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4|第 4 章

博士論文質量就是高!

上輩子看了多少清宮戲和古代官場小說,也比不過這一篇論文里的乾貨!

論文里不光寫到了縣衙整體格局配置、縣官日常工作、如何管理衙役、結交鄉紳,還附了許多古代縣官的實際工作案例:譬如某縣官任內收不齊該納的錢糧賦稅,三年任滿后直接被抄家填補虧空;譬如某縣官清廉如水,拒絕了回鄉省親的某中央高官勒索,事後被找茬罷免;譬如某縣官擅長接待上司,宴席能做出花樣來,凡去縣裡吃過的上官都喜歡,一路順風順水地升遷……

明晃晃的例子擺在眼前,他們該學誰?

這裡不是現代法制社會,三觀抵不過現實,還是得見陞官而思齊,見倒霉而內自省。宋時把那本論文從頭到尾看了幾遍,反鎖屋門抄了下來,邊抄邊把用得到的另記在一張紙上。

抄好的論文鎖進卧室箱籠里,他便揣著小抄出了門,到書店買回《大鄭律》《為政要書》前人寫的《政書》等參考書,對照論文里提到的為官潛規則做了個總結:

得先讓他爹到戶部查《全書》,看容縣每年該繳多少錢糧、縣裡近年的人口、山川土地情況;還得了解前任是怎麼離職的,去職后是升遷還是貶黜甚至罷免,任內是否有未結的案子、該欠戶部的錢糧。

到任之前,要先發諭單到容縣,讓屬官們到縣城門口等著迎接。諭單里叫他們預先盤查縣庫里見有的錢糧,列出他上任前積存的懸案——

總之一句話,上一任知縣哪怕早就走了,該他任內出的問題也得清清楚楚地記下來,讓朝廷知道該是誰的責任,他們不能給前任背鍋。

諭單里還得附上給上司的書信,叫縣吏替他送到布政司和府州衙門。給下司的只寫簡單的命令就行,給上司的卻得按規制寫「稟啟」,附上自己的官職、履歷,稟告省府廳各級領導自己即將到任。

當然,光寫稟帖表忠心還不夠,給領導是要送禮的。

這個潛規則在《政要》里沒寫,論文里卻附有後世專家通過明清小說整理出來的規矩:送上司可以送象牙笏、牙箸、牙梳、牙仙,犀帶、犀角杯,紗帳、綢桌椅套、成疋的絲綢、皂紗靴……還有熏香用的香餅和各品級的補子。另外還得給夫人們預備些小禮,這個倒不用太多,就是裝飾用的玉簪、玉扣、珠花、挑牌之類。

給上司的禮物帶夠了,他們還得準備銀子、準備自己日用的東西,更得帶人。

宋舉人這麼大年紀,不可能讓他一個人上任,必須帶上他這個兒子服侍。然後還得帶幾房能幹的家人,女的收拾后衙,做飯洗衣;男的平常乾乾雜活、趕趕車、噹噹保鏢。萬一趕上縣衙里上下勾結要為難新縣令,他們還能學海瑞把衙役辭了,用自己用家人掄板子行刑。

宋時對著論文列出單子,直接找嫡母樊夫人安排人準備行李,挑選合用的家人,又想起來要了個做飯合口的廚子。宋舉人和兒子們在外頭奔波回來,就聽樊夫人說起宋時的安排,又看了他寫的計劃單,又是驚喜,又有些感慨。

喜的是宋時小小年紀就能為父親的政事操心,列出來的單子有條有理、清楚周詳,比他這叫官位砸得手忙腳亂的父親還強些。感慨的則是,宋時這般年紀就能懂得這些,必定是桓先生當年用心教過他的……

如今餘澤猶在,人卻已駕鶴西遊了。

宋舉人看著小兒子沉穩從容的姿態,就彷彿看到了當年那位氣度不凡的進士,心頭一酸,拍著宋時的肩膀說:「桓先生待你恩重如山,將來你得記得這份恩情,成親之後好好待桓姑娘,不然爹也饒不了你!」

