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到底是什麼時候,在哪裡見過他?
進到後院,落在凌啟安眼底的是這樣一幅殘酷的情景。
只見傾念雙手被吊著綁在樹上,已是傷痕纍纍、氣息奄奄,冷峻則握著一隻手槍,在一米開外的地方指著傾念的心臟位置,朝面前的黎業尊冷笑著,說:「你最愛的女人,如果她因你而傷,因你而痛,最後因你而死,你是不是會更痛呢?」
「不要,冷峻。」黎業尊雙手抬起,試圖緩解冷峻躁動不定的情緒,「你想讓我怎麼樣都可以,別傷害傾念,她是無辜的。」
「哦?是嗎?」冷峻的聲音突然變得森冷,皺起眉看著黎業尊,冷冷吐出兩個字:「跪下。」
黎業尊絲毫沒有猶豫,緩緩跪了下去,「好,好,你放下槍,你恨的人是我,你應該殺了我的。」
隨即,一支烏黑的槍管頂上黎業尊的眉心,冷峻面無表情的說:「殺了你,豈不是讓你太痛快了。」他回頭鄙夷的瞧了一眼氣得暴跳如雷的凌啟寧,嘲諷道:「這個男人為了沈傾念而跪在我面前,你不恨嗎?」
冷峻的話很有效的刺激了凌啟寧,凌啟寧奪過一名打手手中的棍子,再次往已是遍體鱗傷的傾念身上狠狠砸去。
見此狀況凌啟安顧不得掏出衣兜里的白玉蝴蝶吊墜,直接沖向傾念那邊想救她。
與此同時,黎業尊也在同一時間起身,踢飛冷峻手中的手槍,與毫無防備的冷峻扭打在一起。
冷峻沒料到凌啟安會在這時突然衝進來,失神間,與黎業尊的打鬥明顯佔了下風。
小四眼也沒閑著,揮舞著剛從打手那邊搶來的棍子與冷峻的手下打成一片,場面一度陷入混亂之中。
快了,快了!
眼看只剩半步凌啟安便可衝到傾念身旁救下她。剛剛揮舞棍子抽打傾念的凌啟寧慌了,腦中瘋狂盤旋一個想法,今天無論如何不能讓沈傾念活著回去,否則從前所做的那些事全都是白費心機,沈傾念不死她永遠得不到業尊的心。
心裡這麼想,眼睛本能的四下里尋找著,瞥見那隻從冷峻手中丟掉的手槍靜靜躺在左前方,她毫不猶豫的扔掉棍子拾起手槍,想都沒再想立刻將烏黑的槍口對準傾念。
「嘭!」
一聲沉悶的槍響,凌啟寧好似著魔般渾身戰慄的朝傾念開了槍,子彈帶著星星點點的火花擦出槍管,卻是正中凌啟安心口。
千鈞一髮之際,凌啟安用溫熱的胸膛擋住那顆射向傾念的子彈。
剎那間,所有人都傻住了,時針彷彿定格在當場。
剛剛發生了什麼?是槍聲嗎?誰開的槍?又是誰被擊中?
