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沉重
說好的承諾，因為太年輕，所以承擔不起了么？
黃昏之後，沿著漂亮的青梅樹，小離在廢墟般的秘密基地找到了成子木，他彎著身子坐在地上，夕陽，透過些許微涼的樹隙染在他的側面上，有些燙人，有些像，一道遙遠的金色的窗。
小離輕輕的靠著他坐下來，微微抬頭，看著少年的眼睛，卻忽然痛了起來。
很痛。
成子木目光茫茫沒有焦點的看著遠處的夕陽，他雙手抱膝，手指一根一根，緊緊抓皺了襯衫，他忽然笑了，如果小離知道這個襯衣的價格，可能會花掉她半年多的生活費，一定會惡狠狠的罵他資本家。
「小離，現在是什麼時候。」他平靜開口。
「現在？二零零五年，十一月九號。」小離垂頭，語氣微微。
「你看，時間真快。」
「對啊，很快」
「我今年十六歲，小離，你十五歲，我們認識，有十年了。」成子木語調平緩，卻在一字一字間帶了留戀。。
「是啊，怎麼就這樣久了。」。
「張小離，我逃課了，我是逃兵，我怕回去，很怕。」。
「不用怕，我告訴成爺爺了，他會很輕的，我護著你，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成子木垂下頭，看不清他的臉色，看不清他的眼眸，看不清他的現在。
小離站起來，「跟不上我，成子木，我就不再等你了哦！」。
身後的少年笑了「張小離，你怎麼一點都沒變。」。
是啊，我為什麼沒變，我為什麼要變，不過離開兩個月，你以為，我就會變成你不認識的張小離么？。
是啊，你怎麼會變，怎麼會變成我不認識的小離，可是，小離，要是你變了，或許，我會狠心一點。
你不知道，我不怕挨打，不怕挨罵，我怕的是，回去，我就再也回不來，回去，我就只能妥協。
小離走在前邊，一步一步，每一步都走的像平常一樣，她會偶爾皺眉埋怨成子木走的太慢，會偶爾裝作深沉的口氣冷不丁提起今天白天成子木吃光了她的零花錢，漸漸遠去的夕陽，漸漸冷漠的寒風，漸漸亮起的小鎮燈火，漸漸模糊的小路，漸漸只能深深呼吸才能平靜的心。
成家的大門敞開著，小離看了一眼自家院子一片漆黑，回頭做著鬼臉「成子木你慘了，我爸第一次這麼晚還在你家，肯定被成爺爺叫來當打手的。」
「你剛才說護著我來著的」。
「義氣之說，豈可言信，少年，你還是太年輕啊」小離老神在在的歪著頭，重重的推開了客廳那厚重的大門。。
燈火通明，連平日不怎麼開的牆燈都開了，小離心裡咯噔一下，一眼便看到了之前見過的兩名軍官，其中一名，還是她腦子進水的時候動過手的一位。
冤家路窄，冤家路窄，這前輩怎麼最近這麼勤快，部隊的假期很多麼，怎麼老在她面前晃悠。
成家老首長還未開口，成子木站在中央一個標準的軍禮，啪的一聲右手抬起，「首長好!」
「哎呀我的媽呀，嚇我一跳。」小離被身後響亮的聲音嚇了一跳，腳下一歪。
成子木下意識的上前一步，右手還行著軍禮，左手向前一伸，快速扶起小離，然後一把把她甩在沙發上，自己立刻恢復筆直的身軀。
小離被甩進沙發，立刻裝鴕鳥埋在抱枕下，剛才那一嗓子著實丟人，她實在沒臉見人了，這麼嚴肅的情況下，怎麼就沒憋住呢？
「他媽的，給老子把手放下，你他媽連軍裝都沒穿，有什麼資格給老子行李，成子木，你知道你丫的性質有多惡劣么，雖然你不是正規兵，但是你跟著老子在部隊練，老子費心費力替你要了個編外，你年齡不大，事倒是敢做啊，今天當著老爺子的面，我也不徇私，你自己說，怎麼罰。」那人也是氣的不輕，部隊里罵人的話也飈了出來。
「怎麼罰都成，您是首長，您說了算，罰了我，能不能讓我在家待兩天，只要兩天，今後您和爺爺說什麼，我都照做，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去外面給我站軍姿，今晚上不準進屋，明天一早，我會告訴你我的決定。」成爺爺忽然開口，語氣里卻帶著無邊的冷漠。
張天成拉著那兩名軍官「走走走，老辛，老王，今晚上我家睡覺，我們好好聊聊。」三人站起身，張天成回頭看著小離「你和我安分一點，今晚老老實實在這睡，聽見沒。」
小離撇嘴點點頭，房門打開，三人離去，成子木隨即跟了出去，站在院子里，明亮的門燈下，身子筆直，眼神堅定，單薄的襯衣被風起，在胸前鼓起，又落下。
「小離，你先回去，明天七點，來我書房，爺爺有事和你說。」
小離小心翼翼的開口「爺爺，外面冷。」。
「去睡覺!」。
「是!」
站在二樓窗口，小離看著院子里依舊站的筆直的成子木，想起從前兩人被罰，他總是嚷著腿疼腰疼的，想盡辦法偷懶，可是如今，他單薄的身軀站在那裡，就像月光下冷清的青梅樹苗，雖然瘦小但是迎風而立，從未有一絲動搖。
小離在此刻忽然明白了，眼前的成子木，已經不是她所熟悉的那個他了，他變得更加堅韌，更加忍耐，更加男子漢，更加，，，離他未來的路，一步一步，越來越近，越來越能看到他的光芒。
