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5|第 5 章

兒子都醉成這樣,還惦記著給他買田置地,有這麼孝順的孩子,做父親的還能怎麼樣?

當然是……驅逐伎女,把那些勾著他兒子走上邪路的浪子閑漢都打發了!

宋大人不捨得管兒子,卻捨得管別人,回了衙門便把那些跟宋時吃酒的書生扔給教諭管束,親自寫了帖子,下令驅逐伎女。

不論是外地來衝州撞府趁食的官伎,還是本縣暗地做皮肉生意的私娼,一律拿住了趕逐出境!縣裡幾處瓦舍也被上上下下清查了一遍,各勾欄里賣唱的、講史的、演影戲的……只許賣藝,不許私自賣身!

就連本地教坊司管事都被宋大人提到二堂教訓了一頓,讓他約束諸伎,不許勾引自己兒子。

霎時間,整個容縣風氣為之一肅。梧州府、廣西布政衙門聽說他辦下了這樣的大事,都深深感嘆宋縣令稟性剛強清正,治下有方。

他竟連這種事都幹得出來啊……

不光上司如此感慨,大半個容縣的男子都心有戚戚焉。那天跟宋時一起挾伎飲酒的子弟和幫閑們知道內情,心裡不免偷偷埋怨了宋時連累他們,卻不知他才是最傷心的人——

他手頭一篇《古代市民娛樂消費研究》的論文已經寫完了衣食住行消費和詩詞書畫消費部分,就剩下勾欄瓦舍這一塊了,主要研究對象之一卻讓他爹趕跑了,這論文是接著寫呢還不寫呢?

後來他的論文終是找著法子寫下去了。

有幾個交好的鄉紳子弟偷偷帶他去了城外一座私宅,給他找到了新的寫作對象——和那些被他父親趕走的妓·女們一樣濃妝靚飾、美貌溫柔、多才多藝的……男孩子。

憑他在微博上鑒整容多年練出來的技術,他一眼就看出那些人是女裝大佬。但為了論文,他硬是淡定著臉撐到了最後,然後就把觀察到的男男交往形式當成市民和女妓交往的情況,照著原計劃寫完了論文。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這種……世情類的論文好像格外容易通過。

這篇論文一下子拯救了他近日來快要見底的帳戶,讓他的餘額重新過百。有了錢,他又找回了當個鋼鐵直男的底氣,砸下十五元高價買了那篇梯田節水灌溉的碩士論文,苦苦研究起如何在地勢較高的山坡修建設儲水窯、旱井,以備乾旱時從山頂引水澆灌。

要修能存住水的水窯,就得有水泥,這個錢是不能省的。

宋時數了幾遍帳戶餘額,終於點下購買,花六塊錢買了篇《水泥化學配方研究》,而後抓了幾個在班的燒造匠人當壯丁,一頭扎到城外磚瓦窯里試燒硅酸鹽水泥。

他熱火朝天地在城外搞工業實踐,一位引他去娼家的子弟卻來找他,說是上回服侍他的男孩為他相思成疾,請他回去撫慰佳人。

宋時正穿著單薄的蕉布短衣在窯前看火,叫石窯散發的高溫烤得唇焦口燥、汗流浹背,根本沒心思聽他說話。被他煩得不行了,就在記錄燒制火候的小本子上寫了幾筆,撕下條子塞給他,頭也不回地說:「拿著我的條子去找陳醫官,讓他尋個好郎中給那孩子看看吧。」

那人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的背影,痛心地說:「那又不是庸脂俗粉,是本縣男娼的行頭,周小史般的絕代佳人。他向來對別人都不假辭色,唯獨對舍人一片真心,舍人怎地一點都不肯憐香惜玉呢?」

不肯。

不去。

反正他帳戶里還有八十多塊,暫時不用為錢折腰。

大不了下回假裝去府城買龍眼、柚子,趁機到府城更大的瓦舍體驗生活去。

宋時往後一揚手,冷淡無比地叫人離開,還告訴那人以後不必再來替那行頭傳話——他不好男色,以後不會再去這種人家。

他當時的確以為那就是他人生唯一一次意外的體驗了,可惜世事並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這是他第一次接觸南風,卻遠遠不是最後一次。

到了新泰十九臘月,宋大人在容縣任上三年考滿,府、省、監察御史都給開出了「稱職」的考語。遞到吏部,就有文書下來,叫他轉任福建武平縣縣令。

明面上兩地都是中縣,人口只差幾百戶,不分高低,可實際上兩處為官的難易、油水的豐瘠,相差可是不小的:容縣是漢瑤雜居之地,百姓性情剽悍,常拖欠糧稅,為小事就敢聚眾鬥毆,官員在此處難出政績;而福建卻是海運發達、地方富庶,百姓都肯納租稅,讀書風氣也盛,比廣西的官好做得多。

宋舉人能轉任武平縣令,連他自己都沒想到。

宋時默默回憶了一遍那篇清代縣官的論文,對比之下卻發覺他父親並不符合轉遷案例——

雖然他爹三年任期間,縣裡新墾了不少荒山,連年按時交上賦稅,沒有大災荒,百姓也沒鬧什麼大事……可他爹是舉人出身!按照古代科場的潛規則,舉人算濁流官,地位低,升遷困難,基本都得熬滿了九年才給挪一挪。

那些三年一升的,都是有進士功名,背後有座師、同年、家長撐腰的。可他父親、大哥又沒有什麼交好的同年當了大官……等等,難不成是桓家幫的忙?

