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五星連珠傳大卜,紫宸受辱良人哭
星河閃耀,魏巍紫宸宮,一抹彗星從天際劃過。
今夜蒙幸的是朱之儀,夜風之中,她看到彗星的隕落。這不是一個好兆頭,但若是讓魏帝知道天象有變,期待數月的侍寢又將化為泡影。
尚衣監的小黃門推門見到朱之儀還有些疑惑,昨夜天降彗星,魏帝竟未傳天象司覲見?主子的事,他還沒有資格操心,只低下卑微的頭顱,將冠冕朝服舉到自己頭頂。
「為何眼神閃躲?」魏帝終究還是發現了小黃門的異常,穿罷朝服,散著發問道。
「昨夜天降彗星,奴才以為您會傳天象司覲見,良人主子就不必侍寢了。」
魏帝面前不允許有任何謊言,小黃門卻不知道自己的話已經得罪了龍榻上的朱之儀。她只能靜靜的躺著,等待魏帝可能突然爆發出來的脾氣。
「滾!」
在一聲龍嘯之後,兩個小黃門躬身進來,又將朱之儀卷在錦衾之內,抬出了紫宸宮。莫大的羞恥感襲遍全身,這就是君王的女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從來沒有尊嚴可言。或許,是朱之儀還不夠重要,若是像皇后或幾位夫人那樣,可以在自己的宮殿內等待魏帝到來。就不需要被從紫宸宮內,被咆哮著攆出去了吧。
可奈何,朱之儀只是司徒庶女,獲封正三品良人,已經是破天荒的事。
天象司大卜,緊跟著皇後景葙之後進入紫宸宮。
「微臣參見帝后二聖!」
矮榻之上,景葙正在幫魏帝梳理著滿頭青絲。銅鏡中的姬宏鐸開口問大卜:「是朕為帝不賢,還是處事不仁,待友不誠?」
大卜搖頭,道:「除彗星隕落之外,昨夜還現五星連珠,主女子為禍。」
灰白的頭髮遮住了大卜右邊的面龐,他的右眼多年之前便已經只剩下空空的黑洞。傳說,那是洞悉天機后的懲罰,就連獨剩下左眼也鮮少有人敢直視,那陰鷙的眼神,就像鋒利的刀片一樣,給人留下痛覺。
普天之下,只有魏帝敢與其對視。姬宏鐸覺得大卜的左眼才是天底下最好的鏡子,照出妖魔萬象,也照出真龍模樣!
「告訴我,那女子在何處?」姬宏鐸試圖從他的左眼中找到答案。
「宮中,永安宮!」
大卜已經收回了視線,跪伏在地。而姬宏鐸依然冷冷的看著他,良久,景葙為他束起青絲。
「帶朕前往!」
他的心中何嘗不知道,大卜所言是誰,可他不死心,也許這是去見劉婼最好的借口。可他不知,「女子為禍」為何昨夜上天才給予明示?他們的腳步在永安宮門前停下,薔薇花下,劉婼懷中分明抱著兩個孩子。齊國質子,已到了學步的年齡,而襁褓中的又是誰?
最動人的是繁華掩映下的笑靨,看痴了姬宏鐸。「回紫宸宮,大卜再好好算算,是天象還是世態?」他的話並不嚴厲,卻足以讓大卜不敢直視他的雙眼。
那一夜究竟是否真有「五星連珠」的天象?未來的十五年,姬宏鐸都將生活在自己今天編造出的謊言之中。
「葙娘,你等一等!」
四下無人之時,姬宏鐸總喜歡這麼稱呼景葙,這一刻彷彿他們不是帝后,而是人世間再平凡不過的夫妻。
景葙猜到姬宏鐸想說的話,卻不能替他說出口。她是一個善解人意的皇后,不是因為她聰慧過人,而是她知道什麼時候應該順從自己的夫君。
「朕是信任你的,不要再為難劉婼,你不可以,別人更不可以。」姬宏鐸躺在景葙的腿上,拉著她的手輕輕一吻,希望她能懂得自己的心思。這一世,如果註定自己與劉氏一族不能兩立,那就到他與劉婼為止吧。一個流淌著姬姓與劉姓血液的孩子已經出世,他即使貴為帝王也無能為力。
景葙俯下身子,親吻著魏帝的額頭。在魏帝看不見的角落,將對那個女人所有的嫉妒統統咽下,至少這一刻,她才是皇后。「葙娘給您按按頭吧,後宮中的事,我始終不希望你太操心。」
棲鳳宮內有芷吩咐宮女們,將開敗了的花枝剪去,似乎已經忘了內殿中還坐著一個朱良人。
「女史,朱良人從中午就等到現在了,眼淚就沒斷過。」小宮女從來沒有見過這麼能哭的人,真怕會出什麼事。
「那你去勸勸她?」有芷笑著問宮女。
小宮女知道自己多話了,慌忙抬著剪下的花枝走開。這宮裡的女人就像這滿樹的花枝,即便寒冬臘月也能開出幽香的梅花。人們從來不會缺少可以欣賞的對象,但是卻沒有一種花可以四季常開。
