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相思積歲月(8)
你應該是一場夢。
所以,我應該是一陣風。
——陸勝男
八月底的時候,陸勝男已基本可以下地了,只是還不能長時間站立行走。她極為討厭醫院蒼白的壁色,望過去,好似死氣就從這樣冰冷的牆壁里透出來,讓她坐立難安。
向暖拗不過陸勝男的堅持,在八月三十一日這天來接她出院。
在醫院住了一個月,來的時候是帶著一身傷別無長物,走的時候卻收拾出來一堆慰問品,五花八門。
各式各樣的書籍,玩偶,iPad,CD機……
「哎,終於要刑滿釋放了。」陸勝男坐在沙發上,看著向暖不耐煩地折騰著衣櫃里的物品。
「我說,你要不要說得這麼可憐。」向暖丟了個白眼給她。
陸勝男托著腮幫子看著她,但笑不語。
「宋煜然是白痴嗎?你又不是十來歲的小姑娘了,送你這麼多玩偶,這個人有毒吧?」
在收拾出第三個玩具熊的時候,向暖徹底怒了:「安安都沒有你這麼多……」
「嗯,陽台上也不知道那一箱玩具車是誰買的……」
「你和安安能比嗎?你好意思?」
或許是因為她的童年並不怎麼美好,所以對於毛絨類的玩偶,她一直都心藏歡喜。所以某天宋煜然來探病問她有沒有什麼特別想要的東西時,她鬼使神差地說想要一個毛絨絨的玩偶,宋煜然竟然罕見地沒有嘲笑她,還接連買了好幾個。
夜深人靜,疼得無法入眠的時候,抱著那些毛絨絨的玩偶,她才好過些。
因為要出院,陸勝男心情格外歡暢。也不理會向暖的抱怨。
一個月的時間,好似什麼都沒變。
宋煜然開著他的鮮艷的紅色賓士來接她們,白色的襯衣因為被汗水浸透,貼在他瘦削的背上,隱隱可以看見漂亮的蝴蝶骨。
「哎呀,熱死了。怎麼也不挑個涼快的日子出院?」剛進門,宋煜然就抱怨著。
向暖十分優雅的翻了個白眼:「難道出院還要看天氣預報?」
「不看天氣預報看黃道吉日嗎?」宋煜然鬆了松自己的衣領,解開了襯衣的第二顆紐扣,露出好看的鎖骨。
「我媽還真的翻了黃曆,說今天是個好日子。」
宋煜然:「……」
陸勝男很無語:「我一直以為出院是看病情的……」
「哈哈,」宋煜然嘿嘿一笑,「隨口說說嘛。」
等向暖和宋煜然把大包小包都拎到車裡時,陸勝男拄著拐杖彆扭而緩慢地剛從電梯里走到一樓大廳。
彼時正是下午三四點的光景,大廳依然人來人往,地面光潔,即使拐杖用了快一周,她依舊不怎麼習慣這樣的行走方式,走得格外緩慢了些。
「哎,你怎麼自己就下來了?」宋煜然小跑著走近她,有些不滿,「不都說了等我們嘛?」
向暖緊隨其後,只是笑:「知道你著急出院,也不至於這麼一時三刻的都等不了吧?」
「要不,你也這樣被禁足一個月試試?」
向暖舉手投降:「我什麼都沒說。」
宋煜然嫌陸勝男走得慢吞吞的,又不敢催促,怕陸勝男一個不小心摔著,卻又沒有耐心等她慢吞吞地走到停車場。想了想,十分認真地建議:「哎,陸勝男,我背你過去吧。你這樣龜速,急死我了。」
「不要……」
「這個主意不錯,」向暖一臉贊同,「安安都比你走得快……」
安安已經會小跑了,雖然時常會摔倒,可是卻異常能跑,向暖老抱怨通常一個不留神安安就邁著小短腿跑遠了。
於是,向暖和宋煜然不顧陸勝男的反對,收了她的拐杖,宋煜然強行背著陸勝男往外走。
「哎,我現在是病人,你們就不能尊重尊重我?」趴在宋煜然的背上,他溫熱的脊背和自己那樣緊密地接觸,陸勝男有些彆扭,又有些不好意思。
在醫院住了一個月,雖然每天好吃好喝地供著,又萬事不操心,但是陸勝男依然單薄。宋煜然小心翼翼地背著她,可真是輕啊,他默默想著,絲毫不在意陸勝男的抱怨。
江城夏天真是熱,明明大廳里有中央空調,剛剛還涼爽的空氣,在觸碰到陸勝男的身體的時候,宋煜然就覺得自己後背好像被熱浪打濕了。
她的腿有傷,得輕點兒。宋煜然暗暗想著。
出了住院樓的大廳,蟬鳴聲在夏日裡鳴叫得歡暢,和灼熱的氣息一起,從四面八方湧來。
然而行走間,屬於女人獨有的柔軟貼在他後背上,是個男人都會臉紅心跳吧?當這女人變成了陸勝男的時候,宋煜然覺得心裡簡直起了海嘯……
「哎呀,陸勝男你能不能別動?也不怕摔著你?」在陸勝男又一次向後仰的時候,宋煜然終於出聲。
