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2)

四十二(2)

轉眼已過了兩個月,南地與各方的戰事日漸焦灼,戰敗的消息也是時而傳到金陵來,攪得人心惶惶。因著之前的學生暴動事件,讓社會各界對金陵政府以及軍閥專政表示了強烈的不滿,各種組織的遊行活動仍舊在持續發酵著,宣揚喚醒民族意識的報紙和著傳單滿天飛,金陵的局面儼然到了不可控的地步。

這其中又有扶桑和北地的特務在攪局,便仿若撕裂的口子,隨著事件的逐漸堆積,慢慢的越來越大。蘇徽意不得不通電全國,就當下的時局表明態度,誓與扶桑奮戰到底,並就與北地開戰一事做出了解釋,因著是被動的一方,出於守護領土主權,一切都合情合理。

雖然將矛頭轉向了北地,金陵的局面卻沒有得到好轉,已有不少的僑民和權貴乘船離開,各界組織的反軍閥活動愈演愈烈,因著是敏感時期,金陵政府選擇緘默,派出去的巡防隊人員也只是負責控制局面,不敢輕易開槍,觸發民眾的憤怒。

隨之而來的還有金融界暫時的癱瘓,各沿線的鐵路和碼頭正常運轉著,每日里都有許多的人離開南地,以至於到了不得不通行多條鐵路線的地步。好在金陵做為南地的中心,儘管時局混亂,依舊在沒有硝煙的戰爭中繁華絢爛著。

時值深秋,天氣已經變得涼了,尤其是晨起的時候,屋子裡陰冷的厲害。沈薔薇的肚子已經越來越大了,身上雖然乏力,但睡眠卻十分的輕,一點的風吹草動,都會讓她很快醒過來。

因著昨晚睡得早,所以天還沒亮她就醒了過來,披了衣服走到窗前去,如今院子里的樹早已乾枯,晨時的霧在半空繚繞著,於窗子上覆上一層薄霜,往遠去看,隱約的看見遠山重重,秋色中又夾雜著點點綠意,像是乾枯葉子的脈絡,被晨霧遮的影影綽綽的。

她默默看了片刻,就見一輛軍車開到了大門前,按了兩下喇叭,便有聽差匆匆的跑出去開門,她疑惑的瞬間,汽車已經開進了院子,很快走出來一個人,正是林寧。

她想著月前蘇徽意便回了金陵來,兩個人如今鬧得僵,他一次也沒有來看過她,如今派了林寧過來,也不知道是有什麼事。這樣想著,便快步走到衣櫃前,挑了件素淡的旗袍換著,門口已經傳來敲門聲,「小姐,林副官來了,正在廳里等你呢。」雨竹的聲音響在外頭。

沈薔薇匆匆的繫上領子的盤扣,回道:「知道了。」她一面說,一面已經對著鏡子攏了攏頭髮,覺得妥帖了,才走了出去。雨竹一直等在外面,見她這樣快就出來,便問:「小姐這是又沒有睡好么?」

頓了頓,跟在她的身後壓低聲音說:「我看著那林副官面色怪嚇人的,也不知道是什麼事,竟然這麼一大早的過來。」

沈薔薇聽著她小聲嘀咕,雖然心內也是詫異,此時也沒心思多想,很快下了樓去,就見林寧站在廳里,身著軍服,身上帶著一副軍人特有的利落姿態,正在與韓莞爾說著什麼,臉上倒也褪去了平日的嚴肅,眉宇間很是柔和,她走過去,正巧聽到林寧說:「七少的意思是,請您和沈小姐一同離開。」

她乍一聽這句,腳步不由得頓住,有些錯愕的看著林寧,林寧見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客氣的說:「沈小姐,七少請您收拾一下行裝,下午你們跟他一起走。」

沈薔薇一怔,脫口問:「走?去哪裡?」她不僅僅是詫異,更多的是一種無以言說的不安,直覺里像是有什麼事發生了,可這些事情即使她問了,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轉念一想,如今她與蘇徽意的關係僵成這樣,他又巴不得要將自己送走,已經都到了這一步,倒也不知自己在糾結什麼,亦或憂心什麼。

林寧見她神情這樣錯愕,便頓了頓,才說:「七少要往前線去,順道送沈小姐一程。」

沈薔薇也不知心內是何種滋味,下意識的攥緊了手心,倒也不覺得多難受,只是心內泛起酸澀的疼來,像是被蟲蟻輕輕的啃噬著,那種疼是緩慢又難熬的。

她想要回應一下,卻只是瞥了林寧一眼,便一言不發的朝樓上走去,儘管竭力剋制著情緒,肩頭還是輕微的抖動著。好容易進了卧室,身子靠在門前,不知所措似的環顧了一下四周,滾熱的眼淚便流了下來。

