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誰也不知道，回來之後的離別，是為了什麼
對於新生來說，漫長又艱苦的軍訓結束了，大家反而沒有覺得輕鬆，演練完畢紛紛跟教官道別，人的感情有時很奇怪，短短几天，卻能建立起深厚的感情，部隊不能收禮，好多同學準備了精緻的相框和條幅，自己製作禮物，表達內心的不舍。
小離穿過人群，找到了王江濤，塞給他一個黑色布袋，「你每星期都能見他，等你回去再見他，把這個給他，可以么？」小離殷切的目光看著他。。
王江濤警惕的看看四周，迅速的收起來，輕輕點頭，然後轉身，列隊登車，小離跟在後邊，不停的揮手，同學們都圍著車子慢跑，沒有人注意到小離眼中的情緒，她拚命的跑，彷彿那車上坐的，不是王江濤，而是成子木。
這一周，成子木只發過一次照片一條簡訊，照片上看不出他的汗水和疲憊，依舊一臉笑容，穿著迷彩服，小離後知後覺的發現，他穿的迷彩服，跟自己的，很不一樣。
軍訓結束后，高中生活算是正式開始，沒有了初中的輕鬆，繁雜的科目和功課淹沒了多少校園裡的笑聲，小離沒有住校，每天的時間更是緊張，報名參加的籃球社是她唯一的消遣，曲晴和邢沫她們也只有在籃球社才能輕鬆一會，午飯時間有時間限制，每個人都是來去匆匆，轉眼間，開學一個月了，成子木離開，也一個月了，這期間，倒也發生了一件小離意料之內的事。
方易對曲晴告白了，兩人在小離和邢沫的掩護下，在校園操場的牆角處，拉上了小手，小離莫名的相信了方易的話，不會因為這件事耽誤兩人的學習，小離跟著曲晴和方易了好幾天，但也真沒發現什麼，兩人依舊如往常一般，打打鬧鬧，也沒有因此拉下功課，她心裡，方才安心，也有些羨慕曲晴。。
之後，一個星期會有兩天，曲晴會和方易一起吃飯，兩人窩在餐廳二樓，吃著小菜，嘻嘻哈哈，小離和邢沫依舊每天擠在人群中，在各個窗口吃著白菜蘿蔔，也覺得其樂無窮。
然後，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小離的披肩發似乎長了一點，她紮起小小的馬尾，戴著那個只剩下一個的花形髮夾，推著車走進校園，被班上的同學圍著笑哈哈的打趣，逐漸熟悉之後，小離的性格，另她結交了不少朋友，曲晴和邢沫三人的關係，也成為了女生們羨慕的對象，因為來自青梅鎮，戲稱她們三人是高一二班的三朵青梅花。
下課鈴聲響起，第三節課外休息時間相比較來說，是最長的，有二十分鐘，校園裡立刻熱鬧起來，最後一節課是體育課，小離和曲晴邢沫手拉手去買飲料，卻被方易攔下，一臉神秘的帶著三人來到學校後門，天藍高中的後門很矮，如果不是門上的欄杆上是錐子形的柱子，只怕，早就有人偷偷跑出去逃課了，方易帶著三人來到後門，門外，一個身影背對著她們，背著黑色的背包，一身的天藍色休閑服，黑色運動鞋，小離的心跳撲通撲通的，快要跳出來。
有兩個多月了，那個背影，她依舊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然後在曲晴和邢沫的驚呼中，一個身影從門上翻身跳下來，動作迅速，身影飛快的落在地面，然後一個漂亮的起身，轉過身，揚起他們再也熟悉不過的笑臉。
方易開心的和成子木擁抱，邢沫下意識的上前了一步，卻只是笑了笑，曲晴拉著小離的手，使勁的搖晃，小離直直的盯著成子木，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方易朝成子木點點頭，拉著曲晴邢沫離開，走過小離旁邊，輕輕開口「我幫你請假，體育課沒人會注意的，中午早點回來，別耽誤下午的課就行。」。