陸勝男有些訕訕,她還是覺得這樣的姿勢有些彆扭,忍不住想要和宋煜然保持些距離。嗯……太親密了些。
「我剛剛只是覺得下巴碰著你頭髮有些癢。」
「那你就把下巴擱我肩膀上,別再動來動去的了。我難受!」宋煜然兇巴巴的回到。
「哦……」陸勝男順從地將下巴擱在了宋煜然的肩膀上,只盼著這段路能趕緊走完。
陸勝男的頭就擱在自己的肩膀上,她瑩白的臉幾乎挨著自己的耳朵,宋煜然的心驟然一緊,莫名的緊張讓他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懊惱自己剛剛不算好的語氣。
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胸腔里好受了些,宋煜然盯著前面的路,走得十分小心,怕步調忽然的變化會讓陸勝男胸口的疼痛加劇。
「咦,宋煜然?」
眼見停車場里那輛十分騷包而醒目的紅色賓士近在眼前時,陸勝男忽然聽見有人在宋煜然的名字。
顯然向暖和宋煜然也聽見了,宋煜然停住腳,回頭望去。
陸勝男趴在宋煜然的背上,也隨著他一起,看見了後面的人。
江景白,段墨,還有,陳默。
熟悉的眉眼,卻是陌生的表情。陳默白色的棉布裙,和她的臉色一樣蒼白。段墨雙手插進褲袋裡,依舊掛著痞痞的似笑非笑的神情,好似看客,漫不經心看了她一眼。
也或許,段墨根本沒有看她,只是她的錯覺而已。陸勝男默默地想,手指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宋煜然的肩膀。
這一個月來,她一直在反覆想著江意如的話。那個傷了常橋的人,她既盼著是江景白,又盼著不是他。
段墨也不曾再見過,江景白更是無從得見。其實陸勝男比誰都明白,即使見了,她不會,也不敢問上一句,為她出氣的人,究竟是不是他。
「這麼巧?你們也來醫院?」
向暖有些無語:「宋煜然你這不是廢話么?」
「嗯,默默有些不舒服。」江景白不在意地回了一句,轉而問起,「陸勝男你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前段時間從樓梯上摔了一跤,」陸勝男搶在了宋煜然前面開口,宋煜然慣會落她臉,實話實說就太沒形象了。
「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這就出院了。」陸勝男又補了一句。
「哎呀,景白不和你說了,下次有時間再聊啊。陸勝男沉得跟豬似的,累死我了……」
陸勝男揚手就狠狠地敲了一下宋煜然的頭:「你才跟豬似的……」
江景白眯著眼見看著他們,漫不經心地回了句:「好。」
從江景白的訂婚典禮回來以後,其實她真的沒有想過以後要和江景白再怎樣。只是,或許思慕的時光太過漫長,所以在重逢后這樣短暫的時間裡,她還沒有學會怎麼才能不在意。
不在意他和陳默形影不離的出現,不在意他的漠視和漫不經心。
祝他和陳默幸福或許是假的,可是,祝他幸福,卻是真的。然而這樣的心情,揪著她的心臟,無處安放。
陸勝男坐在車座上,宋煜然體貼地為她系好安全帶。車內的冷氣讓她有些發暈的腦袋沉靜下來。
是錯覺嗎?陸勝男捂著胸口,肋骨斷裂的地方好似隱隱作痛。
可是閉上眼,都是剛剛江景白白色襯衣黑著臉的模樣。那樣不真切,遙遠而模糊。
「陸勝男,你沒事吧?」
宋煜然透過後視鏡,有些擔憂地看著陸勝男發白的臉色問道。
「沒事,大概是今天起得有些早,有點兒困。」
坐在旁邊的向暖忽然伸手,捏了捏她的手背。
「睡會兒吧,」車正好從來時的道上緩緩駛過,陳默正挎著江景白的胳膊仰頭和他說著什麼,向暖的聲音低了下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嗯。」陸勝男低低地回應。
都過去了,她真切地感受到。江景白於她,應該就是一場夢。
所以,她應該是一陣風。
夢醒了,風過了,他還是陳默的江景白,而她,卻只是陸勝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