宋時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爹你將兒子看成什麼人了?我是你親生的兒子,豈能是那種沾花惹草的人!」

宋舉人尷尬地咳了一聲:「誰跟你說這個!為父是怕我去容縣赴任之後,你娘跟兄長寬縱了你,慣得你不思上進,跟方仲永一樣泯然眾人,我們家可就對不住桓家姑娘了。」

宋時笑道:「我本來就要陪著爹去容縣,爹見我行事有什麼不對的只管隨時教導。」

他母親和哥哥都吃了一驚,二哥立刻站起來按著他道:「哪能叫你去!你才幾歲,做得了什麼?你就留在家裡念書,我陪父親去。」

宋時按著他的手說:「我去得了。二哥,你看我寫出來這些東西就該知道,我懂……我在桓家聽過些做外官的事,能幫上爹的忙。」

他反過來勸兩位兄:「父親若要帶家眷去任上的話,應該是帶我紀姨,我跟去照應又比二哥去方便些。大哥二哥只管留在家裡奉養母親,照顧嫂嫂和侄兒侄女們,我也考過童生了,外頭有什麼事都能支應,不是平常管不了事的頑童。」

宋時平心靜氣地給一家人分析:父親遠赴外省上任,他們過去不光要是侍奉老父,還得幫辦衙門內外的事,以免下頭人欺瞞。二哥有秀才功名,又比他年長,御下更有威嚴,看來是比他更合適過去;可他也是個童生,並非白身,又是桓御史的弟子、翰林府未來的孫女婿,遇事還可以借借岳家的名頭。

更何況二哥有妻兒要照顧,他還是個單身狗,加班出差都是單身的人先頂上,這不是天經地義的道理么?

宋時上輩子是做領導的人,以身作責慣了,這輩子也是一定要吃苦在前、享受在後,跟著父親南下做官。

他講出來的都是事實,為著父親做官順利,最好就是他過去。家人說也說不過他,勸也勸不住他,無奈只能讓他跟著。

樊夫人氣得直數落丈夫:「都是你官迷心竅,說要選官就直著脖子去選,還一選選到那麼偏僻的地方,害得我時官兒也得跟你去……你要是近近地選個教諭,清清凈凈教書,還用得著孩子們擔心么!」

宋大人教夫人埋怨了半個多月,不敢回嘴,只好低眉順眼地聽著。直到招來兩位錢糧、刑名師爺,帶著愛妾嬌兒坐上南下客船,才終於把那口濁氣吐了出來。

他自傷了一陣子,又拉過宋時看了半天,憐愛地說:「時官兒,你將來可怎麼辦呢。」

他這夫人還是保定府的,發作起來都叫他沒處躲沒處藏的。聽說京城婦人專會捻酸吃醋,比別省的更能欺壓丈夫,可憐他這嬌生慣養的兒子,將來還不知要給人降伏成什麼樣子。

宋時卻想不到他父親是擔心他將來妻管嚴,以為他是擔心自己跟著南下,不方便考試,便笑了笑說:「等後年爹到吏部考核時我跟著進京,順路考一回就是了。不然索性就在這邊捐個監生,過兩年直接回京考舉試。」

宋舉人這才回過神來,拍了拍兒子的背說:「不成,捐的監生終究不如正經考下來的功名值錢。到了容縣你還是好生讀書,少管雜事,別耽擱了你這份天資。」

他雖然帶著兒子,其實也不想用他幹什麼,就想讓他在自己庇護下安安穩穩地讀書。可惜事不如人意,縣官也不是那麼容易做的。

還沒進縣城,就有一批又一批的屬官、書吏到下住拜見。這些人一面打探他的喜好,試圖送禮結好他,一面又拿縣裡舊規、漢人和當地瑤人矛盾嚇唬他們,想讓他萬事蕭規曹隨,任由這些人繼續把持權柄。

