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115相思積歲月(7)
因為傷勢不算輕,陸勝男現在還不宜下床走動。然而若是要繼續這樣在病床上躺三個月,陸勝男覺得自己渾身的骨頭都能躺得發霉。所以每次向暖來的時候都會禁不住陸勝男的歪纏,借來輪椅推著她在住院樓下的花壇走走。
夏季的夜晚總是來得遲,向暖推著陸勝男走在由光滑的鵝卵石鋪就的小道上,小小的顛簸也能讓陸勝男感到來自胸口的疼痛。
「沒事吧?」向暖擔憂的看了她一眼,「都說讓你好好躺著了……」
「再躺下去,我懶骨都快翻天了!攖」
「懶得說你!」
陸勝男笑笑,向暖推著她坐在了長椅上。
正是八月初,江城夏日炎熱,晚間熱度雖然消退了不少,卻依舊灼熱。空氣里流動著熱流,不多時陸勝男和向暖就出了一身汗,黏糊糊的,頗不舒服。
然而即便如此,不大不小的花壇周邊依舊有很多身著病服的病人在散著步,彷彿絲毫感受不到這樣的悶熱償。
「勝男,等你出院了,重新找份工作吧?」向暖忽然開口說道。
陸勝男微微一怔,沒有想到向暖會再提起這個問題來。在她去盛世上班後半年,向暖就提起過這個話題,只是彼時她正對職場心灰意冷,並沒有同意,再者要照顧安安,這樣日夜顛倒的工作再合適不過。是以,這個話題也就不了了之。
「怎麼忽然說這樣的話?」
「我想過了,等你出院,我就把安安接回身邊照顧,等到安安三歲的時候就可以送去託兒所了,也不用怎麼費心。雖然盛世工作不算差,但是這樣日夜顛倒的生活對一個女人來說還是不太適宜,並不是長久之計。」
「我暫時沒想換別的工作……」
「你還在為當年的事情耿耿於懷?勝男,並不是所有的企業都是那樣無情的。」
這麼些年過去,世道早已不同。遍地是大學生的年代,她曾經敏感的身份現在也掀不起太大波瀾。其實陸勝男未必不知道,只是想著曾經勞心勞力為之效勞的公司那樣輕而易舉地放棄她,難免心寒。
她比別人豁達,卻也比別人都要敏感。
陸勝男看著頭頂枝繁葉茂的榕樹,棕褐色的氣根垂吊而下,晚風起時,還悠悠晃動著。
「暖暖,我又何嘗不知道,我不可能在盛世工作一輩子。可是,我現在並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麼,再者,趙恆之待我不薄,總得和他說一聲。還有陸叔叔的病,到現在我心裡也沒底,到底需要多少錢。所以……」
向暖點頭:「我還有些積蓄,你要是差錢,記得和我說。」
陸勝男笑笑,溫和地點頭:「放心,我不會和你客氣。」
「少來,我還不知道你?」向暖擺明了不信。
陸勝男最是獨立,要強得要死,當年若不是被逼得走都無路,向暖覺得或許自己一輩子都看不到她那樣無助的神情……
陸勝男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笑。
「你把安安接回身邊,子豪那裡,你要怎麼說?」
向暖隨手摘了片樹葉,指尖劃過細小的葉尖,半晌才喃喃道:「勝男,你知道當我得知是江意如傷了你的時候,我在想什麼嗎?」
「那時候我在想,若不是我自己作死,要和熊景天在一起,你也不會傷成這樣。可是這樣的想法,很快被害怕子豪知道的恐懼覆蓋。」
「勝男,我貪念了白司念的溫暖那麼多年,可是直到那天,我才知道,現在的自己,想要抓住的是什麼。我會把所有的事情告訴子豪,從白司念到安安,再到熊景天……」
說到最後,連陸勝男都聽出了她語氣里的忐忑和不確定。
陸勝男瞭然,握住了她微微顫抖的手:「我想,子豪會懂的。」
向暖苦笑一下:「你不用安慰我,我都明白的。白司念還可以說是年少輕狂,可是熊景天……」
陸勝男也不知道該怎麼勸解,事實上她也明白,向暖說得沒錯。任是誰知道自己女朋友在和自己交往期間還做著別人的情人,想來都無法輕易原諒。
而高子豪,骨子裡是那樣一個驕傲的人。只是在他和向暖的感情里,願意付出罷了。
然而陸勝男並沒有戀愛的經驗,對於如何和另一半相處,她實在無從談起。
「左右不是分就是合,他若是接受,我們就結婚,若是難以接受,大不了就分手吧。」
「未必會有那麼糟糕……」陸勝男的安慰顯得蒼白無力,「你是從心裡愛上高子豪了嗎?」
然而這個問題,直到向暖走的時候她也沒有得到答案。
?
