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南武當尋隱
梁山,又名筐山,別稱南武當;位於湖北宜昌境內,乃巴蜀邑中長江兩岸第一大宗教奇山。山勢雄奇,暮雲祥照,深崖瀾澗隨處可見。早在南北朝梁武帝期間就有佛宗道祖來此講經開教傳道。李白曾在此詠到:「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
家鄉的一切還是老樣子。這次回鄉時間充裕,我決定去梁山拜山問道。
梁山是中國為數不多的佛道兩教共居山。山腰為大乘菩薩佛觀音禪寺,山巔為玄岳三清金頂道觀。
季夏,山野嵐風陣陣。一條幽靜的青石板路從林蔭深處伸出又蜿蜒從林蔭深處隱沒,絕處生景如幻如真。放眼望去,雲山霧繞人,泉淙碧草生。
半山之腰,一瓦青檐露出尖尖一角。
觀音禪寺三重大殿。大雄寶殿、十二禪房、還有廟旁「崇善學堂」。其間石刻、木雕、壁畫、塑像琳琅滿目十分壯觀。兩旁深澗山谷,凌虛蹬雲、潮音繚繞。傍山閣樓依勢而建層層疊嶂;青石板路穿過大雄寶殿,繞過佛祖雕像以近乎直角的台階從后廊凌空而躍直通山頂。
寶殿里的菩薩佛像**肅穆,面目慈祥;配著檀香陣陣的大堂,青煙寮繞,檀香四溢,很有種仙韻涌動的韻味。即使那些沒有向佛祖傾訴念頭的遊客,瞧這靜森的寺井,心境也會有些惴惴,禁不自虔誠磕首拜跪。
時至響午,我一路拔枝弄柳漫遊至此,環視四周,滿檐壁畫的側廊清風微拂,不見人影,也不聞得禪誦聲。只有大殿中央一支細小輕香寮寮生煙。
手中無香燭,四處也沒有囤放香火的地方,我悄身走到大殿佛祖塑像處,站在佛像前一時有些無措。
「施主不必著急,你沒有什麼所求,就不用燒香喚醒佛祖,無欲無求無須拜佛,這也是對佛祖的一種尊敬」。一襲青衣圭帽,本土鄉音夾著禪語,一位老僧尼從側房跨坎而出。僧尼婆婆目清齒白,凈面素衣,眉紋深鎖,神情雍恬;有種出塵脫俗的氣質。雖看不出年歲道行,但輕言細語間給人一種心神安詳的感覺。彷彿母親的諄諄教導在耳邊娓娓迴響。
她手持合十佛禮道,「而且我們這裡不賣香燭,只要堂香還在燃燒,你只管拜叩就是,如果真的心有所求,可等占簽卜卦啟稟佛祖算下時辰運勢是否合適再做定奪」。
「啊,還有不售香火的寺廟?」我楞了一下,忙不迭的跪下,給觀音菩薩像恭敬的叩了三個響頭,念道:「今日弟子游山路過,無心打擾,請佛祖恕罪」,然後鄭重作了個揖,起身對著微笑的老婆婆又深深地鞠了個躬。
香火錢一直是中國寺廟收入的主要來源,過佛門而不入是拜山之大忌。香火錢越多,香柱越大彷彿心越誠一直是中國大眾的樸素念頭。然而這座觀音禪寺卻是世俗罕有的不售門票不售香火的佛寺。
梁山上山有前後兩條路,前山青石板小路,方便遊客直線攀山步行,後山一道三米寬左右的盤山水泥路,可以一邊開車一邊欣賞漫山風景繞行到半山腰,然後再到觀音禪寺前青石板路匯合登頂。
停車場轉角匯合處有顆大樹,樹榦雄奇繁茂,枝節廣覆錯綜,乃寺中奇景之一。
忽然,一道孩童的呼救聲忽隱忽現,中間夾著拉扯和斥喝聲。細耳一聽,好像在後山的山路上。這個聲音好像就傳自山後那個停車場匯合處附近。
告辭老婆婆,我連忙朝大樹方向奔去,想察看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麼,力之所及就去幫一把。
小心穿到大樹背後,還沒來得及看清形式,忽然腳下一滑,盤根錯節的樹根把我絆倒掉到了樹洞里。隱隱覺得身下有些柔軟,定睛一看一個渾身污漬,滿臉黃泥的十七八歲的男孩正驚恐地看著我,眼角的淚痕和嘴邊的淤青看起來分外「楚楚動人」。
小孩正想喊叫,我趕緊一把捂住對方的嘴,然後給了一個鎮定的眼神,他疑惑之際,頭頂傳來兩個說話的聲音。
「不對啊,那小子跑哪了呢,我剛看他跑下車轉到這兒就不見了」,應該跑不了太遠,一個尖細嗓音的人輕聲嘀咕。
「你這個獃子,連個小孩都看不住,還能幹成什麼事,難怪在公司被人欺負,趕緊去廟那邊找找,要是找不到咱倆都得完蛋」。另一個粗狂聲音罵到。
「嗯嗯,李總別生氣,我現在就去寺院那邊看看,您在這下山路口周圍等著就行」。
「真是個笨蛋」。
叫罵聲伴隨腳步聲漸漸遠去,我舒了口氣,男孩也止住了不斷發抖的身體。
「受傷了嗎,用不用我背?」我問道。小孩輕輕搖了搖頭。
「不用害怕。剛才那兩人也不像窮兇惡極之輩,就我這平時經常耍槍舞棍的身板對付起來應該問題不大」,我對小孩寬慰著。
也許是剛才佛堂情緒釋放使然,我突然對未來的生活充滿信心,順帶對男孩的困境也不覺得焦慮。