小離下意識的點頭，直到三人離去，看著成子木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她才反應過來，卻一時間開不了口，只覺得心跳加速，這種感覺，是從未走過的。
「怎麼，才兩個月不見，名字都不會叫了，傻了？」成子木的聲音響起，小離聽著他的嗓音，心裡離沒來由的跳了一下。
可她依舊一臉倔強的抬起頭看著他，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成子木不躲不閃，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他抬起頭，滿臉笑容「張小離，我回來看你。」
張小離，我回來看你，因為，我很想你。
然後小離就笑了，笑的無比的甜，笑的無比的暖，暖的成子木心裡像棉花一樣，不自覺的，就一把抱住了眼前的女孩，她的頭髮紮起，他能清晰的觸摸到她的脖子和耳朵，那麼燙，那麼軟。
小離也微微楞了，卻沒有掙扎，心裡想著，一回來就占本姑娘便宜，成子木，你完蛋了，可是，她的雙手，卻也默默的抱緊了他的腰。
年少，悸動，粉紅色的泡泡縈繞在兩人周圍。
兩人一前一後翻出了後門，小離清楚的看到成子木的身手長進了不少，心裡知道原因，卻什麼也沒說，不甘示弱的華麗麗的翻了過去。
「成子木，你一回來就帶我幹壞事，被人知道了，到時候，你走了，留我一個人背黑鍋。」小離跟在身後，嘟囔道。
「你呀，管住你這樣張婆婆嘴，沒人會知道，再說現在在程序上，你是請假出來的，怕什麼。」
「還程序，你說話什麼時候變的這麼扭捏了，呸。」
「這叫有文化，你懂么，張同學。」。
「出去幾天有文化了，你好了不起哦。」小離一臉嫌棄的糗他，手上的巴掌也快速的落在他的頭上，「讓你裝，裝屁啊，顯擺個屁啊你!」。
「喂喂，張小離，你怎麼還是一點沒變，女孩子張嘴閉嘴的屁，你能不能淑女點。」成子木邊躲邊回頭沖她叫。
「淑女？本姑娘現在就讓你見識一下，什麼叫淑女。」小離跳起來，張牙舞爪的撲了過去。
兩人一前一後的追趕，時間彷彿回到了幾個月前，似乎只是隔了一場夢醒的時間，還是原來的他，還是原來的她。。
其實分開之後的想念雖濃，但是真的再見面，小離卻就覺得成子木彷彿從未離開，以為會有些傷感，她也預想過很多次，和他見面會不會自己丟人現眼的掉幾滴小金豆，可是現實往往是不可預知的，比如現在，她哪還有空去傷感，去多思，這廝毫不客氣的點了一大堆他喜歡吃的東西，堆滿了餐桌，幾乎花光了她這星期所有的零花錢，除了飯卡上的錢，她錢包里幾乎空了，只幾個硬幣，小離滿臉都是心疼和憤怒，哪還想起來傷感。
看著他一臉得意的狼吞虎咽，小離嘴角微微一抽「成子木，你是逃荒過來的啊，你家可是資本家，窮的只剩下錢了，你好意思糟蹋我們勞苦大眾的血汗錢啊」。
「才吃這麼一點，你就心疼了，張小離，我大老遠跑回來，坐了多少個小時才趕回來看你，你看你那小氣樣子，真是不夠意思。」成子木邊啃雞腿邊鄙視的看著小離，眼神中一閃而過的苦楚，快的幾乎看不見。
本想發火的小離，此時卻也無可奈何，任他說吧，錢也花了，還能指望人家退回來，還不如自己吃了，不能全便宜這小子。
兩人面對面坐著，桌子上堆滿了食物，四隻手不停的扒著，互相看著對方，往嘴裡送，成子木嘲笑小離的吃相，反而被小離噴了一臉的肉沫，氣的他直跳腳，可是兩人心裡都知道，好久，好久，沒有這麼愉快，這麼香的吃過飯了。