悲傷的情緒總是習慣於在難過的時候全部迸發出來,讓她想起父母,弟弟,只覺得整顆心都被攥的緊緊的,在接近窒息的痛過後,只餘下麻木空洞來。

門口傳來韓莞爾的聲音,「姐姐,你沒事吧?」

她朝裡面走去,眼淚順著眼角再一次的溢出來,調勻了呼吸,才說:「我有些困了,想睡一會兒,告訴雨竹也不必過來收拾東西了,我也沒什麼要帶的。」

門外傳來韓莞爾欲言又止的聲音,她沒心思去聽,只是走到床上坐著,抬眼看了看掛鐘,見不過才七點鐘,那秒針跳動著,看在眼裡,仿若摧枯拉朽。

室內太靜了,一切都短促又漫長著。

直到了下午一點,軍車便準時到了小樓,因著沈薔薇事先的吩咐,雨竹只收拾了幾件換洗的衣服,總共不過一個小箱子。來接的人是林寧,眼見著沈薔薇行李簡單,便說:「小姐沒有其他要拿的東西了么?」

沈薔薇也不看他,上了車坐好,淡淡的說:「都是些身外物,不重要,這一程無論走的遠近,東西多或少,於我而言,都無關緊要。」

林寧見她這樣決絕,便沉默著沒有說話。又等了半晌,才見韓莞爾拎著個箱子走了出來,也不知是突然要離開,亦或是別的,她的臉上也沒有太多的表情,與林寧點頭示意后,便上車坐到了沈薔薇的旁邊,這一程因著要往遠走,雨竹那丫頭的親人都在金陵,並不能隨著沈薔薇離開,便站在汽車旁邊,低頭抹著眼淚。

沈薔薇最害怕這類離別的場面,原本以為經歷過生離死別,再沒有什麼可以輕易觸動情緒的事,卻不知正是因為經歷過這些,才越來越害怕。她轉頭看了雨竹一眼,想要與她話別,卻只是隔窗對著她笑了笑,汽車緩緩的開了起來,她的目光雖然堅定,手卻不自覺的合攏,緊緊的攥著手心,只覺得周身發冷。

這樣的深秋,天色陰沉沉的,仿若一切都是鉛灰的筆畫出來的,那樣黯淡無光。韓莞爾牽過她的手,兩個人目光相觸,卻是彼此心照不宣的沉默著。

火車站離得並不遠,汽車轉了幾個彎便到了,放眼去看,各處都站著衛戍,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密密麻麻的。汽車一直開到站台裡頭,就見早有汽車等在那裡,儘管是匆匆一瞥,沈薔薇還是看清了坐在那裡面的蘇徽意,他似乎心情不錯,正與身旁的蘭清清有說有笑著。

這一瞬心內閃過太多的情緒,倒像是生怕別人看出來似的,狠命的攥著手心,竭力的想要平靜下來,韓莞爾正巧也看到了,忍不住哼了一聲,說:「這樣的男人,趁早離開他是正確的!」

轉過頭去,見沈薔薇整張臉都紅了,緊緊的抿著唇,像是強壓著情緒似的。她看了不忍,就說:「姐姐,離開他吧。」

沈薔薇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這會兒蘇徽意已經下了車,回頭朝這邊匆匆掃了一眼,便轉了頭伸手去拉蘭清清,兩個人又是一陣的竊竊私語,親密的說笑著。

侍從官為她們開了車門,沈薔薇只當眼不見為凈,下車后便跟隨著林寧往火車上走,原本蘇徽意拉著蘭清清是走在前面的,那蘭清清卻不知怎的停了下來,眼見著沈薔薇離得近了,才笑了一聲,「沈姐姐,我們又見面了,聽說懷孕的人很辛苦,如今你又要跟著我們坐車,身體吃得消么?」

她說完,便轉了頭看向蘇徽意,似怒似嗔的說:「你也是的,那時候不是說好了,我們先走,讓沈姐姐直接坐船離開么?她現在懷著孕,這樣的折騰,身體肯定受不了。」

沈薔薇聽著她這一番話,只覺得無趣,便一言不發的從他們身邊走了過去,擦肩的時候,餘光瞥到蘇徽意麵無表情的一張臉,更覺得心寒。

直至上了火車,倒恨不得走的越快越好,走過長長的車廂,一節又一節,也不知走了幾節,就見前頭的包廂門口站著幾個背槍的衛戍,林寧停下來,客氣的說:「沈小姐,韓小姐,這是你們的包廂,你們先休息吧。」

他說完,看了韓莞爾一眼,才禮貌的點頭示意,轉身離開了。

韓莞爾開了門進去,倒像是十分輕鬆的說:「幸好不跟那個蘭清清的包廂挨著,沒的心煩。」沈薔薇聽后心內更不知是何滋味,便走到床邊坐下,她如今大著肚子,堵著一口氣撐到現在,倒覺得疲憊不已,坐在那裡氣喘吁吁著。

這會兒便聽見火車鳴笛的聲音,轉頭去看窗外,天色更加的暗沉了,像是連一絲光都不見,殘秋的風颯颯有聲,放眼去看,別有一種悵惘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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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煙蔓草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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