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劍宗風雲起 第八章 問劍山中有講究(二)
涼亭之中,蔣琰道:「那這機關想必會是虛虛實實,方才不負問劍山大名鼎鼎。」
陳清風微微頷首。
水幕那邊,眾人眼中的小山一覽無餘,每個少年的動作都看得一清二楚。
剛才那兩個掉落少年的長輩仗著虎背熊腰表示不服,已經被劍宗弟子輕鬆驅趕了出去,空出了兩個座位。
少年們陸續發現了機關,開始了向上的攀登。
有人步履極快,很快就走了八級台階;
有人不疾不徐,走了五六級,比如裴鎮與崔雉等;
還有人走得極其緩慢,不得其法或是謹小慎微,反正所走不過二三級,這其中就有雲落、瘦弱少年和江東明珠陸琦。
水幕下有的就開始竊竊私語,文偉聽得真切,無非是那些江東明珠莫非名不副實,徒有其表之類的,間雜著還有些同情雲落的悲慘遭遇的,講著些高深的福禍相依的道理。
聽得文偉只想笑。
第八級台階上,一個少年熟練地伸手一摸,這次的機關還挺大,一下就摸到了,趕緊一按,還未往上邁步,眼前一花,已經站在了山下,旁邊有劍宗弟子提醒道:「對不起,你出局了。」
少年不明就裡,青衫人清冷的聲音道:「八級之後每個台階有兩個機關,一對一錯。」
少年登時悔青了腸子,扭頭一看,身旁還站著好幾人,同樣垂頭喪氣。
但也有少年隨手一摸,隨手一按,又順利地往上走了一階。
「運氣也是修行的一部分,尚書大人覺得對么?」陳清風又給蔣琰續上一杯清茶。
蔣琰點點頭,發現那個隨手按對了的少年在第十級台階時,終於按錯了,身形消失在石階上,陳清風的聲音響起,「但只靠運氣,卻走不遠。」
蔣琰覺得這問劍山果然有門道,眼神盯著雲落的一舉一動。
雲落踏在第八級的石階之上,依舊按照之前的習慣將整個台階摸了一遍直到摸到兩個機關時,心中方才大定,開始細細琢磨這兩個機關的區別。
區別很簡單,凸起處刻了兩個清晰可見的文字,「正」「誤」。
確認再無別的機關之後,雲落在正字機關上按下,腳步沉穩地踏入第九級。
站在第十一級台階上,雲落步履沉穩,同樣的兩個機關,同樣的正字,同樣的屏障頓消。
左腳穩穩踩在第十二級台階之上,右腳剛一離開十一級台階,一股罡風鋪面襲來,雲落連忙將右腳踩實,堪堪穩住身形。
從水幕中看去,十數位少年倒飛出來,掉落在山下,所幸有一股柔和之力相護,並無大礙。這些少年皆是在在前十一級上走得快速而又順利,誰曾想踏入十二級的一瞬之間,自己已經落了山。
見此情景,蔣琰疑惑地望向陳清風,陳清風也不端架子,解釋道:「第十二級開始直到第五十五級,就是純粹的考驗毅力的了,大道朝天,沒有堅韌的心志毅力,怎麼能去走完這長路漫漫。」
蔣琰問道:「那為何不設提醒?」
陳清風呵呵一笑,「大人何必明知故問,修行路上的瓶頸困難說來就來,何曾有過預警。一路順風順水,放鬆警惕,陰溝翻船的事我們還見得少了么。」
蔣琰點點頭,「受教。我更期待問劍山後面的學問了。」
裴鎮艱難地弓腰立在台階上,嘴裡恨恨地道:「劍宗的人真他娘
的陰險啊,小爺差點就著了道了。」
嘴上這麼說,其實他這一路走得不比雲落馬虎半分,看著一片霧茫茫的前路,咬了咬牙,繼續朝上。
崔雉身形微微晃動,一身武技竟是比雲落和裴鎮還要好,罡風鋪面,略顯凌亂的髮絲被吹得緊緊貼在額頭,微眯著眼睛,邁步跨出。
陸琦站在第十二級台階上,有些苦惱地看著自己身上的衣衫,好像稍稍寬大了些,這會兒被風吹得衣帶四處亂舞,連帶著髮絲一起,「狀若瘋魔?」小聲嘀咕了一句,將那些多餘的衣帶要麼扯掉,要麼系好,看著前方,面容漸漸堅毅。
雲落曾經攙扶過的瘦弱少年雙目緊閉,剛才那陣罡風差點將他吹得跌落出去,幸好他機靈,一個驢打滾,在石階上蜷作一團。此刻他已經坐起,平復了呼吸,咬了咬牙,又一頭朝上面扎去。
雲落腳踩在第二十二級的石階上,整個人已經被風吹得麻木了,感覺整張臉都沒有了知覺,耳朵里一直回蕩著呼嘯的風聲,人似乎已經成了一張紙片一樣,單薄搖晃。
他已經在這裡停了有一會兒了,他在想十一到十二之間來了個猛然的轉變,這二十二到二十三會不會也有這樣的設計。
正是這樣的謹慎和思考,讓他艱難地活過了許多人都活不過的十六年。
略微恢復一些,看著前方的一片白霧,終歸是要繼續走下去的。
艱難站上第二十三級台階,雲落一陣苦笑,風驟然停了,可世界並沒有就此安靜,此刻的他彷彿置身天河之下,只是這天河有個窟窿。
渾身的衣衫瞬間濕透,眼前彷彿掛起一層又一層的珠簾,幾乎看不見前路。
陣陣寒風吹過,衣衫已經起不到任何的保暖作用,反而濕濕地黏在身上,非常難受。