兩人找了個安靜的小公園，離學校不遠，就這麼慢慢的走著，走到一排椅子前，坐了下來，小離習慣性的靠在成子木的肩膀，閉上眼睛，享受此刻的安寧，右手腕上的白色手錶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成子木從口袋裡拿出一個黑色袋子，取出裡邊的黑色手錶，帶在自己的左手上，小離睜開眼看著他的手腕，緩緩的笑了，成子木也無聲的笑了，頭輕輕的低下，靠在她的頭上，看著頭頂的陽光，兩隻手，輕輕的握在了一起，黑白色的手錶閃著點點光芒，照亮了兩個人的心。
成子木，你能回來，真好。
張小離，我回來了，真好。
校門緩緩打開，小離手裡握著方易剛才從後門塞過來的請假條，站在學校大門口，成子木笑著看她，「進去吧。」。
小離沒來由的心裡一空，總覺得有什麼彷彿從腦海中劃過，身後成子木的手輕輕推了她一把，腳步向前，大門緩緩關上，小離回過頭，成子木的身影被隔在門外，朝她揮手，風吹過他細碎的短髮，陽光下，他的細眸閃著她看不懂的光，這一次，他先轉身離開，腳步沒有遲疑，小離忽然悵然若失，剛才，他沒有摸她的頭，沒有說再見，沒有提，，他之前離開時的那句話。
小離聽見邢沫的聲音，見她從遠處跑來，拉著她，朝教室跑去，一路上，一下午，小離都心神恍惚，說不清是為什麼，她自己也不懂。
小小年少的心裡，她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懵懵懂懂的心，對於喜歡，對於習慣，對於依賴，對於分離，她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情緒，太多太多。
推著車走進家門的時候，張天成站在院子里的青梅樹下，像往常一樣，仔細的晾著他的軍裝小離默默叫了聲「爸」，便準備進屋。
「小離，子木今天，去學校找你了，是不是。」
小離站住腳步，回頭點頭，卻看見爸爸眼裡滿是複雜的她看不懂的眼神，她心裡一震，「怎麼了？」
「你待會去成家給成爺爺奶奶說一聲，別讓他們擔心，子木他，逃課了，到現在也沒回去，你成爺爺氣的不輕。」
小離的身影在張爸話沒說完之前就已經跑了出去，推開成家的大門，走進客廳，成爺爺和成奶奶坐在客廳，看見小離進來，沒有說話。
小離楞在原地，她不敢動，因為她看到成爺爺的眼中的憤怒和失望，是她從未見過的銳利，或者說，這才是他的威嚴，本來的他，之前的溫柔慈祥，只是她的錯覺罷了。
「小離，小木今天，跟你見面了。」沒有疑問，而是說明，成爺爺的語氣嚴肅。
「是。」
「胡鬧!」
小離身子一顫，成奶奶連忙起身拉住她，轉身埋怨道「你那麼凶做什麼，嚇著孩子。」
成爺爺忽然嘆了口氣，「你跟我上樓。」
小離獃獃的點頭，跟著去了書房。
推開門，成爺爺站在書桌旁，背對著她，聽見腳步聲，卻依舊沒有回頭。
「小離，你知道爺爺為什麼帶著小木搬來這裡么？
「不知道。」。
「你知道你爸爸為什麼退役來這裡么？」。
小離猛的抬頭，眼神緊張，腳不自覺的向前邁了一步。
「你的媽媽，是我曾經最得力的部下，也是我的乾女兒，她和你爸爸，是部隊里的精英，相識，相愛，結婚，然後有了你，你知道么，你出生那天，還是我第一個抱的你。」
小離的眼眶忽然就熱了，她聽得出成爺爺語氣中隱忍的悲傷，她也知道，接下來她要聽的，也是另他不願提起的往事。
「你媽媽是為國犧牲的，那時你才兩歲，所以你不知道，你的爺爺奶奶離世的早，是郭姨照顧了你兩年，因為你爸媽很少有時間，所以現在，郭姨跟你格外親，後來，你媽媽犧牲，你爸爸便退役了，帶著你住在了青梅鎮，因為你媽媽，最愛青梅花，這裡，也是她的故鄉，可是，她是軍人，她的墓碑不能埋在這裡，她在烈士陵園裡，總有一天，你會見到的。你媽媽的死，對我們打擊都很大，尤其是你爸爸，這麼多年，他從來不願放下，也沒有在繼續找另一半，他的心裡，其實很苦。」