這倒很可能。

他們父子雖然在外任上,可這幾年與桓家書信往來不斷,也常送本地特產回去,就和正式結了親的親家差不多走動。兩年前師母過世,他雖然沒能上京拜祭,大哥卻替他走了一趟,當時師公親自見了大哥一面,桓小師兄也是以禮相侍,悲痛中竟還惦記著他在廣西習不習慣……

罷了,等明年桓家出了孝,他當面見著桓家的人再謝吧。

他回到后宅告訴姨娘父親轉遷福建的好消息,叫她安排家人收拾東西,自己則帶錢糧師爺、戶房書辦親自核對各倉存糧,縣庫所存物品。

查完倉庫,錢糧師爺這邊就盯著書辦清錢糧、造地丁糧冊、雜項糧冊,備著上司和繼任的縣令核查;刑名師爺則帶著刑房書辦結清任內欽案的案卷,重新查對監獄中的犯人,造冊登記,以防有人冒名頂罪……

這些閑雜事類他都包辦了,宋舉人就只管寫好稟啟、拎上禮物,到布、按二使司和府廳、鄰縣各處拜別,並請上司和鄰縣在他離開后幫忙護持本縣。

該清的帳都清了、該送的禮也送到了,容縣這一任總算做得圓圓滿滿,可以安心去武平上任了,宋大人卻忽然不肯帶他上任了。

宋時立刻想到他的婚事,沉吟了一下才說:「如今正是臘月,北邊河都凍上了,我再急,到那兒也趕不上桓家出孝的日子了。反正家裡有娘和哥哥替我做主,我還是陪你先去武平上任……」

「不成!不成!」

這兩年一直依賴著兒子,幾乎要把這個縣令讓給宋時做的宋舉人卻忽然強硬起來:「福建那個地方是盛行南風的!你年紀輕輕,定力不足,萬一叫那些孌童崽子勾引壞了可怎麼辦!」

爹你也太小看你兒子了。我又不是沒見過女裝大佬……

宋時憋了一肚子槽要吐,只是不好意思跟他說自己被男人愛慕過,便略去這一段,堅定地擺了擺手:「爹過慮了,我不是那種好色的人。要說福建盛行男風,那容縣這邊還有樂婦呢,我不也沒往家裡領過半個?」

正是沒往家領過,才叫人擔心。

早幾年宋時跟人喝花酒,老父親緊張得要驅逐滿縣娼·妓;如今他年屆弱冠,卻還是只和別人吃酒時聽聽樂婦唱曲,連過夜都不肯過,宋大人又擔心起了他是不是別有隱疾。

真是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宋舉人又是搖頭又是咳嘆,宋時略勸了他兩句,見他還在叨念南風什麼的,索性連勸都不勸,直接讓人把他架上車,徑往渡口覓船去福建。

反正這一行上下歸他管慣了,宋大人說話只是說說,也不能強行把他趕回京里。到晚上宋大人回房休息,紀姨娘也學著夫人數落了老爺兩句:「天寒地凍的,怎好叫兒子上京?萬一他路上凍出病來,身邊沒有娘老子守著,誰用心照顧他?我回家怎麼跟太太交待?」

宋老爺當著賢妻怕賢妻,守著愛妾……不知怎麼心氣也有點虛,在屋裡轉了幾圈,自己咳聲嘆氣地認命了。

宋時看得出父親心情不好,也老老實實地做了一路孝子,衣食住行都給他弄得妥妥貼貼。連上任前的文書都不勞煩老父動筆,自己就拿出白折簡寫下「新任福建省汀州府武平縣正堂宋諭各房吏書等人悉知……」諭單寫完,又鋪上幾張紙,先在每張開頭熟練地寫下一句「老大人台台」,後頭的才各編新詞。

廣西離著福建極近,他們又是走水路,過了正月十五就到武平縣外了。但正月初十到二十是元宵佳節,不宜辦公,他們便選在二十一進城,正月二十四正式蒞任。

福建是科考大省,武平縣讀書風氣特盛。宋大人到任后,縣內士紳父老備下宴席為他接風,光是年長的鄉紳、舉子就擠了滿滿一院子。年輕一些的秀才、例監、童生到不得他面前,就由宋時在外院另闢一席陪坐。

他們年輕人吃酒自然不像長輩那麼嚴肅,有不少自詡風流才子的,都是攜美而來。

宋時不知怎麼想起宋大人離任前那聲撕心裂肺的「福建盛行南風」,目光不知不覺落在他們帶來的美少女身上,企圖鑑鑒哪個是真少女,哪個是女裝大佬。

他看別人的時候,別人也在看他。

雖然他刻意垂下眼睫,只用餘光打量,並不像預備論文資料時那麼認真觀察,卻當不住許多人就是沖著結好他來的,哪怕他不看,也要把這些美人推給他看。

宋時那雙久經蘋果光、濾鏡考驗的慧眼都還沒辨清美人們的真容,便有本縣縣丞的公子主動拉著一位佳人送到他面前,含笑說道:「宋舍人年少俊秀、風采卓然,身邊豈能沒有佳人相伴?這位是敝縣最有名的行頭李少笙,舍人若看得上他,何妨教少笙唱支曲子助興?」

這位也是行頭?不是行首?

這是男的?

容縣那邊還是悄悄會男人,他們武平已經光明正大地把男人帶到政府宴會上了?這種時候不是該叫教坊司的女伎上嗎?

宋時被福建的開放震撼了,不由得看了這位李行頭一眼,覺著他打扮出來似乎是比容縣那位行頭更……更良家婦女一點,含羞薄怒,真像是被人逼良為娼的無辜少女。

連他都是男的,那別人帶來的「女」伴里,真的有女人嗎?

他忽然想起當年寫《古代市民娛樂消費》時,似乎立過誓再也不去男娼家了,可是看著眼前這些視男男關係如平常的人,他忽然有種要被自己打臉的預感。

他以後要是再寫百姓生活、士人風尚什麼的,還繞得過男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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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到古代當名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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