強忍著身體的痛苦,雲落艱難地朝前方邁步。心裡想著,不知道裴鎮怎麼樣了。
從山下看,裴鎮其實跟雲落挨得很近,但他此刻嘴裡卻在碎碎念著什麼,仔細一聽,「不知道那兩個小娘們是不是也淋成了這樣,要是小爺能在旁邊看著就好了,那身段兒,嘖嘖。」
雲落聽了想打架,陸琦聽了想殺人,崔雉聽了直接滅門。
陸續有少年受不了這樣的刺骨冰寒,凍得嘴唇發紫,往後一倒,被送去山下。
問劍山上的人只剩半百之數。
等候處巨大的水幕上並不會顯露出山上的風雨,一個個少年人的動作在他們看來奇怪又滑稽,但他們依然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關心的身影,每當有一個少年或少女失敗出局,都會伴隨著一聲發自肺腑的嘆息或哀嚎。
涼亭之中,陳清風搖搖頭,「才到雨落,就少了這麼多,我們的選材真的受限太多了。」
蔣琰不置可否,有的事他心知肚明,但礙於身份,確實不能說。
陳清風並不勉強,牢騷發過了還一直念叨就惹人煩了。看著艱難攀爬的雲落道:「此子心性著實不錯。」
蔣琰微笑道:「孤兒。自強慣了。」
陳清風故作釋然地點點頭,心裡卻愈加狐疑起來,他並不相信一個孤兒值得國相如此關照,還派來蔣琰到場。
此刻便仔細看那少年,試圖去尋找一絲線索。
雲落並不知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的眼中只有向上。
腿已經凍得發麻,手指早已沒了知覺,但還是要手腳並用地向上,因為這石
階在結了一層厚厚的冰,異常濕滑。
手指緊緊摳進石板的縫隙中,不知何時有一塊指甲已經悄悄斷掉,指尖剛滲出一絲血跡,便凝固在傷口上。
三十一,膝蓋重重地磕在石階之上,微微腫起。
三十二,左手手指的一塊指甲又被縫隙的邊緣戳掉,他渾然不覺,狠狠抹了把臉,將眼睛睜得開了些,再次抬頭。
三十三,幾乎用盡了全身的氣力,雲落滾上了石階。
他雙膝跪地,雙手支撐,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想到接下來還有的六十六級台階,顧不上休息,略作休整就要向上。
忽然間雲消雨霽,眼前的白霧也瞬間消散。
山中眾人眼前一片清晰,一個聲音突然在眾人耳邊響起,「山上還剩五十二人,最高者崔雉,四十一級;最低者符天啟,二十五級。爾等皆有一刻鐘時間休整,一刻鐘后,問劍山重啟。」
雲落四下張望,發現裴鎮正在自己的斜上方朝自己擠眉弄眼,手舞足蹈,卻見他臉上煙熏火燎的,發梢都有些微微捲起,疑惑地問道:「你咋了?」
裴鎮擺了擺手,對著自己用唇語說道:「聽不見。」
雲落這才明白,此刻的山中只能看,不能聽。
於是朝裴鎮做了個努力的手勢,裴鎮點點頭,朝上面一指,雲落隨著他的手指看去,一襲玄衣的崔雉也如裴鎮一般煙熏火燎的,盤坐在地上,神情依舊清冷。似乎感應到了雲落和裴鎮的目光,她睜開眼睛,朝著裴鎮倒豎一根大拇指。
裴鎮伸出兩手,一手倒豎,一手直立,然後兩個指腹狠狠地親在一起,一臉賤笑。
崔雉猛地一怒,又想起此刻在問劍山中,索性閉上了眼睛,眼不見為凈。
看得雲落呵呵直笑,示意裴鎮自己小心,然後也盤坐下來休整。
身體恢復之後,指尖傳來的鑽心疼痛被他強忍著,眉頭只是略微皺起。
裴鎮已經將信息告訴得很清楚了,接下來的階梯中有火,而且直到崔雉所在的四十一級依然如此,那麼他就要提前準備好,比如喝下一肚子的水。
像剛才那樣的無聲交流在此刻的問劍山中比比皆是,有挑釁的,有不屑的,有互相鼓勵的。
「這就是你們的用意?」涼亭之中,蔣琰轉頭問道。
陳清風嘿嘿一笑,「讓他們休息休息。少年人身子扛不住。」
蔣琰心中瞭然,自言自語道:「會不會有些不公平?」轉瞬間又搖搖頭,自嘲道:「我真是處理政事習慣了,大道修行哪兒來的公平可言。」
陳清風再為蔣琰續上一杯茶水,蔣琰玩味道:「我又不用被火烤,喝那麼多幹嘛?」
陳清風:「啊?」
整個隊伍的最下方,那個名叫符天啟的瘦弱少年無視從周遭投來的嘲諷目光,面朝山上,以背示人,低頭思索著,從水幕之上看來,似乎是羞於見人。
於是在等候處巨大的水幕下,被裴鎮戲稱為王中王的男子嘲諷又挑釁地看著符天啟的邋遢師父,誰知對方居然無動於衷。
毫無徵兆地整座小山的天地又重回之前的樣子,符天啟猛然睜眼,手指微微滑動,似乎在空中寫著字,隨著他的指尖劃過,有些雨水似乎被微微改變了方向。
身前傾盆的雨幕,在他的指尖微微漏出了一個空隙,符天啟滿意地收手,起身,向上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