朱之儀就像一棵不會開花的樹,從進宮那天便是這樣,五年過去了,她還是這樣。莫說小宮女們看了覺得可笑,連皇後景葙都怕見著她。
「娘娘!」
有芷矮身給皇後行禮,皇後面容倦怠,看來這一天在紫宸宮並不舒坦。只可惜,還有不舒坦的事等著她。
「她又來了?」景葙目視內殿,問有芷。
「辰時就到了,一直哭,娘娘勸勸罷。」有芷從皇後手中接過涼扇,攙著她走入宮門。
「先去偏殿,本宮好歹換身衣裳。本宮多日未見錦鈺,讓敦夫人抱過來給本宮看看。」
有芷得令轉身出去,有蘭已經取了一件淡紫色綉芍藥的織錦外衣出來,景葙挑剔地翻著裡外看了看,明明是不喜歡芍藥單薄,開口卻道:「紫色啊?朱良人現在只怕聽不得這個『紫』字。把那件月白色牡丹團紋的拿出來吧。」
有蘭應了一聲,又折回去找,邊找嘴裡還說道:「咱們娘娘就是心太善了,什麼都替別人想著。」說著便找到了景葙要的那件衣裳,又拿來比了比,說:「奴婢記得這件衣裳可有些年頭了,還是您冊封那年做的。」
景葙隨手拿起眉筆添著眉腳,頭也沒回地與有蘭聊著天:「衣裳還是舊的穿著舒服,老話說什麼來著『人不如新,衣不如舊』,本宮可算是這宮裡的舊人了。」
穿上衣裳對鏡一照,還是這麼合身,彷彿多年來景葙就沒有變過一般。有蘭側著頭欣賞鏡中端莊的皇后。心裡想著,人尚且思念舊物,又如何能對舊人無情。
漆金的首飾盒中,挑選出一對剔透的翡翠鐲子裝好,景葙這才朝正殿走去。
好一個梨花帶雨的美嬌娘,可惜景葙不是魏帝,再喜歡這嬌滴滴的模樣,也是白搭。身上的衣裳顯然是胡亂搭配的,湖藍色的衣裙怎麼能搭一雙桃紅色的緞面繡花鞋?
「妹妹久等了,有芷她們修剪花草沒有吵到你吧?」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還是那般溫婉的語氣。朱之儀慌亂的擦拭著臉上的淚痕,起身行禮。景葙讓有蘭攙住她,又說:「瞧妹妹弱不禁風的模樣,便免了這些虛禮。」
朱之儀再回椅子上已經沒有了哭意,只剩下滿肚子的委屈要跟皇后訴說。
「娘娘是知道,之儀入宮五年多了,盼了幾個月才盼得昨夜一次侍寢,偏巧讓妹妹我遇到了這晦氣事兒,大早上的被聖上攆出了紫宸宮。今後,在這宮裡不知該如何做人?」
景葙未踏入正殿之門,便已經猜到她會說什麼話。此時的女人,最需要的就是理解與同情,若是再有一句稱讚那就更好了。
「方才本宮還在與有蘭說呢,良人已經入宮多年,從未惹出什麼是非。只不過,遇寵之事稍稍欠缺。不過,就像棲鳳宮的花,太多太雜,本宮也總是看不過來,每年都要修剪許多。若本宮是你,就應該未自己還能安坐三品良人之位而慶幸。只要位分還在,就還有遇寵的機會不是?」
這些話朱之儀只怕聽了不下百遍,如今再聽已經全無興趣,反而覺得景葙是在敷衍自己。她雖是庶女出身,也是朝中司徒家的庶女,絕非小門小戶出身。論樣貌,也稱得上明艷動人。可不知為什麼,魏帝的眼裡沒有她。
「娘娘,你看看妹妹可是丑的無法見人?可是德行有失?」
「本宮權且當你是在說些牢騷話,宮中也難得個說話處,你信得過本宮,肯跟本宮說說,那便索性說個痛快。可只有一條,這些話,這些怨氣可不能朝著聖上而去。」
賢後果然是賢后,既理解宮中女人的不容易,願意給她們一個發泄的途經,卻又顧忌皇上的感受,不想讓他被後宮女人的情緒牽絆。對於這一點,朱之儀是發自內心的佩服的。若說恩寵,皇后又怎能比得上宣夫人、華美人之流。可她就是能用自己的包容贏得魏帝的信任,獨攬後宮大權。
大家閨秀,嫡女風範,大抵如此吧。
「彆氣惱了,你的夫君不是常人,莫像那些小門小戶的婦人一般,斤斤計較。」
景葙一個眼色,有蘭將一個小巧的首飾盒奉上前去。
「妹妹昨夜受驚了,本宮替聖上給你壓壓驚。」
朱之儀打開盒子,乍一眼看過去,便知道這東西寶貴,想要拒絕,又聽景葙道:「不許說拒絕的話,本宮可不想妹妹這麼不開心。」
能夠得到皇后的賞賜已屬罕見,更何況皇后還親自起身幫她戴上手鐲。朱之儀滿肚子委屈,也消散殆盡,淺淺一笑,臉上印出兩個梨渦。比起先前的梨花帶雨,又是一番別樣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