凌啟安右手按著流血的心口,溫柔的牽起嘴角,給了傾念最後一個笑容,那淺笑用盡了他畢生的氣力。
那笑,如和煦的微光,那笑,如雨後的晴陽,那笑,不知曾多少次暖了傾念傷痕纍纍的心,如今竟是凌啟安留在世間的最後一個表情了。
他暖暖的笑著、對她說:「對不起了小念,看來我要食言了,我再不能保護你,不能陪你到老。你要好好的、替我活下去,替我看遍大江南北所有美好風光,替我走遍所有我未來得及走的萬水千山,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凌啟安扭頭想再對冷峻說些什麼,努力了幾次,終究只說出了那麼一句:「你絕不能傷害小念……」
話未盡,已沒有了力氣,無奈又痛苦的將目光從冷峻那邊移回到傾念臉上,時間好似定格在了凌啟安倒下前的最後一秒,他目光中滿是遺憾與不舍,為了她他並不懼怕死亡,可他真的還不捨得死去。
他還沒來得及兌現他許她的永遠,還沒來得及告訴她他剛剛得知的她的身世,他還沒來得及陪她做的事情太多太多……
可是萬幸,他還來得及替她擋下那一顆子彈,護她周全。
他多想再陪她幾年啊,哪怕一刻也好。
然而,意識終究一點點渙散,直到模糊了她的容顏,模糊了這世間的一切。
隔著淚,傾念望見啟安倒在距離她半米不到的地上,無聲無息的,血正從他胸口緩緩流淌,浸紅了他胸前整潔的白色T恤,好似一朵耀眼奪目的血色彼岸花開在胸膛,那顏色紅得那般刺目,那般絕望。
她所有的堅強霎時瓦解,本想呼喊他的話語被滅頂般的巨大悲傷硬生生壓在喉嚨深處,眼前一陣眩暈幾乎昏厥。
有生以來,傾念從未見過這麼漆黑的夜晚,仰頭望去完全見不到一丁點星光,彷彿一切生存的希望都隨著啟安的倒下而埋沒在了那無邊的黑暗之中。
忽然,天際悶雷滾滾,緊接著,電閃雷鳴。
冷峻最先回過神,也是他距離凌啟寧最近,兩步跨過去奪走她手中那重新指向傾念心口的手槍,將她按倒在地。
可惜一切都晚了一步,當冷峻再回過頭匆匆看向凌啟安時,凌啟安已緩緩栽了下去。
縱使冷峻本意是想讓黎業尊痛苦,想讓他親眼看著他最愛的女人被折磨得痛不欲生而痛苦,但是他並不是想要任何人死何況現在死的是凌啟安,是他這一生曾最珍惜的兩個好兄弟之一。
不,確切來說,是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使冷峻冰封多年的心瞬間溶解,心中頓悟,多年前的那一天,他失去了他最疼愛的妹妹,緊接著親眼目睹了母親積鬱成疾的自盡,而後父親精神恍惚的出車禍而亡,臨死前還不忘叮囑他一定要找到妹妹,若是找到妹妹一定要到父母墓前上一炷香,當年生命中最重要的親人一一離他而去,卻將最沉重的包袱丟給年少的他一人承擔,如今就連啟安也死在了他眼前,這一直都不是他想要的結局,冷峻不由自主的大喊出聲:「不!啟安,啟安,你不要死,你不能死!你要對我說什麼?你起來,你給我起來說清楚啊!」
此時凌啟安的臉是一種血色褪盡的蒼白,黎業尊蹲跪在旁邊,一直在試圖喚醒那安然躺在地上的人,那是他這一生最重要的知己好友啊,他怎麼能忍心丟下傾念和兩個孩子,又怎麼忍心丟下他這個朋友說走就走了呢。
黎業尊的樣子有些歇斯底里,雙眼通紅,淚就那麼奔湧出眼底,他不相信啟安就這麼離開了。
冷峻的眼裡也蒙了層水霧,漸漸暈染開來。朦朦朧朧看不清楚啟安的臉龐,也許,從此往後再也見不到啟安的模樣,也聽不見他溫文爾雅的聲音了。年少輕狂的日子一一呈現在心頭,那些個四人同行的時光原也是那麼美好的,,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妹妹不在了,啟安死了,原本快樂無憂的四個人,如今只剩下他和業尊。這一切究竟是老天在捉弄他們,還是冥冥中早已註定好的?這一切又是何苦呢。
恍惚間,他知道錯了,這麼些年一直行走在骯髒的泥潭中,又為了心中的仇恨牽涉了太多無辜的人,冷峻眼中的戾氣與積蓄多年的怨恨逐漸黯淡下去,一雙森冷狠毒的大眼睛恢復到了從前那樣清透而善良。
忽地,黎業尊衝到冷峻近旁,劈手奪過那支剛剛射死了啟安的手槍,指了指被按倒在地的凌啟寧,說了句:「凌啟寧,我黎業尊這輩子都不想再看到你。」
