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劍宗風雲起 第九章 我是個狠人
雲落狼狽地趴在石階上,不是他不想站起來,實在是已經虛脫到了極點。
嘴唇已經乾裂,頭髮微微捲曲著,身上電光遊走,甚至還散發出一股肉香味。
對比起剛才如同置身烈火煉獄之中的十一級台階,此刻的雷電轟擊暫時還無法對他麻木的肉體造成太多的感覺。
四十五級,還未過半,似乎已經油盡燈枯,想著還剩下的長路,雲落心中閃過一絲放棄的念頭。
狠狠甩了甩頭,將這個懦弱的念頭驅散,目光重新凝聚起來,不知從何處生出一股力量,讓他艱難地撐起身子,從趴著到跪著,從跪著到站著,顫顫巍巍地抬起右腳,朝第四十六級一腳踏出。
更強烈的電光張牙舞爪地將雲落籠罩在其中,極度缺水的身體止不住地發抖,他卻一改之前的穩重,用盡全力朝上飛奔而去。
他從第五十五級石階上猛然躍起,撞入第五十六級石階之上。
此刻的山上僅剩三十一人,風起、雨落、火焚、雷擊,四個極端惡劣的考驗之下,大多數少年都無奈出局。
水幕之下,椅子已經空出了一大半,看著被送到山門前的自家孩子的慘狀,心疼不已的長輩家長連忙趕去陪伴,所幸劍宗給每位少年人都餵了一顆丹藥,據那弟子說,此葯凡人服之,強身健體、延年益壽;若有修行根骨之人,則可輔助修行。
聽得有那麼些家長在暗自埋怨劍宗之人,為何不先交給他們,就這麼草率地餵了下去。
剩下的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山中,漸漸知曉這些少年在經歷著什麼之後,也有不少人一臉糾結,既希望自家孩子能夠走得更高更遠,又不想他經受那樣的苦難。
此刻的雲落卻沒經受什麼苦難,他安靜地躺在襁褓之中,一個清瘦儒雅的中年男子將自己輕輕抱起,在他的臉上親了一口,隨後將他交到了一個人的懷抱中,他們在說著些什麼,但自己一個字都聽不見,隱隱覺得這個人身上的氣味有些好聞,正疑惑間,外面秋風驟起,片片黃葉在風中打著卷落下,一道衝天的劍光亮起,他眼前一黑,沒了知覺。
醒來之時,他正御劍而行,高高地站立在九天之上,作為天下有數的大劍仙,他已經漸漸查明了自己父母身故的真相,關於困擾自己的那個怪夢,馬上就要得到答案了。答案就在前方,大端王朝的都城,天京城中。
飛劍緩緩減速,風聲逐漸變小,雲落這才忽然感知到胸口微微發燙,隔著衣服伸手一摸,好像是有什麼東西。
連忙順著脖子上的線拎出來一看,卻是一個小小的吊墜,雲落伸手欲將其拿著仔細打量,就在手與玉墜接觸的那一瞬間,天地驀然一變。
雲落從石階上睜開眼,剛才那是幻境還是自己的夢境,莫不是累極了居然在這兒睡著了?
一切都和剛才不一樣,除了一件,就是自己胸口的玉墜真的在微微發燙。
雲落拿出來,仔細地看著,回憶起當年得到這個玉墜的情景。
自己那時還很小,被巷子里的孩子欺負了,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突然眼前出現了一雙特別漂亮的繡花鞋,自己抽泣著抬頭看去,一個很漂亮的阿姨牽著一個同樣可愛的妹妹正走到自己身邊,她伸出溫柔的雙手,輕輕捧著自己稚嫩的臉蛋,問道:「這是誰家的小傢伙啊,怎麼把
自己弄成一個小花貓啦?」
自己一聽,心裡不知道什麼地方被猛戳了一下,本來已經漸漸止住的眼淚突然噴涌而出,抱著漂亮阿姨的腳,嚎啕大哭起來。
乾淨的碎花長裙被糊得一團黑一團灰的,漂亮阿姨也不介意,只是眼見自己哭得厲害,一時又沒有什麼東西哄自己,便解下脖子上的一個吊墜,在自己眼前晃蕩著,「快看這裡,看這裡。」
自己的目光果然被小吊墜吸引了,隨著吊墜一晃一晃,獃頭獃腦地伸手去抓在手裡。
漂亮阿姨問道:「喜歡?」
自己猛地點頭,緊緊攥住小小的吊墜。
漂亮阿姨稍稍猶豫了一下,便乾脆將吊墜給自己脖子套上,兩手一拍,露出溫柔的笑意,「送你了!」
緊接著問道:「你家在哪裡,家裡父母呢?我送你回去吧。」
自己眼神一黯,指了指自己的小破屋,低著頭,小聲而怯弱地道:「我沒有爹娘,我是個孤兒。」
漂亮阿姨的眼中登時瀰漫起了一陣水霧,轉頭跟身旁的小姑娘道:「隨荷,我們請大哥哥去我們家裡吃飯好不好?」
從此,孤兒不孤單。
石階之上,雲落淚流滿面。
伸手抹了一把淚水,轉身看著上面的石階,將吊墜緊緊捂在胸口走了上去。
涼亭之中,茶壺的水已經續了好多次。
蔣琰靜靜地看著水幕上少年們的各色姿態,輕輕道:「還有幻境,問劍山真的是名不虛傳。」
