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醒了
漱湘小居小小的內室里，劉二太太端坐在，身後立著看不清神色的蘭溪。
黃媽媽垂首，挨著蘭溪後面站著，一副隨時聽候差遣的樣子。
內室的花梨木鏤雕架子床上，李沁悄然睜開了眼睛。
腦袋裡面依然昏昏沉沉，睡睡醒醒的兩天了，也虧得這身子這半年來稍微好點了，要是換做是以前，能不能熬過這關都難說。
垂下的青色帳幔，如今已看不出原先的鮮亮。放眼看去，整個屋子裡面沒有一件鮮亮的物件。讓人有種沉悶、壓抑的感覺。
李沁輕輕翻了下身子，大半年了，怎麼又夢到這個了？
把臉埋進枕頭，好像這樣就可以掩蓋掉自己眼角的淚水，心情哀傷，正暗悔著，就有聲音傳來。
「是姑娘醒了嗎？」黃媽媽似乎聽到裡面有動靜了，不過有沒有的，都無關緊要了，反正不能這麼一直站著。
這一聲，音兒可不小，就算李沁原本還睡著，這一聲下去，怎麼著也能醒來了。
要擱在平時，黃媽媽是不想進這間屋子的，可今日不同，如今二太太就在外邊坐著，還特意吩咐不讓人叫醒這李家姑娘。
這麼一坐就小半刻了，二太太可以淡定的坐著等，黃媽媽可不能就這麼一直站下去。
她倒是安安穩穩的一直睡著，還真就能睡的著！到沒看出來，這還是個心大的。
也不等裡面回應，黃媽媽兩步上前伸手就掀開了垂著的青色帳幔。
青色帳幔上的流蘇輕輕的晃著，李沁看著晃動的流蘇，眉頭幾不可見的皺了一下，隨即展開，定了定神兒，這才看向站著的黃媽媽，烏黑亮麗的瞳仁像一汪古井，那樣深邃，無波無瀾。
那一瞬，黃媽媽看著那雙眼睛，竟有點涼颼颼的感覺。
早春的冷風這樣的涼。
「姑……姑娘，二太太來瞧你了！」黃媽媽很快忽略了自己那點不適。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錯了，剛剛一眼望去，那眼神兒直如刀子一樣。可等黃媽媽在仔細去看時，又發現李沁除了眼睛更黑更亮，哪裡還有什麼異樣了？
黃媽媽想，自己是老眼昏花了，自來只聽說這姑娘膽小怕事。到什麼時候黃媽媽都不會懷疑，這個院子里的事向來就沒有黃媽媽不清楚的，這點自信她還是有的。
這樣想著黃媽媽安下心來，自己應該是眼花了。
「姑娘……」
李沁淡淡的掃了黃媽媽一眼，這才順著往黃媽媽後面看去。
二太太劉氏李沁是知道的，江南富商劉家的嫡女，現如今陳府里的二太太，李沁在傅老夫人那裡就遇到過幾次。
作勢要起，目光還若有似無的在三人臉上一掃而過。
見李沁已經醒來，劉二太太起身，身後站著的蘭溪此時也跟著往前邁了兩步，此時不大的架子床邊站了三個人，李沁無形中就感覺到一股壓力。
李沁雖在陳家住了大半年了，可她自來身子不好。平日里，也甚少在陳家走動，不過每逢初一十五李沁身子好著的時候，傅老夫人的朝暉堂還是要去的。因此倒是見過劉二太太幾次，是個漂亮好看的婦人。
李沁幾乎所有的時間都是呆在漱湘小居的，跟陳家各人都不相熟。粒兒都對各人倒是很熟悉，比較熟悉的，她跟陳家各處打交道的時間比李沁這個主子要多了。
屋子裡沒有看到粒兒的身影，心裡稍有些擔心，可轉念一想，該是不會有事，才稍稍放下心來。
劉二太太出現在這裡，自然是因為兩天前自己受傷的事情。
這身子大概是自小就不好，李沁這大半年來，自己慢慢調理，已漸漸好轉。因此，平日里李沁偶爾也會在外面走走，不過也僅僅是在漱湘小居裡面走走。
兩日前，李沁在散步的時候先是遇見了陳家五郎陳彥清，后又在聽雨軒跟陳家六娘子還有劉家九娘子相遇。三人在聽雨軒坐下，話還沒說幾句，劉家九娘子突然發難，直接把李沁從聽雨軒的石階上推了下來。虧得李沁穿的比較厚實，不然這一摔豈不要了李沁的命了！