稍作遲疑,然後又把槍口對準冷峻的眉心,縱然是凌啟寧想殺傾念而誤殺了啟安,但歸根結底這一切都是冷峻導致的。
黎業尊的聲音沙啞而痛苦,彷彿重傷后咆哮的野獸:「冷峻,你滿意了嗎?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結果嗎?冰兒下落不明,現在啟安也死了,啟安他明明與傾念生活得好好的,你為什麼要擾亂這一切,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如此執著於我心裡愛著誰,就算冰兒回來,我和冰兒也已經不可能了你懂不懂啊!是,我是愛著傾念,那又怎樣呢?她和啟安的兩個孩子都兩歲了,你怎麼忍心用這麼殘忍的方式拆散他們一家人?你不是一直想讓我痛苦么,我告訴你冷峻,我李業尊這輩子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痛過!你的目的達到了,一切也該是時候結束了,是你害死啟安,是你讓傾念失去她最愛的丈夫,是你讓糖心兒和糖果兒沒了爸爸,冰兒那麼善良,如此狠心的你怎麼配做冰兒的哥哥!?」
黎業尊吼得嗓子已經啞了,她隱去眼中的淚,食指威彎猶豫著,不知是否應該扣動扳機殺了冷峻。
一滴淚自冷峻麻木的眼角滾落,那淚冷得刺骨,淚滴所過之處儘是一片冰涼,他緩緩的、釋然的開口了:「找了冰兒這麼多年,也等了她這麼多年,最後她還是死了,我累了。業尊,別猶豫了,你開槍吧,讓我去贖罪,讓我去陪啟安走最後一程,也許在那個世界我還能夠再見到我的妹妹。」說完他閉上眼睛,嘴角流露出一絲苦笑。
「好!好!」黎業尊雙眼通紅,一顆淚珠墜落,「這場恩怨也該結束了。」
語畢便要扣動扳機,結束這一生罪孽的糾纏。殺了冷峻,他也沒想再活著,最後就讓他把與冷家的恩恩怨怨帶到黃泉去吧。
誰料一聲悶響,黎業尊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就應聲倒地,瞬間,後腦沁出些許鮮血。
何瀟亦見冷峻身處險境,顧不得其他,摸起一塊青磚砸向毫無防備的李業尊。何瀟亦心裡只有一個念頭,要替冰兒小姐保護她的哥哥。那一刻,冷峻脆弱無助的模樣,是冰兒小姐失蹤后十幾年裡何瀟亦從不曾見過的。
紅色,又是一片血紅,又是那奪目的顏色,傾念的雙眼被這段時間內反覆出現的色澤刺得生澀且疼痛。
一旁的凌啟寧突然撕心裂肺的哭喊著叫著黎業尊的名字,手腳並用著要往黎業尊那邊爬去,無奈被冷峻的手下按住,只能徒勞的在原地掙扎。
傾念依舊被吊著綁在樹上,渾身的筋骨碎裂般疼痛,心亦被揉得粉碎。比起眼前發生的一切,之前凌啟寧對她的毒打根本算不了什麼。她寧願就這樣被凌啟寧打死,也不要這樣的結果,她寧願自己死,也想要啟安活著,業尊好好的。
絕望的目光流轉於倒在地上的兩個男人,兩個都是他深愛過的,她不想讓任何一個因她而傷,可現在他們兩個卻一個為她而死,另一個因她而生死未卜。
傾念內心深處不見陽光的地方湧上來無數的傷感和絕望,她多希望這只是一場兇險的噩夢,等夢醒了,啟安還在,還會溫柔的抱著她給她說這世上最好聽的情話,業尊也安全的陪在啟寧身邊。
但,終究這不是夢。
悲愴的仰望蒼穹,忍了好久的淚水洶湧而下。
烏雲密布的夜空,瞬間,暴雨如注。
狂風四起,灰色的塵埃夾雜在大雨中漫無目的的亂撞,如鞭般狠狠抽打著冷家大宅後院內的人們。
一連串突如其來的巨大精神刺激,猛然間觸動了某段被傾念所遺忘的記憶,那些像是不屬於她的情緒也在一絲一毫的渲染著她的內心。
傾念忽然覺得此時的冷峻無比熟悉,彷彿熟悉到連他那遮擋在額前的發都一絲一縷的清楚記得。
到底是什麼時候,在哪裡見過他?她的心為什麼會那麼痛……
一幕幕零散而殘酷的記憶碎片翻滾上心頭,像是過電影般匆匆閃過。
冷家大宅,爸爸,媽媽,少年模樣的業尊和啟安、何瀟亦,還有,還有最疼愛她的哥哥,那個擁有白希皮膚、明眸皓齒的少年,那不正是冷峻么。天吶!冷峻竟是她的哥哥,而她就是讓冷峻苦苦尋找了十幾年的妹妹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