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梁瘋子傳奇
梁瘋子是這地方的名人,不但螣紋礦,就連老街上的人,附近的農民都知道梁瘋子。
傳說他是抗戰後留下的日本人,是工程師,懂日語、俄語,很有學問,沒發瘋之前人們都諷稱他為「梁教授」。
他計算礦井支撐搞錯了,礦洞塌了,砸死了人,懷疑他是潛伏的日本特務破壞軍需生產,上面相關部門來人現場辦案——徹查。
從這開始梁教授就瘋了,哭笑吵鬧,稀臟邋遢,時而不著衣褲東奔西跑。
他屬於文瘋子類型的,不打人,不罵人,也不毀壞東西。
辦案人審問他,他全是滿口不著邊際的胡話。
梁教授家被翻了個底朝天,家裡的地面被探地雷的「圈圈」照了兩遍。房子外的地面,以及附近農民的苞米地都被探雷器照過,沒有發現電台以及武器和爆炸物。
梁教授被弄到醫院,在相關人員的監視下,牙齒被翻看檢查,全身x光透視,沒有發現體內藏有發報機。
都認為他是裝瘋,要對他進一步審查。
來辦案的相關人員有一個聰明人,想出了一個好主意——叫他吃大便。
這個吃屎的辦法是辦案的相關領導想到的,是經過他多年工作經驗,以及觀察總結出來的好辦法。
有過兩次典型案例——一個罪犯東扯西扯就是不肯吃屎,弄到四醫院去電擊,還沒開電門,馬上就求饒了,承認自己是裝瘋的。
另一個當時就吃大便,弄到四醫院去電擊,瘋得依然如故。
被審查的第八天,職工醫院的醫生跟著辦案的相關人員以及廠保衛科的人,押著梁教授到廠里最大的公共廁所去吃大便。
廁所的路邊有一坨大便,形狀完整沒被破壞,押解的負責人停下來,叫他就食那坨大便,免得到廁所還要從糞坑裡往外撈。
叫他吃,他不吃,說那大便表面發黑不新鮮了,擺這麼多天狗都不吃,肯定有問題,要吃他自己現拉的——新鮮又熱乎。
辦案的相關負責人答應的他的要求,梁教授就地脫褲子蹲著就拉了一泡,沒有猶豫,腚眼都沒擦,從屁股下面抓了大便就往嘴裡塞。
這個動作一出,押解他的人和圍觀的人,像一群蒼蠅正在歡快地饗宴美食的時候被什麼危險驚嚇了一樣,「哄——」一聲都散了。
有幾個敏感的人躲得遠遠蹲在地上乾嘔,有的離得遠遠快笑斷了氣。
辦案的相關人員以及保衛科的幾個負責人氣得不輕,叫他快滾,不許到公共水管檯子洗,叫他到河裡去洗乾淨,回去老實呆著,不得亂說亂動,等待下一步的審查。
「外調」的回來,梁瘋子的歷史沒有不清楚的地方,他不是日本人,只是偽滿州國的窮大學生,當過日本人的翻譯不假,可還加入過地下抗日組織。
辦案的相關領導拍板,認定梁教授真瘋了,之後結案——礦洞坍塌無敵特人員參與,系非人為破壞之事故。
這山溝里待著度日如年,案子結了,辦案的相關人員等老街趕集,準備買點土特產趕快回城。
這天剛上班的時候,梁教授端著一盤剛出肚的,熱烘烘的,自產的大便,說是「黃金糕」,到辦公大樓來,請辦案的相關人員和領導品嘗。
黃金糕還沒送到上面來辦案的相關人員跟前,被保衛科的人揪住,那盤黃金糕落地,盤子打碎,黃金糕摔一過道,濺到牆上,濺到保衛科的人褲腿上,梁教授挨一頓拳腳,被捆了。