也就相當於宋大人出個身份證當法人代表,公司由他們經營,好處全他們拿,出了事宋家一家子頂缸。

宋縣令是個讀了大半輩子書的人,根本勾心鬥角根本勾不起來;兩個師爺又是倉促尋來的,文章寫的不錯,別的也不特別出色;這種情況下,宋時只能站出來……替他爹衙鬥了。

宋大人擇良辰吉日祭過城隍廟,到縣衙又下轎祭儀門、土地,用印僉押了到任文書,受了衙內官吏拜賀,這才算正式上任。

新官上任三把火,這三把火宋縣令沒燒,他兒子替他燒了。

宋時就按著論文里附的某清代縣令堂規,結合自己上輩子那旅行社的規章制度,定製了一份細緻森嚴(附崗位職責和考勤表)的堂規。

早上雲板七聲,全體衙門人員就要到堂點卯;出外辦事要開憑條,辦事回來要繳條;堂上禁止訟師出入;在衙外設陰陽生辦公亭,有要告狀的直接由陰陽生代筆寫訴狀,已有訴狀的也交由陰陽生修改格式,不許因合式不符卡狀要錢;禁止因官司勒索原告被告……

他但凡聽說有書吏偽造文書,稅吏踢尖淋斛,衙差勒索錢財或是拖延不聽命令的,就讓父親直接奪職,由其他吏役的親友或子弟頂上,讓他們自己搞內鬥去。

他定出規矩,叫衙門中人自相監管,自己則深入當地鄉宦士紳當中,陪吃陪玩,替他父親結好鄉里,好讓這些土地大戶按時上交錢糧賦稅。至於無地貧民,他就叫隨行家人搞了小額低息借貸,借農具和種子給這些人,讓他們在縣內無主荒山上開墾梯田,或是種茶、果樹。

宋舉人本想自己當一任青天,讓兒子在庇蔭下安心讀書,可做著做著官,兒子反倒成了他的主心骨。不管是遇著疑難的官司,糧稅收得不齊,還是瑤民、漢民衝突,衙門上下,連同他自己都不由自主地盼著宋時回來處置。

他這兒子也從沒叫他失望過,無論大事小情,總能站在他身邊……或者說擋在他面前,替他辦得妥妥貼貼。哪怕自己熬得眼圈青黑,面色無華,也從來不抱怨一聲苦。

唯一叫他可惜的就是,宋時如今不像小時候那麼用功讀書了。

他書房裡收集最多的是話本、小說,還有些從瑤民那裡抄錄來的山歌。他仍然作文章,只是寫出來的詩文都不再叫老父點評,而是寫好后就立刻鎖起來,有時還背著人一沓一沓地燒掉。他不忙縣裡的事務時,時常跟本地大戶,閑散子弟一起玩樂——不是像他兄長們那樣參加文會、詩會,而是出入勾欄瓦舍,看百戲雜耍,飲酒取樂。

宋縣令甚至聽下人說,看見他兒子跟人喝酒時叫了粉頭!那粉頭還給他彈琵琶!

宋縣令氣得臉紅耳熱,當場點了兩班快手,氣勢洶洶地奔向瓦肆,要捕拿那些勾引他兒子墮落的奸人。

可到了那片瓦子,他看見的卻不是想象中糜爛的場面。雖有衣衫輕薄的伎女在屋裡彈琵琶,唱柳詞,屋裡坐著子弟們也在觥籌交錯,神情迷醉,宋時卻一手支頤、一手握杯,與周圍的人都隔開尺余距離,彷彿獨坐高處俯瞰世人。

他的兩頰已被醉意催出一片濃暈,眼神卻還很清明,像看聖賢書那般專註的,一眨不眨地看著那些人划拳的手勢。

宋大人一行衝進屋裡,把那些吃酒划拳的子弟都驚得冷汗涔涔,幾個伎女也忙起身行禮。宋時看到他帶著這麼多人進來,也要起身,卻比平常動作慢了許多,手在桌邊扶了兩下才站起來,朝著他露出個明亮的笑容,迎到他面前說:

「爹,等我有了錢,就給你買梯田節水灌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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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到古代當名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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