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1)

四十二(1)

他緩步走過來,還是往昔走馬章台貴公子的模樣,可看在沈薔薇眼裡,卻莫名覺得惴惴不安,像是自他的眉宇中看到了許多的秘密,仿若深不可測似的。

她本能的朝後退了一步,問:「這麼晚約我來這裡,是有什麼事?」她只覺得腦子紛紛雜雜的,直覺里近來發生的事都與他有關,卻不知道該怎樣質問,原本這樣關乎國體的事情,她一介女流,能做的實在微乎其微,可出於兩人的交情,她卻不得不問。

喬雲樺見她面色不佳,便說:「聽說你又懷孕了,恭喜。」說出這一句,倒覺得突兀,抿了抿唇,又說:「那時候如果不是你救了我,估計我也活不到現在,所以今天請你過來,就是為了還這個人情。」

沈薔薇見他臉上帶著幾分的神秘莫測,直覺里像是有什麼事要發生,便詫異的看著他,問:「這是什麼意思?」

喬雲樺沒有回答她,只是拍了拍手,站在兩旁的聽差當即會意,朝那一邊的小屋子走去,沈薔薇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他們,心內隱隱不安,不由得攥緊了手心,問:「你又做了什麼?」

喬雲樺卻不知怎的輕笑了一聲,反問她:「你覺得我做了什麼?在你的心裡,一向覺得我做不出什麼好事,不如你就猜一猜吧,這次我做了什麼?」

沈薔薇原本不確定,聽他這樣說,心內也不知是憤怒還是難受,只是一陣陣的彆扭,便轉了眸去不理會他,兩個人面對面站著,卻仿若對峙似的,都沉默著再不發一言。

原本雨竹是站在門邊的,見狀便走到沈薔薇身邊去,低聲說:「小姐,你要不要坐一會兒?」

沈薔薇點了點頭,由著她扶著自己往一旁的桌椅邊去,直至坐在了椅子上,就見那一頭的帘子被掀了起來,那兩個聽差一前一後的走了出來,身後還跟著個被麻繩捆著的女子,因著被強拉硬拽著,她的步子踉蹌著,險些摔倒在地上。

雖然頭髮凌亂著,身上的衣衫也有些破敗,卻還是難掩絕佳的姿容,尤其是那一雙眼,清麗中透著幾分嫵媚,乍一看,空濛的仿若一潭湖水,可仔細的去看,卻又像是朵妖嬈的花,勾魂攝魄似的,讓人不敢直視。

沈薔薇先是一怔,隨即驀地想起來,眼前的這個人正是那戲園子里的蘭姑娘,蘇徽意的新歡。再一次見到她,倒也不知道心內是何種滋味,一瞬間閃過了何止千百種的念頭,最後只是淡漠的一瞥,問向喬雲樺,「你這是要幹什麼?」

喬雲樺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裡,一副陰謀得逞的樣子,說:「你這不是明知故問么?我把她抓過來,還能是為了什麼?」

那蘭清清腳步不穩,一下子摔到了地上,這會兒也顧不得身上哪裡痛,只是有些狼狽的抬起頭來,先是看了看喬雲樺,最後將目光定格在沈薔薇身上,神色由初時的慌亂慢慢的變得複雜起來,尤其是瞥到她的微微隆起的小腹后,忽而就恍然大悟的冷笑了一聲,「我還當是誰,竟然有這樣大的膽子,原來是你。」

沈薔薇聽她的語氣,倒像是對自己有所耳聞似的,卻也不願意去理會她,只是看著喬雲樺,冷聲質問:「你到底要幹什麼?」

喬雲樺不置可否的搖了搖頭,笑容中帶著幾分的冷漠,轉眸看著跌坐在地上的蘭清清,揚了揚眉,一字一頓的說:「我幫你殺了她怎麼樣?」

蘭清清被他的目光威懾住,本能的瞪大了眼睛,張口想要說些什麼,卻好似舌頭打結了似的,「你,你,你不能殺我,我如果有什麼事的話,七少不會放過你的。」

喬雲樺見她神色惶恐,那雙眼睛掩去了鋒芒,只餘下無助來,像只可憐的小兔子。他朝前走了兩步,俯身與她目光相對,輕聲說:「不會放過我么?那我倒要看一看。」

蘭清清本能的抖了抖,有些倉皇的瞥開眸子,看向端坐著的沈薔薇,儘管室內燈光黯淡,她還是清晰的看到了她的臉,一瞬間腦子裡能想起來的貼切的形容,大致就是溫婉可人,嫻雅高貴。

即使臉上沒什麼表情,依然難掩眉宇中的風華。

她咬了咬唇,才說:「沈小姐,雖然我們沒有見面,但我聽說過你。我知道如今七少冷淡了你,你還懷著孕,日子過得並不舒服……可你也不該聯合了別人想要害死我,難道你就不顧及七少么?」

