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章:擺駕鸞鳳宮
暴雨傾盆,把朝陽阻隔在雲層的後面,整個天空黑壓壓一片,窗子內外兩重暗,把昨兒個的計劃全都打亂了。
夢輕心裡焦急,窯窖昨天才砌的,要是被雨水一衝全完了,撐著傘就要出門。
「奴婢已經打發裴總管帶人去遮了,您可是雙身子,要是淋了雨就慘了。」以沫堵著門不許她動。
一場雨而已,相比夢輕的心血,她真不放在眼裡,可肚子里多個活物,她只得聽勸。
令她沒想到的是,這一場雨,一下就持續了半個月,聽說懷江以北都被淹了,朝廷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救災上。
以沫心裡慶幸著,因為這場雨,皇後娘娘開的方子被耽擱了,根本沒有去抓,心裡祈禱娘娘把這方子的事情給忘了。
皇上到現在都沒有再派人來送葯,說不定已經不會再對娘娘做什麼了呢。
她心裡這樣祈禱著。
夢輕順著窗外瞧了一眼,見地上流淌的水已經乾的差不多了,趕緊換了宮女的裝扮好出門,行至鸞鳳宮的門口時,赫然提醒道:「去把本宮開的房子抓了。」
以沫小臉一垮,心想完了,心裡再不甘,卻還是去了。
百種混合的草藥香從高大的葯架子里飄出,以沫站在櫃檯前緊張的手心冒汗。
皇後娘娘入宮四年病三年,以沫在這地方算是常客了,御醫里更是沒有不認識她的。
「以沫姑娘又來給皇後娘娘抓藥?今兒是哪位御醫看診的?」當值的小葯童熱情的打著招呼,把那張方子接過來瞧著。
以沫按下心神道:「是離職的周御醫,上個月給皇後娘娘調理月事的,這個月來了像再喝幾幅。」
小葯童不甚在意的點點頭,口中念叨著方子上的葯:「紅花一兩、薏米二兩、桃仁、赤芍、官桂……」
小葯童慌得一把合上方子,沖著以沫笑了笑道:「姐姐稍等,這皇後娘娘的葯得向院史大人備案。」轉身進了帘子內。
少頃,帘子里走出個鬍子半白的老者,正是太醫院的院史胡鶴唯。
他一雙銳目盯著以沫認真看了片刻,差點把以沫嚇得癱到地上,硬撐著雙膝立在那。
胡鶴唯手執方子道:「皇後娘娘身子不妥,待老夫同幾位婦科聖手商議過再行抓藥,以沫姑娘就先在此稍後。」
「院史大人,皇後娘娘說,不過是調經的方子,隨便抓兩幅吃了就好,不用麻煩。」心裡已經在打鼓,撞上誰不好,騙撞上他,上次給娘娘開「補藥」的就是這位院史大人。
胡鶴唯聲音降了幾度,震院的官威立刻擺了出來:「皇後娘娘乃一國之母,若是在我等這裡出了差錯,本官有幾個腦袋擔當?」
以沫氣的直掐掌心,卻無力反駁。
胡鶴唯沒有尋什麼婦科聖手,出了御藥房后直奔前殿而去。
一場大雨,江南水患嚴重,衝垮了橋路救災受阻,遠遠的就能聽見蕭亦衡震怒的聲音。
兩個摺子狠狠摔在辦事的官員身上:「滾回去想,想不出來提頭來見!」
兩名官員大氣都不敢喘,連忙撿了摺子告退。
胡鶴唯跟兩位擦汗的官員走了個碰頭,手裡的藥方子更是成了燙手山芋,唯恐下一個被砍頭的就成了自己。
誰能想到皇後娘娘竟然在皇上下令保子后,竟然給自己開了落胎的方子!
潘榮喜綳著一臉的謹慎提醒:「胡太醫,皇上宣您覲見。」
沒得跨進門檻,胡鶴唯頓覺自己的腿已經老了十歲,不怎麼聽使喚了。
明面上是其他人負責皇后的平安,可實際上,皇后經手的葯一直都是這位太醫院的院史胡鶴唯負責。
若說蕭亦衡對自己的子嗣沒有一絲動容那是不可能的,他縱然年輕,但子嗣問題也關係國家命脈,所以他入後宮的次數都是嚴格安排,除了皇后和稍看中的嫻妃,皆是雨露均沾。
只是天意弄人,如今只得了兩位公主,僅有的一位皇子還是出身不高的寧嬪生的,也半路夭折了。
「臣胡鶴唯參見皇上,吾皇萬歲。」
蕭亦衡拿起另一本摺子看著,不甚在意的道:「起來吧。」
胡鶴唯卻並未起身,只將手裡的方子舉過頭頂,聲音帶著幾分戰戰兢兢:「皇上,皇後娘娘送了張方子差人來抓藥。」
潘榮喜趕緊呈上來。
蕭亦衡目光勉強從摺子上移過來,目光在那一紙蒼勁有力的字體上掃過,看不出所以然來,只對這字添了幾分讚賞。
胡鶴唯不敢讓皇上起疑,直接道明方子上的意思:「啟稟皇上,來人說這是那位離職御醫周世文下的調經的方子,可臣斷定,這是……」
見他語有為難,蕭亦衡不禁正色了幾分:「是什麼?」
胡鶴唯的頭砰一聲著地:「回皇上,這是醫者常用的催產湯。」
蕭亦衡眉頭不解的凝了片刻,手掌恍然震落。
好!真好!而今他允了那一胎,皇后竟如此不知珍視。
「啪嚓——」
桌上的茶碗瞬間飛了出去,碎片四濺,嚇得宮女太監紛紛跪地。
蕭亦衡的目光再次落在方子上,紙張在他的指腹下近乎皺破。
下面跪著的人大氣都不敢喘,可有句話胡鶴唯不得不澄清,頂著盛怒開口:「皇上,據微臣所查,那方子上的字,實非周御醫所書,恐另有他人。」
轉瞬間,蕭亦橫的怒火已然被他收斂了八九分,「依你之見,這方子所書何人?」
「這……」胡鶴唯腦子裡把所有太醫的字都過了一遍,卻無一對上:「臣實在不知。」
兩聲冰冷的笑從蕭亦橫的唇邊溢出,想不到皇后死了一回倒是有本事了,身處後宮也會另謀他人?
