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Chapter 60.心的方向
少年鳶藍色的髮絲在冬日凜冽的風中被吹起一絲絲。我坐在清白的日光下,窗影被拉扯得很遠,卻在他的腳邊停下。少年白皙的臉頰下裹著厚實的灰色圍巾,當白氣在寒冷的空氣中慢慢升起時,我卻看到他那冷漠的表情在一瞬間又像是被溫柔所侵蝕,瞬間便被悲哀又柔和的表情所覆蓋。
我微微蹙著眉心,看著他走入身前的陽光,看著他在這間被光線塗滿的房間內也被鍍上明亮的顏色。
他在我面前蹲下了身子,看到被我影子擋住的他那逆光的臉上,少年藍紫色的發就像是曾經在畫冊上看到的北海道的薰衣草田。他沒有立刻抬起頭,視線在我身邊的空間逗留了一會兒,彷彿在醞釀著發言,卻在我尚未做好準備的時候,伸手握住了我落在膝上的手掌:
「蜜,你的一切心情我都明白,因為曾經的我和你一樣。」
「……」從指尖開始流淌向上的溫暖,讓我的心臟極輕微地顫抖了一下。
「所以蜜,如果你如此害怕會失去依靠,害怕再沒有一個人能夠值得背靠著去信賴的話,試著來依靠一下我好么?」他終於抬起頭,原本逆光的臉上,被從我耳邊漏出的一縷陽光,染亮了一隻眼睛。
「誒?」我彷彿預感到了什麼,猶如炮烙一般,竟立刻想要縮回手掌。然而他雖然看似溫馴,卻終究是個男孩,所以他立刻緊了緊手指。
我的手依然被他攥在掌心。
「我喜歡你,阿蜜。」
冬日溫暖的陽光下,他的這句話就像是要一縷白色的氣,即便輕快,在我聽來終究有著排山倒海的氣勢。
「……」我震驚地望著他,即便在一年前的那場談話中,我們之間的感情與態度便心照不宣。但我終究沒有阻止的了他,阻止他說出「喜歡」這兩個字。
而他說出這兩個字的時機卻是現在,在我甚至都已經生出輕生念頭的現在。
他究竟抱著…多大的自信?
但他的眼睛卻相當誠懇。在看向我的時候,甚至連一點閃爍都沒有,直白地就像是一個誠實的孩子。
——卻讓我無所適從。
「我大概真的很…傻吧?」他淡笑了一聲,「但我設想過很多次很多次,想著我們兩個坐在向陽的房間里,面向大海,面向花朵,一起畫畫。然後每一次都創造出讓彼此都感到吃驚的作品,然後互相笑著下一回要畫出讓對方更吃驚的東西。」他扯起嘴角,「這個夢想,已經想了很多次,一直都沒有辦法從心裡抹消掉。」
「……」震驚的目光因為他的話而漸漸放下,我望著面前的那個青年,他的目光中寫滿了誠懇,充滿了對於人生的希望。
父親曾經說過,在他死後,會有一個人代替他幫我走下去。
我盯著面前的少年,我在思考那句話的意義,那個人…難道就是面前的這個人?
可腦海深處很快就閃現了一個身影,夾雜著冬季的寒冷,連說話時都會帶上白氣。他站在門外望著我,望著…隔著一層白紗的我。
我深深閉了下眼睛,我明白自己希望的那個人不是他,所以我抿緊了雙唇。對於他的表白,我沒有說一句話。我只是伸手捂著自己的額心不作聲。這是我的固執,固執地想要堅持自己的想法,堅持未來的走向。
——雖然那走向根本就不是我內心深處最為渴望的!
我沒有回應幸村的話,在慢慢將手指從他掌心抽回以後,我便默默將它挪到了輪椅兩邊的輪子,操作著它走出了房間。
我需要一個人靜一靜,現在開始,我不想再聽到任何與繪畫有關的內容,我不想再依靠任何人,我不想再聽到任何擾亂我想法的東西。
我明白這一定傷了許多人的心,但要知道,對於這樣的事情,就算是我,也像是在和愛戀的人分別一樣痛苦。
我們彼此,沒有一個人好受。
……
兩個人的冷戰在不知不覺中變為了三個人的冷戰。直到第三天,門外出現了一個有些眼熟的男子。
他年齡四十左右,身材健壯,最讓我熟悉的大概還是他的眼睛,雖然一時沒有想起他是誰,但很快,身邊的幸村便招呼起這個人:
「藤木老師,您終於來了。」
藤木…真明?!
我有些吃驚,這個人曾經站在父親攝影展的休息室里,望著我的那張畫久久沒有離去。而現在,他出現在這個地方,究竟是…什麼原因?
他從門外走進來時,目光一直都看向我,視線甚至連半點偏折都沒有,彷彿身邊的一切人一切事都與他的目的無關。從一開始,他從東京趕到大阪來的原因就是我。而那個讓他趕來大阪的人,想必正是身邊的幸村精市。
「花田蜜,真沒想到三個多月後,與你相見竟然是在這樣的場景下。」他吃驚地語調讓我感到糾結。
是啊,三個月前的我還信心滿滿的想要繼承父親的願望,想要成為武藏野大學的一名學子,想要用繪畫填充自己的人生,然後三個月後,一切卻時過境遷。
當時面對他所說的那些話,我確實下定決心去完成,然而現在,面對這個人,我心中又像是遭遇了芒刺一般痛苦。
因為我,不得不再去追憶一遍自己曾經的夢想,然後再一次被這種曾經的甜蜜擠壓得痛苦非常。
但他沒再說下去,相反,他很快便從自己的包里尋找起什麼東西。不久之後,他終於拿出了一張紙,然後緩緩將它折開。他將紙遞給我,我踟躕了一下,還是決定接下它。不久之後,我的目光中便出現了極度的驚訝:
「這……!」我抬起眼睛看向明年前的藤木先生,寒冷的天氣,他的臉頰被凍得通紅:
「是我寫的推薦信。」他解釋道,「推薦你進入武藏野大學。」
「……」我吃驚地望著他,「為…什麼?」
「因為花田同學能入學的話,我相信不久之後,武藏野大學便會明白你的價值。」
「我根本就…沒有那麼……」
「請別再小看自己了,阿蜜!」這一回,連幸村也按捺不住,大概這幾天,對我自暴自棄的模樣,他早就已經無法忍受。
「……」我終於不再吱聲,但事實上,我的心思未變太多,「但是學費……」
「獎學金。」他直截了當地說道,「只要你足夠努力,每年的獎學金足夠支付你上學了。」藤木先生老到地回答完,甚至還補充起來,「當然,如果你願意打一點繪畫之類的零工,生活費應該也不成問題。」恐怕是來之前,已經聽過了幸村的話,才會那麼流暢地將我堵死。
「住宿的話,」他微微一笑,「來我家吧!」藤木先生笑道,「家裡房子足夠大,妻子也很喜歡繪畫的孩子,就是有個五歲的女兒有點麻煩吧。」他摸了摸自己的後腦,不過樣子上,他明明顯得很是幸福。
「……」我無言地望著他,總覺得什麼甜而溫暖的感覺繞上了身體。
那個解不開的結,終於因為這個人的出現而得以脫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