後來就是李沁一連躺了兩天，到如今還沒好。
李沁作勢要起，劉二太太上前坐在床邊，示意李沁不要動，「沁兒，快不要動，大夫說了你不易移動。」
李沁也沒真的要起身，在說她自己現在的確也起不來，因此順勢就躺了下去，只裝做沒看見黃媽媽那撇歪了的嘴。
劉二太太卻在打量著李沁，雪白的肌膚，淡粉的菱唇，兩葉柳眉修長，漸細漸淡地隱進鬢角，漂亮的杏仁眼裡看不出任何的情緒。滿頭的烏髮鬆散著，即使在這麼突然的情況下，渾不見一絲狼狽，氣色到也不像是久病之人。
只是，看著薄薄的錦被下面幾乎看不出她躺著的痕迹，身子這樣瘦弱，久病倒是真的，這半年多來，漱湘小居開銷最大的就數那些藥材以及這丫頭請醫問診了。
都說這是個膽小怕事的孩子，可在劉二太太看來卻不盡然，真要是膽小怕事，怎麼就會是現在這樣了，多半也是個不省心的！
聽說這丫頭自幼就先天不足，明明有十三四歲了吧！看樣子卻還不如院里隨便一個十歲的丫頭。罷了，左右不過只是在陳家暫住的，過了兩年多也就有人來接了，莫說陳家，就是自己也不在乎這一星半點的。
這樣想著，劉二太太面色緩了緩，聲音也柔了幾分，「沁兒，怎麼樣好點了沒？這次讓你受委屈了，你蓉姐姐她……」
說著，劉二太太又仔細觀察著李沁，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個表情。
「多謝二舅母掛懷，我已經好了很多。」李沁說話的聲音還有點嘶啞，脖子到現在還有些疼。
李沁跟陳家不是正經的血親，李沁的娘只是陳家傅老夫人的義女，李沁的這些稱呼都是傅老夫人特意吩咐的。想來，傅老夫人對李沁的娘親是真的有些母女情分的。
李沁這麼想著，仿若無意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兩天的功夫，擦了藥膏，之前那些於紫的痕迹看著已經沒有那麼猙獰了。
不過還是讓一直盯著她看的劉二太太臉色微變。
剛剛黃媽媽在打開帳幔的那一瞬，整個屋子裡都能感覺到的一股哀傷，雖然在李沁掃了屋子一圈兒之後就已經隱藏好了情緒，可劉二太太還是看的真真切切。
聽說李沁受了傷，劉二太太原本並沒有放在心上。一來李沁身子自來就弱，平時有點小病小災的實屬家常便飯了。二來，聽說這丫頭平時好好的都會被嚇到，這次多半也是被嚇壞的多數。
可是剛剛無意間看到的，劉二太太卻也拿不定注意了，這孩子到底是無意還是有意的？
「沁兒，醒了就好，可擔心死二舅母了！我這不過就離家了兩三天的時間，怎的就變成了這個樣子了！」劉二太太，眉頭微皺，聲音倒是比方才又柔了幾分。
江南女子特有的婉約聲線，那一高一低間，就宛如在你耳邊呢喃淺唱。
李沁在一次悄悄打量了一下，劉二太太是典型的江南女子，長的好看就不說了，說話的聲音也這樣好聽。少說也有快四十的人了，可光看樣子也頂多三十齣頭的樣子。
收起心思，李沁慢慢的起身，她是病人，頭上和脖子上都有傷，而且大夫特意囑咐過，要多休養。甚至，能不說話的盡量不要說話。
劉二太太看著黃媽媽，也不說話，就見黃媽媽像才想起來自己是個下人一樣慌忙上前去扶著李沁起身。
「蘭溪，幫著點！」
黃媽媽輕輕的把李沁扶起來歪靠在床邊，跟著蘭溪又幫襯著把李沁的錦被往上蓋好，這才退後。
「我已經好了很多，只是我這身子一向這樣不爭氣，如此怕是又要一段時間才能起來了。」這麼一句的話的功夫，李沁好像覺得身子又開始疼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