沈薔薇聽她說這些,只覺得腦子亂成了一鍋粥,理不出一絲的頭緒,一瞬間倒感到無趣,便對著喬雲樺說:「如果這就是你要還我的情,我看還是算了吧。」

她目光堅定的看著他,又說:「放她走。」

喬雲樺輕笑了一聲,雙眸閃過一瞬即逝的肅殺之氣,淡淡說:「你想好了,如果你今天放走了她,一定會後悔的。」沈薔薇有些錯愕的看著他,只覺得他的眸光幽深的仿若暗夜一般,無邊無際的,讓人難以捉摸。

一瞬的游移不定后,她才說:「放她走。」

喬雲樺不再說話,而是挑了挑眉,慢條斯理的蹲下身去,看著一臉恐慌的蘭清清,忽而笑了笑,說:「蘭小姐,你聽到了,沈小姐讓我放了你,我尊重她的意見,這就放你離開。」

蘭清清見他這樣輕佻的對自己,心內雖然憤懣,此時也不敢表現出來,只是垂下眸子去,暗暗攥緊了手心。這會兒聽差已經上前來為她解身上的繩子,她抬眼看向沈薔薇,見她神色淡然,就抿了抿唇說:「沈小姐,謝謝你了,你的大恩大德,我沒齒難忘。」

喬雲樺聞言不由得笑了一聲,卻沒有說話,只是起了身,對著身側的聽差使了個眼色,淡淡吩咐,「好生的送蘭小姐回去。」

直至聽差將人送出去,沈薔薇才說:「雨竹,你先去門口等我,我有一些話想單獨同喬先生說。」

雨竹在旁邊看了半天的戲,直覺里眼前這個喬先生是個不好惹的人物,猶豫了一下,才轉身走了出去。裁縫鋪一下子便只餘下他們兩個人,空氣仿若都凝滯了,陷入了一片沉靜中。

喬雲樺也不急著開口,只是慢慢的走到了桌子的另一邊坐下,抱著臂閑適的看著沈薔薇,兩人月余不見,她倒是豐腴了不少,目光觸及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一時心內有些五味雜陳,便輕咳了一聲,問:「你有什麼話要問?」

沈薔薇又兀自想了半晌,才說:「你老實的告訴我,最近金陵的這些暗殺事件,是不是與你有關?」

喬雲樺挑了挑眉,好看的眸子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說:「你既然心內已經認定了我,又何必再問呢?」他輕笑了一聲,「我承認,的確是我做的,可這裡面的事卻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釋的清楚明白的。」

他看著她,意有所指的說:「這些事牽扯的人很廣,憑我一個人,能捲起多大的風浪?」

沈薔薇不願細想他話里的意思,只是皺了皺眉,冷聲說:「我知道你的背後有扶桑和北地撐著,如果你想告訴我,你只是個傀儡,我看也未見得!你做的那些事,即便是礙於強權壓迫,但身為同胞,這樣的自相殘殺,不留餘地!我實在替你不恥!」

她想起那些遊行死去的學生,更是有些憤憤難平,又說:「你還不打算收手么?就算你打敗了蘇徽意又怎麼樣?有朝一日南地戰敗,你以為你會得到什麼?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以為扶桑亦或北地會重用你么?只怕你到時候會生不如死。」

喬雲樺不置可否的點點頭,毫不在意的說:「你說的對,南地如果戰敗,像我這樣的罪人,必定會苟延殘喘,怕是活的連條狗都不如。」

說出這樣的一句話,他卻不知怎的輕笑了一聲,揚揚眉說:「到時候我自有我的去處,就不勞沈小姐操心了。」

沈薔薇攥緊了手心,只覺得脊背溢出許多的冷汗來,而更多的寒意卻自腳底升騰而來,讓她有些措不及防,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麼。隔了好一會兒,才說:「看來我從前與你說的那些話你都沒有放在心上,也沒有聽進去!算了,人各有志,我已經言盡於此,還請你好自為之。」

她起了身,微微側頭看了他一眼,便轉身朝外走去,直至到了門口,才聽見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推門出去,就見外面夜色漆黑,濃稠的仿若布滿了墨汁,小雨還紛紛揚揚的落著,細密如針似的,在夜風中交織纏繞,落地便是一片極細微的沙沙聲。

她本能的抱著臂朝汽車的方向走去,只覺得夜雨微寒,連帶著所有知覺都冷的厲害。雨竹已經過來扶她,她回過頭去,見裁縫鋪的門微微開著,從縫隙中透出一絲昏黃的光線來,映照出重重的雨幕,糾纏不清著。

她想著今夜發生的事情,即便是遲鈍如她,此刻也都想明白了。只是如今看來,這些倒好似都無所謂了,疲憊的坐到了車上,闔上眼去,一切都無關緊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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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煙蔓草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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