當地人說某人是日本人是罵人的意思。
比如某人做了什麼錯事、蠢事、傻事,或被別人討厭,就要被罵:你是日本人嗦!日本人!你狗*的日本人!之類的話。
辦公大樓瀰漫著黃金糕的氣味,這可氣著了打掃衛生的,氣壞了那邊上幾間辦公室的人,都罵他是瘋子,梁瘋子,狗*的梁瘋子,狗*的日本人梁瘋子。
從那以後梁教授的稱呼就徹底變成了梁瘋子,變成了日本人梁瘋子。
好在給他算了工傷,工資、糧票、布票、肉票照拿,但人被押到採礦區監視勞動。
自從梁教授變成了梁瘋子,他老婆也不被人待見。
受不了別人的眼睛和嘴,感覺異常憋屈,加之正遇到困難時期,在單位上少吃的,勒緊褲腰帶過日子,孩子餓得哭。
梁瘋子的老婆偷農民的苞米又被抓,說她成分不好,是富農家的女兒,破壞農業生產,把苞米掛在脖子上,人綁在電線杆上示眾。
老梁被發配採礦區,十天半月不見人影,工資不拿回家,自己沒工作,當家屬,戶口在老家農村,沒糧食定量,到大食堂要米湯,撿菜葉子、剩饅頭。
他老婆感覺還是農村好,守著土地,人勤快就不致於餓肚子。
加之老家少女時的相好來信,說他老婆得腫病死了,企望重溫舊夢,希望她回去以續前緣,保證有她吃的,有她孩子吃的。
說北方好,他聽說南方的老鼠有兔子那麼大,蚊子有鳥那麼大。
他還聽說南方夏天太熱,整天都得躲冰窟窿里,沒法出去幹活,問她是不是這樣。
梁瘋子的老婆思前想後,帶著孩子,一路要飯爬火車,回東北老家去了。
當年梁瘋子被弄到採礦區說是監視勞動,可他就是不進礦洞里去,到洞口就口吐白沫發「羊癲瘋」,說洞裡面有鬼大爺,要收他的命。
各級領導拿他沒法,只好放任自流。
梁瘋子東遊西逛,但領工資的日子和地方他記得清楚,一次都不會忘了。
上班的人守著廠子吃飯,農民守著土地吃飯,這一點梁瘋子清楚,他雖瘋不傻。
運動來了,出了好多牛鬼蛇神,開批鬥會都要上台上去站著。
梁瘋子也弄到台上去站著,當然是站邊上,或站後面,小麻雀進雞窩——算不上大鳥。
一次批鬥會正在高潮時段,梁瘋子衝到台前,高喊口號,台下的群眾跟著喊。
大家以為造反派安排他領喊口號的。
可口號一直喊個沒完沒了,大家覺得不對勁,一定是梁瘋子又犯病了。
台下群眾口號不喊了,鬨笑,聽梁瘋子一個人在台上喊口號。
主持開會的呵斥他,叫他停下,他不肯,仍然慷慨激昂高喊口號,表現出比誰都革命的樣子。
一個造反派踹他屁股一腳,把他從台上踹下來,差點摔了個狗搶屎,台下的群眾笑得炸了鍋。
從那以後梁瘋子就再也沒上台陪鬥了。
上次開批鬥會侯愛澤「劫法場」被捆,梁瘋子在現場看,知道台上戴高帽子挨斗的有他爸。
侯愛澤是狗崽子之類的,和他的地位差不多,都屬於不被時代待見的一類,不由得對侯愛澤有莫名的親近感。
跟蹤侯愛澤,見他也時常獨來獨往,起心要和他擺談擺談,多少年沒與人說說不是瘋話的話了。
玉水河、銀石河以及兩河匯成的鴨子江,這三條河的魚好像都被炸藥、手榴彈給炸死完了。
只有漲水的時候,還能釣著魚,枯水期河裡的魚都不知道藏哪去開會了,見不到魚影子。
侯愛澤雖然上次弄了好些魚吃,過了一段時間又想吃魚,吃肉。