陳清風感慨道:「上古遺寶,確實超乎我等想象。」
「總不至於每階一個吧?」
「哈哈,那這測試恐怕沒有個十天半月完成不了。中間這十一階其實可以算作一個考驗,心境之中潛藏的念頭慾望,在這幻境之下皆無可遁行,引著人沉迷其中。同時,過往人生之中的種種心劫都將化作阻礙,若心生悔意或是懼意,便無法主動醒來。」陳清風凝視這雲落的身影,「果然不愧是國相和蔣大人看中之人,果然心境通透。」
蔣琰端起茶杯,默默喝了一口,沒有接話。
在山下的巨幕相對的一個山包上,悄悄地出現了三個身影,其中一個中年男子嘆息道:「老莫啊,你太心急了,沒做好準備就發難,結果被宗主駁得啞口無言,反倒讓他成功佔據大義。」
他口中的老莫,正是之前在劍宗祖師堂中質問陳清風的紅臉老頭。
莫長老紅臉更紅,無奈道:「我哪兒想到他會突然提出來問劍山,情況緊急,咱也沒法實現商議啊。」
另一個老頭開口道:「好了,白副宗主,莫長老,事已至此,咱們還是先想想怎麼辦吧。」
最先開口的中年男子正是蜀山劍宗副宗主白清越,作為劍宗主張跟朝廷講和的一派之首,他心裡有著自己算盤。
他想了想,開口道:「這測試既然已經開始,就要將那些天才儘可能多的網羅到我們這邊。這樣我們的話語權自然越來越大,越能主導劍宗未來。」
莫長老和另一個老頭連連點頭,目光投向對面的巨大水幕,問道:「那白副宗主可是已有人選?」
白清越點點頭,「陸家和崔家那兩位必然是要爭取的,另外還有這幾個。」說完一一在水幕上為二人指出,「咱們可以搶先安
排,盡量讓這些人投到我們山頭。」
莫長老指著一個身影問道:「這個少年剛才可是最先從幻境之中覺醒的,他不行嗎?」
指尖所向,正是雲落。
白清越瞥了一眼,淡淡道:「我讓人打探過,錦城的一個孤兒而已,出身低微,說句泥腿子也不為過,靠著一副飽經風霜的身軀,能扛過前面的測試,在這幻境醒來得快,更說明經歷匱乏。後面三十多級,是屬於天之驕子的,他,沒那個命。」
「你好好想想怎麼跟崔家聯繫,爭取爭取,等崔家姑娘拿下第一之後就晚了。」說完拍了拍莫長老的肩膀,「看事情要看長遠,不要只看眼前。」
小山之上,陸續有少年慢慢醒來。
裴鎮睜開眼睛,神色古怪,轉身朝上走去,一邊走一邊嘀咕著:「娘的,老子惹不起還躲不起么,讓你們這喜歡算計的一大三小窩裡斗吧!」
崔雉也緩緩地醒來,不知何時她的已經轉為坐姿,姿態霸氣十足,仿若君臨天下。連忙起身,破天荒地有些羞紅了臉,有些膽怯地看著上面一級台階,會不會又是一個什麼幻境。
陸琦醒來時,自己正斜卧在石階上,一手自然垂放,一手撐著腦袋,一副美人醉卧,儀態萬千。對剛才泛舟四海,但看天高雲闊,沙鷗翔集,錦鱗游泳的經歷還有些意猶未盡,不過這比試還得繼續啊,拍了拍臉,試探著向上方邁出一步。
就這樣少年們漸次醒來,沒有醒來的都在一個時辰之後被判定為了出局,在美夢之中終結夢想,說不上是殘酷還是幸運。
雲落站在第六十六級的台階之上,眼神猶疑,剛才離了幻境之後的台階毫無阻礙,於是他就如普通登山一般走到了這裡。
他不相信這個將他折磨得死去活來的測試會如此虎頭蛇尾,等在後面的,必將是更加痛苦和艱難的攀登,所以他得做好準備。
他輕輕抬起右腳,又輕輕地踩在第六十七級的石階之上。
他的眉頭驟然一緊,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如雪,一股難以言喻的劇烈痛楚,沿著他踩著石階的右腳腳掌襲向腦海!
他終於了解了為什麼問劍山會有難以登頂的說法,只是這樣的輕輕一觸,便讓自己幾乎痛不欲生,而且這不是身體的痛楚,而是像有千萬根針扎在靈魂之上。
他咬著牙,驟然發力,將身後的左腿牽引上來,在台階上踩實。
又是一股劇痛,雲落兩腿一軟,跪倒在台階上。
看見雲落的樣子,山包上的白清越搖了搖頭,「積蓄不夠,底蘊不足,這不是屬於你的舞台。」
水幕下,嗡嗡聲頓起,還剩下的眾人交頭接耳地談論著,語氣之中不無惋惜、也不無嘲諷,文偉無奈地搖了搖頭,恐怕真的難以為繼了。
涼亭之上,陳清風皺著眉,微微搖頭,念力的攻擊,尤其是八十一號階梯所有痛苦都將加倍,對這個少年來說,太難了,沒有自小神魂的滋養,體魄的打熬,邁出這一步之後,恐怕他連第二步都走不出去。
就在這樣的搖頭和嘲諷之中,雲落動了,他雙手撐地,緩緩站起身來,朝上面艱難地邁出了一小步。
緊接著邁出了第三步、第四步、第五步。
蔣琰面露笑意,撫掌輕嘆,「真是個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