陸勝男其實沒有想到會見到江意如。
江意如來的時候她剛吃過午飯,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看書。
「其實我沒有想到會找錯人,真是抱歉。」江意如戴著墨鏡,穿著黑白格子的套裝,輕薄簡練,領口處還圍著一條紗巾,很是怪異。
不管怎樣,卻不復當晚陸勝男初見她時的意氣風發。
想來這樣糟心的事情,的確是會讓人心灰意懶。
陸勝男其實心緒是複雜的,對於江意如找人打向暖卻陰差陽錯打了自己既憤慨,卻又心生憐憫。還有向暖插足她婚姻的淡淡愧疚……
陸勝男合上書頁,淡淡一笑:「不過是一場誤會。」
兩個女人都沉默了,她們原本就沒有什麼話可以說。
「其實我是嫉妒向暖的。」良久之後江意如忽然開口,「她年輕,美貌,充滿活力。那樣鮮嫩,好似有無限可能。我呢,不過是人老珠黃,既不懂浪漫,又不解風情……」
陸勝男並不想聽她訴苦,然而未等她開口,江意如忽然摘下墨鏡,接下了脖子上的紗巾。
眼角青紫,白皙的脖頸上遍布泛紫的掐痕。
陸勝男心裡一跳,又聽見江意如說:「你看,我陪了他十幾年,為他生兒育女,操持家務,管理公司,到頭來,不過是換來這樣狠心涼薄的一紙離婚協議。」
「我不同意,他卻急了眼,差點兒掐死我。若不是家裡保姆的阻止,說不得我現在就是屍體一具。」
陸勝男驚駭不已,有些心慌,江意如脖頸上的紅痕那樣觸目驚心,好似催魂符,讓人心驚肉跳。熊景天看上去那樣溫和,竟然會這樣粗暴?
而讓陸勝男更不安的卻是江意如言語間的淡漠平靜,絲毫不見當晚對她針鋒相對時的憤懣與咄咄逼人。
江意如忽然伸手戳了一下陸勝男的下肋,陸勝男猝不及防,疼得直抽氣。
「疼嗎?我想也是。真是對不住!」江意如收回手,面無表情,讓人看不清她在想什麼。
陸勝男隱隱有些不安,挪了挪身體,離她遠了一些,靠近按鈴,想著若是她再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她就按鈴叫人了。
「怕嗎?」江意如嘴角綻出一抹笑,「應該是怕的。像常橋那樣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被人打斷了肋骨也會怕,更何況是你……」
「你說什麼?」陸勝男詫異地看著她。
「你還不知道吧?」江意如眼波流轉,幽幽一笑,「也不知道常橋得罪了誰,前兩天被人堵在停車場揍了一頓,斷了三根肋骨,折了一條腿,鼻青臉腫的可真像戲里的花臉。」
陸勝男心底湧起異樣的情緒,尚來不及分辨這樣的情緒由來,又聽見江意如說:「你知道是誰下的手嗎?」
陸勝男微涼的手指摩擦著輕薄的被面,心裡翻江倒海,她如何不知道,世上沒有這麼巧的事。前腳她被人打了,後腳參與人之一常橋就被人揍得這樣凄慘,她知道不是巧合。
可是,她的朋友寥寥,而能為她做到這一步的,她並不知道有誰。趙恆之是生意人,這樣得罪人的事他不會做,向暖家裡位高權重,這樣授人以柄的事也斷然做不來,至於宋煜然,更不可能做這樣的事。
那麼,唯一做得到,又勉強算是朋友的人,只剩一個……
江景白。
陸勝男只覺得胸口傷處越發疼痛起來,酸酸澀澀,說不清在自己心臟里肆意遊走情緒是歡喜還是難堪。手指抓著薄被起了深深的摺痕。
看到陸勝男臉色變了又變,江意如笑笑:「看來你是真不知道這事。」
陸勝男不答,江意如似乎也並不希望她回答,起身走到窗檯前,看著窗外,久久沉默。
「陸小姐,錯手傷了你我很抱歉。可是,現在我表弟也因此受到了懲罰,我們就此兩清。」江意如站了很久,才回頭對她說,「我已經失無可失,還有什麼好怕的。」
可是這話,卻更像是自言自語。
陸勝男正心慌意亂,並沒有聽仔細。直到江意如走了,陸勝男都未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