饞肉吃,釣不著魚,改為打鳥。打鳥好玩,還可以吃肉解饞。
這天,侯愛澤一個人出行,帶了咸鹽、小刀、火柴到鴨子江白腚石下面的河灘上放了兩個鳥夾子,鳥夾子上用河水裡石頭下面摳的,鳥兒最喜歡的石蠶子做誘餌。
一切就緒,侯愛澤躲到白腚石後面等鳥上夾子。
點水雀個頭小,尾巴卻長,不知從什麼地方驀地飛來,站在水邊,嘰嘰喳喳,尾巴上下擺動,羽毛也只有黑白兩色。
侯愛澤討厭點水雀張揚目空一切的樣子,身上又沒有多少肉,這應了老師愛說的一句話:叫山的麻雀沒有二兩肉。
上次打了一隻點水雀,拿給姥姥看,以為姥姥要表揚他能幹,卻被姥姥數落了一番,說鳥兒是花仙子落世,打多了要瞎眼,胡言亂語一通。
侯愛澤拔了鳥毛,又拿給姥姥看,存心要氣她。姥姥指著那裸著的鳥說:「你看。這鳥一身都沒有『閑肉』。」
「鹹肉?這還沒加鹽呢。」侯愛澤不解,問道。
「鳥一身長的都是勞動肉。」姥姥說。
「勞動肉是啥肉?」侯愛澤仍然不理解。
侯愛東在邊上接話:「就是肌肉。」
「什麼雞肉?這是鳥肉!」侯愛澤說。
「你個二賴子,離二傻子不遠了!」侯愛東知道他有意胡攪。
「三,不興這樣叫你哥的!」姥姥說,「鳥身上沒有肥肉,朝起晚歸尋食,是勤快人。」
「是勤快肉。我吃了這勤快肉,變勤快點。肥肉我也喜歡。」侯愛澤說完打整好,放了鹽,在火上把鳥烤了。
侯愛青回來,侯愛澤把穿在竹籤上烤變形的,糊拉吧唧的鳥給她看,把侯愛青嚇跑了。
侯愛澤在白腚石後面露半個腦袋,觀察鳥夾子的動靜,看見梁瘋子從放夾子那方走過來。
侯愛澤起身向他擺手,意思是叫梁瘋子趕快離放鳥夾子的地方遠點。
梁瘋子遠遠看見侯愛澤,不知道什麼意思,左右前後看。
侯愛澤更大幅度地向他擺手,梁瘋子又捂著腦袋抬頭望天上。
侯愛澤有些生氣,招手叫他過來。梁瘋子捂著頭向他這邊跑過來。
梁瘋子那年被抄家,保住了幾樣從東北帶來的老物件,有圓鏡片黑框眼鏡,還有一頂帶「屁簾」的日本鬼子的軍帽。
那圓鏡片黑框眼鏡,和那帶屁簾的日本軍帽,是他的特配。
梁瘋子還愛打「綁腿」,如果再找木匠做一支「三八大蓋」給他扛上,就和電影里的日本鬼子如出一轍了。
本單位的小孩子,以及當地人以為他真是日本人,就有這個原因。
梁瘋子戴著圓鏡片黑框眼鏡,脖子上系了紅領巾,頭上還是那頂多年不洗,如同剛從煤堆里掏出來的日本屁簾軍帽,腰間系的軍用皮帶被人搶去,現在用布條代替武裝帶,胸前還是掛著很多大大小小像章,跑起落來嘩啦啦響,跑到侯愛澤跟前,問他躲這幹啥,是不是敵人的飛機要來轟炸了?
現在大力宣傳深挖洞,廣積糧,備戰備荒為人民,要準備打仗。
上級要求備戰備荒要落實到實處,大搞戰備教育,戰備訓練。
各單位響應上面的號召,加強民兵訓練,還組織人員搞防控演習,經常拉防空警報。
省城、縣城的來人和民兵還到這山溝溝里來搞疏散演習。
看來梁瘋子對時局還是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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