疲,開心得很。
人老了,知道童年才是最快樂的時候。幾十年過去了,卻想起了好多兒時在一起,遺忘已久的細節,時空的距離消失了,那些事好像剛剛才發生。
點菜的時候,江浙滬的同學點了「水煮肉片」,見他們要這道菜,顧大海就笑。
這道菜字面上看不是一道辣菜,實際上是一道辣味很重的菜。對於本地人來說都是一道比較辣的菜,對於江浙人來說就是一道很辣的菜了。
水煮肉片,沒有辣字,從字面上理解,以為是清水煮肉片。
這麼多年,顧大海遇到兩次因為外地人點了這道菜辣得受不了和餐館老闆炒起來的事。
想到老廠沒來內地,以及調回上海以及江浙老家的那些同學,顧大海內心總感覺比別人要矮一截。這種感覺不知從何而來,從何而生,可根深蒂固,揮之不去,莫非是自己混得太差的緣故?
顧大海找了一個四川愛人,學會一口地道的川話,或許是飲食習慣加上氣候水土的適應,顧大海外表看著就是地道的本地人了。
……
昨天侯愛澤邀顧大海進城喝茶,順便一起商議一下高中同學會的事。
今天吃過早飯,顧大海趕郊區公交車,轉地鐵來又乘市內公交到侯愛澤約的地方去。
以前顧大海趕郊區公交車入城進貨,經常遇到一個常年在這個線路上扒竊的小子,這回又遇到這小子了。
倆人眼光對一起,那小子尷尬地給顧大海一個笑,顧大海也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這麼多年,這小子腮幫子也長起來,肚腩也有了,估計日子比顧大海還過得滋潤。
這次不像是來「上班」,老婆孩子一家人高高興興,像是進城玩耍。
到市區乘地鐵,按侯愛澤給的定位,轉乘市內公交車。
看著城裡寬闊的馬路,高大的建築,想起幾十年前剛來省城時那些低矮的平房,以及狹窄街道邊的門板鋪面。如今已是天壤之別,這一切變化彷彿就是在晃眼之間。
地鐵建成這麼多年,顧大海第一次乘地鐵。地鐵給人一種新奇的感覺,一種非常強烈的時尚和現代感,自己就像從一個古老的年代穿越而來。
這一切令顧大海生出莫名的興奮。
這趟公交車經過幾十年前剛來內地時,看見一幫人戲耍一個神經病的那條街。
今非昔比,街道邊低矮的房子已經變成摩天大樓了。
看不見一絲一毫過去的影子了,可街還是那條街,街名還是那個街名。
真叫人感嘆,最厲害的就是時間了,時間是最偉大的,這世界上誰也都鬥不過時間。
顧大海經常冥思苦想,這時間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想不出個所以然,想也沒用,可就是要想。
廠倒閉以後,檔案交到了地方街道辦,按個體工商戶自己接著交社保。
第一次顧大海去交社保,走錯地方,找到了社保局專門給機關事業單位辦社保的地方。
那辦公環境太好了,沒幾個來辦社保的人。辦公人員很悠閑,顧大海心情一陣舒暢。這舒暢勁才來一會,才弄明白這地方不辦理個體戶之類人員的社保,他們這類人辦社保是另外一個地方。
找到了他辦社保的那地方,才發現和剛才那地方天壤之別:人頭攢動,鬧哄哄。
等理清情況,找到辦事的地方,辦事的女人不好好說話,開口就戧人。顧大海賠笑臉,不會是自己的長相猙獰而不受待見?
有態度好的,也有不耐煩的,好像來辦社保的人欠她錢不還一樣。
有這麼好,旱澇保收,不淋雨,不曬太陽,沒有下崗,失業之憂的工作多好!
可以給人臉色看,不像自己練攤,點頭哈腰想著法討顧客歡心,活得猶如掙扎。
以前灌輸的階級鬥爭,可一直沒搞明白是怎麼回事,現在看來這就是現實版的階級差別,現實版的階級鬥爭。
吃著公家飯,根本不知道打工者和那些個體戶的艱難和疾苦。
看你粗俗,不是誰想粗俗,都想高雅,可沒有粗俗哪來高雅。本想在下班的路上堵住她,揍她一頓,可那幾天顧大海右眼皮一直跳,跳得很厲害,擔心有什麼禍事,強忍著沒發作。
……
顧大海到了地方,找到侯愛澤。有幾個老同學好多年沒見面了,幾乎認不出來了。老同學見面免不了一陣開心的說笑。
「臉還是那張臉,太陽照在臉上還是暖烘烘的。可是太陽還那麼年輕,人的臉卻老了。」侯愛澤說。
茶鋪里的電視正放著體育節目,有長跑的鏡頭。
剛到的鐵成剛看著電視說:「下鄉那會兒,生產隊的農民看見知青早晨起來跑步,就罵知青吃多了,吃脹了,趕快跑,跑了好消化,跑餓了好多脹幾碗。」
「那時沒啥子吃的,長出胖子沒條件,時不時看見幾個胖點的,那基本上都是浮腫!」鐵成剛拍了一下塗曉豐的大肚腩。
顧大海摸塗曉豐的腹部,說:「這叫游泳圈,好久沒見,鐵哥好像也發福了,也該鍛煉一下身體減下肥了。」
塗曉豐又埋怨自己的血脂高,說吃了小半年的降血脂的葯,明天去抽「餓血」,要複查一下血脂是否還高。
「上次你來過,怎麼又忘了,就那條路,你看見『蝦扯蛋祖傳秘制羊肉湯』就抵攏倒右拐,看見『霸王鱉雞』,還有『陳傑思飯』就到了!」
侯愛澤到街頭去接大野來,手機揣兜里,戴著耳機一邊走一邊打電話,指手畫腳,咋咋呼呼如同自己和自己在吵架說話。
這要是在幾十年前沒有手機的時候,看見侯愛澤這樣的動作,人們肯定以為這是神經病。
「從小就喊他大野,聽起來就像喊的『大爺』一樣,現在都老了,老得不胎嗨了,可以叫大爺了。」鐵成剛調侃道。
「想起我們小的時候,很少聽說說旅遊這事。說旅遊就和東遊西逛,遊手好閒,二流子聯繫到一塊了。」塗曉豐說。
陶建國說:「《西遊記》里有些話是這樣說的:『天有神而地有鬼,陰陽輪迴;禽有生而獸有死,反覆雌雄,生生化化,孕女成男,此自然之數不可易也。』有的朋友同學老臉太陽也照不到了!你我能活到現在就挺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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