小離淚流滿面，成爺爺沉浸在過去的悲痛中，她不敢哭出聲，怕哭出來，就無法停止，成子木一定知道，知道她媽媽的過去，成爺爺一定告訴過他，所以，他才覺得自己可憐，對她這麼好？小離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忽然會這麼想，可是，她就是這麼覺得。
「小木的父母曾經和你爸媽在一個行動隊，關係很好，語然犧牲后，他們曾想過接你來家裡和小木一起成長，一起生活，你爸爸沒有同意，我也沒同意。」成爺爺忽然停下，轉過身來。
小離淚眼朦朧的看著他蒼老卻又威嚴的臉龐，下意識走近了幾步。
「小離，有太多事是你無法想象的，爺爺希望你，這一輩子，能安安穩穩，在這裡平安快樂的長大，工作，有自己的生活，我沒辦法告訴你什麼，我只能說你和小木，不是一路人，或者，是我們不希望你們成為一個世界的人，這也是我為什麼安排他離開。」。
「因為他的路，是您鋪好的，您要他當軍人，這是不可更改的底線，是么？」小離忽然說道。
成爺爺愣了一下，隨即苦笑「看來我們都看錯了，其實，你很聰明，心裡也很成熟。」
「可是我不懂，這個和我有什麼衝突，爺爺，我不懂。」。
「總有一天，你會懂的，關於你爸媽，關於小木的爸媽，關於小木，關於我們來這裡，你都會懂得，現在你還小，爺爺不想影響你太多，你只要安心學習，考一所好大學，有一個穩定的工作，這是你的將來，也是你爸爸所希望的。」
「成子木會上大學的，是么？他答應過我，會和我上同一所大學的，爺爺，會么？」
「我不知道，小木他，比我想象中倔強，這件事，我們還沒達成最後的決定。」
「那他現在在哪裡？」
「小離，小木他逃課的事，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
「我知道，今天星期五，他逃的，是部隊的課，他是逃兵。」小離眼神認真。
成爺爺笑了，「我們的小離，實在另爺爺刮目相看。」。
「爺爺，其實我是巧合之下知道你們的安排的，因為我們軍訓的教官見過他，所以告訴了我，我不知道你們為他安排的路是怎麼走的，我不懂，我只知道他是最好的朋友，我擔心他受苦，擔心他的生活，擔心他的情緒，您讓我和他保持距離也好，說我們將來不是一路人也好，可是我就是個高中生，以後得生活我從未想過，我就想好好生活，好好學習，我和他，也不是說不來往就不來往的，十幾年的感情，至少，您不能剝奪我們的友誼，不是么？」
「那麼，你能替爺爺找到他么？」
「我能，但是爺爺要答應我，不能打他，不能罰他。」
「沒有規距，不成方圓。」成爺爺語氣又嚴肅起來。
「那，，可不可以輕一點。」
「看他表現。」
「我現在就去找。」小離點點頭，立刻就飛奔下了樓，沒有顧得上成奶奶的招呼。
成爺爺身子疲憊的坐了下來，看著桌上的相框，「語然，我真的不願小離走上和你一樣的路，她的脾氣，她的性格，那麼像你，天成他已經付出的夠多，我不能把小離也從他身邊帶走，她和小木，年紀雖小，但是也已經懂事了，有些事，現在不阻止，以後，怕不能回頭啊，我只能狠心，小木他是我的孫子，他的父母還在戰場戰鬥，他必須走這條路，這是他的使命，可是小離，她不需要，你能懂我的苦心么，十幾年的恩恩怨怨，誰知道我這把老骨頭能不能見到仇人被抓的那天，小木被保護了這麼久，現在，該是他作為成家兒孫，報答你們的時候，從前的事，雖然他不記得，可是我們怎麼能忘，怎麼能忘你當初犧牲的那個情景？」
鐵骨錚錚的軍人，一生流血不流淚，此刻，卻是淚流滿面。
其實悠悠歲月，往事難忘，當年的那一場爆炸，又哪能是他向小離說的那般簡單，成子木被帶到青梅鎮，又有多少無可奈何，這麼多年，時光雖過，可是有太多恩怨，卻始終沒有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