」先上山吃點東西休整一下順便避開那兩個壞蛋,怎麼樣?」。說完我輕輕拍拍小孩身上的泥土,試了試樹根強度,謹慎的爬出洞口,又伸手拉起小孩和他從另外方向向山上走去。
小傢伙一路上不時東張西望,神情謹慎,舉止乖張。沿途偶爾踢樹抓草的舉動暴露著他焦慮倔強的小情緒。回憶剛才那兩個歹徒的言談,再仔細打量眼前這個「不明人物」,總覺得事情透著蹊蹺。見他不說我便識趣的沒有追問,本來就是萍水相逢,也算不得搭救,大不了等會下山借他點車費送回家就算完事,也許走過這一遭就是再也不見。
山巔道觀的金頂由三清殿、王爺殿及最高處紫黃寶殿組成。殿中熱鬧不少,有人在虔誠祈禱,有人在四處觀景遊盪。道觀後山歇陰處有一處平台,兩廂平房背山而建,門房虛掩像是住房,周圍靜悄悄的人跡罕至,正是藏身的好去處。
避開人多的地方,我們循著隱蔽的偏廊往後山走去。
我思量一番,道士們的住所終歸不是一般地方,一般宵小絕對不敢放肆亂來,那兩個歹徒定然也不會肆無忌憚的搜索,如果被人看見詢問的話,再解釋一下我們只是暫借藏身而已,應該問題不大。
走到門口,我打開房門正要提腳進去,猛一抬頭看見一位面容枯糾、鶴髮雞皮的老道迎門而坐,說是坐是因為他在打坐,但坐的地方是在一款牆邊矮几的蒲團上。老道士骨枯經瘦、顴骨高聳,如果不是束冠挽髻,面蓄長須,一身粗布跑白的灰衫竟像極了窘迫逃生的難民。
老道徐徐展眼順勢挽了個單手禮,靜靜看著我倆並不說話。平時口齒伶俐的我面對這樣的場面也有些發憷,拉過身後的小孩進屋關上房門,才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說了個大概,至於小孩是何人為何被追我也說不上來,只能考驗老道士的好奇心和理解能力了。沒想到聽完漏洞百出的陳述,老道士竟然不追不問,只是起身給小孩嘴角的青痕看了一眼,在桌邊搗翻出一個粗陶小瓶,倒出幾滴飄蕩著蜂蜜味道的液體塗抹到了小孩的嘴邊,然後轉身出了房門。
眼看老道士也沒有趕我們走的意思,我倆自然也不客氣,找了個凳子坐下,仔細打量起房間來。
房子裡外兩間,堂屋除了一幾一桌兩櫈,就剩下牆壁上掛的幾幅字畫和桌上一捲紙書,定睛一看原來是一摞功德簿。上面記載了許多曾經給道觀捐贈過香火的香客名字,捐贈數字最多一千,最少的二十元,然後後面註釋功德碑的編號,滿滿當當竟有一尺來厚。
屋裡的東西都不敢動,字畫我倆也不是很懂,正好腹空口乾,我掏出背包里的食物飲料,和小孩大快朵頤了起來。小傢伙閉口不談他的身份來歷,甚至連手機也沒說要借用一下的意思,只是左顧言它不時催問下一步該如何下山逃生,我一時也拿不出更好的主意,只好寬慰先等一會,耗到那兩個壞蛋走掉或者混合大群遊客一起下山。
幸好老道士不久就回來了,並且還帶回個50多歲的『年輕』道士,同樣的面容清爍,束冠挽髻。可能老道士已經介紹過相關情況,年輕道士開口就問,觀外有兩個中年男子在徘徊探視,是否就是你們口中的歹徒,如果是這樣,他們可以出面協助處理並安全護送我們下山。如果需要報警或者聯繫山外人員他們也可以出手先留下兩人。
本來不辨這孩子被綁架的事務真偽,對受害的原因和程度也沒有詳細了解,我三人轉頭望向小孩,他也是一臉茫然無語。老道士一看知道事情或有出入,於是打手勢讓那個道士退了出去。
別看老道士皺紋縱橫歲辰不知幾甲,但身法靈活竟絲毫不呈老態,轉身從裡屋拿出個兩尺高矮的茶壺和三個土陶茶杯放到桌上,用溫潤的聲音說道:「請用茶」。口音文雅中氣十足,有些世外高人的韻味。
我連忙起身給三個陶杯倒水。茶壺上沒有蓋,水面飄零著兩片一寸大小的褐色茶葉。茶壺入手沒想到滿灌竟是沉沉十多斤以上的重量,心裡暗自心驚。
兩杯茶水分送到他們面前,剩下一杯留給自己。回想這滿壺茶水卻只有兩片茶葉,頓時有點難以置信。老道士彷彿看出了我的好奇,隨口說道,「這茶葉名為「一匹罐」,也就是一匹葉子可以燒煮一罐茶的意思,可生津解渴,乃本地鄉土特產,價賤名俗隨處可見不是什麼稀罕物。倒是你我三人今日以「劫」結緣,引茶話物,也算有了因果,我已久不經世事,等下待事務平息,報個生辰八字,送你們到紫黃大殿上柱香,然後隨我去山中靈樹截段還願枝吧」。我倆獃獃的點點頭,一時不知道怎麼接話。老道說完施施然閉上雙眼,竟是再也不搭理我們了。
茶水入喉清涼可口,隱有甘甜還夾雜著微香,室中氣氛靜謐凝滯,在這特殊的環境里時間過的不知快慢,彷彿很久也彷彿就是一瞬。這一刻我有種從未有過之從容和滿足的感覺,無謂憂傷也無謂煩惱,不懷念過去也不奢望永恆,自由彷彿若鐘擺放任著時光流逝而僅僅感受著自己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