「擺駕,鸞鳳宮!」
至上次駕臨鸞鳳宮,足有兩月,就連皇后殯天皇上都未曾露面,而今親臨鸞鳳宮,瞬間在後宮裡颳起了軒然大波。
本來等在御藥房的以沫,聽到這消息,連方子都顧不上等了,飛快的奔回冷宮去,若是讓皇上看到一身泥污的皇後娘娘還了得?
蕭亦衡沒有給任何人準備的時間,一身赤金龍袍疾步奔入鸞鳳宮,夾著一股子濃濃的怒火。
鸞鳳宮的宮人更是沒想到皇上回來,驚得連話都說不全。
「皇上萬……萬歲。」
蕭亦橫從跪了滿地的人頭中走過,直衝進寢殿,可寢殿里空空如也。
如錐的目光在整個寢殿里一寸寸掃過,聲音低到冰谷:「皇後人呢?」
宮人們都跪在門口,身子抖的如篩糠,沒有一個敢出聲。
潘榮喜趕緊代皇上盤問:「都啞巴了?皇上問你們話呢?」
裴公公向前爬了幾步,目光緊盯著地面上的灰塵,「回皇上,皇後娘娘去了……去了冷……冷宮。」
蕭亦橫聞言眸子微眯,目光卻停在靠窗一張桌子上,上面有幾塊泥磚,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工具,和一個轉盤。
別的他不懂,但轉盤還是明白幾分,那是做陶瓷等物所用的胚盤。
大梁朝的皇后這是打算自廢入冷宮了?
死了一次學聰明了,懂得迂迴戰術,上次去藏書閣「巧遇」,今兒個又送方子「落產」,以為他會因此對她心生憐憫?
孟瑾瑜的腦子都喂狗了不成,敢拿恩賞於她的皇嗣做要挾,他倒覺得冷宮還真是與之匹配!
目光再次回到那「凌亂」的桌子上,腳步不禁移了過去,因那上面還有一把尚未燒制的泥壺,讓他想起了另一人。
潘榮喜看了眼那亂糟糟的桌子,心想這皇后真是作到頭了,竟然在宮殿里弄這些下作的玩意兒,狠狠瞪了那些不懂事的宮人們一眼。
眼看著皇上的手就要落在那泥壺上,裴公公趕緊補了一句:「回皇上,娘娘近來喜歡泥陶燒製品,所以置辦了那些,而今去冷宮,也是在那砌了個窯,做些小玩意。」
蕭亦橫的手停在那泥壺旁,與那細膩的泥面就差一點便撫上了,心裡竟然有些期許。
裴公公等人未待聽到皇上的怒火,便已見一角龍袍從眼前飄走,后怕的直接坐在了地上大口喘著氣。
害雨水的這些天夢輕並沒有閑著,紫砂壺的製作,從泥料的篩選,到最終的燒制,要經過多道程序,尤其是泥料,和好后要有一個陳腐的過程,且時間越長越好。
不光如此,就連開採的原料都需要有一個風化的過程,慶幸的是,御花園裡的砂泥是早經風化多年的,可直接拿來制泥。
她砌的這座小窯,剛好可以燒十來把壺,缺少科技的年代,窯溫只能憑經驗掌握。
以沫喘著如牛的粗氣衝到她跟前,什麼禮儀規矩全拋天外了,抓著她就要跑:「娘娘,快!皇上駕臨鸞鳳宮了。」
夢輕被她拽了個趔趄,險些一頭栽進柴坑裡,「去就去,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不是,皇上好容易駕臨了,您若是不再豈不是……」
夢輕拿掉以沫的手:「本宮也不打算承什麼恩寵,他去便去了,再說,本宮這一身若是讓皇上瞧見豈不更不成體統,就算本宮一頭扎進池塘里去洗都來不及,還不如不見。」
以沫傻在那裡,愁得笑臉快皺成包子了。
夢輕拍了拍手上的灰,用手肘往外推了推她:「去給本宮弄些松木來,窯溫不夠,柴火不能斷。」
「娘娘……」
「快去!」
以沫不情不願的被推出了冷宮,口中嘀嘀咕咕的埋怨著:「這什麼皇後娘娘啊,倒成了泥瓦匠,別說皇上,這麼糟蹋下去,就是山裡的樵夫都該嫌棄了……」
一道赤金的身影忽然擋住了去路,險些撞上。
以沫定睛一看,三魂嚇沒了七魄:「奴婢叩……叩見皇上,皇上萬歲。」
蕭亦橫腳步不停,倒是潘公公沖著她冷哼一聲,「越發沒規矩了。」
直到腳步聲沒了影,以沫才恍然察覺自己還活著,拖著發軟的兩腿從地上爬起來。
這似乎是蕭亦橫首次踏足冷宮,敞開的木門上朱漆斑駁,雜草從石縫裡堅強的冒出,幾間屋頂上的瓦礫殘缺不全,有的還冒著草。
裡面明顯有人忙碌的聲音,勾起了蕭亦橫心裡的不耐,金絲勾繡的龍靴正欲踏入,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