而這個改變，是她不能控制，不曾遇見的，他的環境，他的骨子裡，這些本來就有，這是軍人的品質，是他與生俱來的，是他不可逃避的。。d709f3《》@Cop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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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子木，你說不出口的話，我已經知道了，我們的十年已過，你給我的承諾，也要過了，是么？
幾乎是一夜未眠，小離推開窗，樓下已沒有成子木的身影，抬起手，六點半，她穿好衣服登登登的下樓，餐桌前，成子木坐在一邊，喝著熱氣騰騰的豆漿，可是手還是有些發抖，臉色蒼白，成奶奶坐在一旁心疼的只想掉淚，小離鼻子一酸，轉身上樓，從柜子里取出一件大衣下了樓，有些氣惱又心疼的披在他身上，坐在一旁，默不作聲，兩人沉默的吃完早飯，小離心思忐忑的推開了書房的門，兩人輕輕走進去，成爺爺趴在桌旁，帶著老花鏡，不知在寫些什麼。
抬頭，看了成子木一眼，眼中閃過一絲擔憂，轉瞬即逝，他取下眼鏡，從桌子里走出來，坐在一旁的沙發旁，「小離，坐下來。」
小離點點頭，拉著身邊的成子木坐下，成子木僵著身子不願動，小離惱了，一腳踢過去，將他拌倒在沙發上，手死死抓住他的手，成爺爺抬眼看了一他一眼，沒有理他。
「小離啊，學校怎麼樣？」
「很好啊，一切都好。」小離莫名的回到。
「有沒有想過，，，，」成爺爺還未說完，成子木卻忽然站了起來。
「坐下!」成爺爺厲聲說道。
成子木依舊倔強「爺爺，我改變想法了，如果您生氣，我繼續去外邊站著。」他的聲音堅定，卻帶著淡淡的緊張。
「我還沒說完，你就變了主意，成子木，你到底是不是個男子漢，你之前的氣勢都到哪去了？」
成子木看了看小離，抿了抿嘴，沒有說話，安靜的坐回原位，手卻悄悄的離小離遠了一點。
「小離，爺爺昨天和你說的話，還記得么？」
「記得。」小離心裡一慌。。
「我準備高考後，讓小木報考軍校。」成爺爺語氣嚴肅。
「爺爺，您說好。。。」成子木急急開口阻止。
「這就是我的懲罰，成子木，你沒有權利反駁，這是你的承諾，你答應過我，如今，你不遵守，就該定下心思，沒有權利再反對!」
小離腦子有些暈，她好像聽懂了，卻又總覺得迷迷糊糊，為什麼，她有過這樣的心裡準備，可是，她沒想過，一覺醒來，事實就這樣，擺在眼前，措手不及。
「爺爺只能這麼告訴你，這是最後的決定，小離，小木高考畢業后，必須去考軍校，以後，他會成為一名軍人，會有各種各樣的工作，或許危險，或許遙遠，或許以後都不會再回來，爺爺不會阻斷你們的友誼，現在爺爺問你，你願不願意轉到小木的學校，這三年，你們一起上學，爺爺可以安排，算是爺爺，唯一能做的，至少這三年，你們還可以在一起，像從前一樣。」
「爺爺，您別再說了!」成子木語氣里滿是無奈。
小離頭懵懵的站起來，徑自走了出去，推開大門，走進自家院子，看到張天成獨自一人站在院子里，小離忽然明白了，爸爸是在等自己，或許，他早就知道，或許，他就是在等自己答覆。
「爸，為什麼？我有些不懂。」。
「小離，坐下來，有什麼想法，跟爸爸說說。」。
「您早就知道。」
「差不多吧。」張天成嘆了口氣。
「爸，我真的不懂，為什麼，要我做決定，其實我，，」小離停住，其實，我只是一個外人啊！
「小離，你難道看不出小木的心思？」張天成忽然轉了話題。
小離愣住了，眼神猛然一縮。
「其實，你心裡也清楚，爸爸也知道，你長大了，你和小木一起長大，那日他離開，你追著他的車子，爸爸就知道，原來我的女兒，也到了這個年紀啊，只是你們還小，爸爸也以為，來日方長，什麼都可以慢慢說，可是我沒想到，小木他的心思，竟然那麼深。」
小離心中一緊，一種莫名的緊張和期待縈繞心頭。
「他之前鬧著不肯離開青梅鎮，非要上天藍高中，我們還以為是他不捨得，後來不知為什麼他忽然想通了，同意去市上高中，後來你成爺爺又提出讓他考軍校，他反對的很強烈，怎麼說都不願，直到你夏阿姨提起，我們才知道，小木是因為和你的約定，才不願意考軍校，他說他要和你一起上大學，然後畢業，一起工作，要和你在一起，當時我們都覺得有些好笑，小小年紀，怎麼就把一生都規劃好了呢，可是誰想到他真的和父母爺爺鬧了起來，我想他的情況你應該知道，他算是個編外新兵，誰想他竟不去上課，不去，，訓練，甚至還私自逃了回來，聽說他之前和你成爺爺有約定，三年內不逃課不犯錯，成爺爺就考慮之後給他弄個編外的身份，只要能為國家效力就行，可是這一鬧，成爺爺算是真的氣著了，打定主意讓他考軍校，以後，只怕也別想再回歸到正常的生活了，我昨天之所以在那，是因為我也不願意，如果小木走了這條路，我是萬分不願你和他有什麼的，以後都，小離，爸爸不想你，，，。」張天成忽然頓住，眼神里滿是感傷。
小離知道他想起了媽媽，一時也無法勸解，還沉浸在事情的經過中無法自拔。
「其實小木逃回來還有一個原因，他跟著新兵去觀摩，，，特種部隊的訓練，可是，那天，訓練出現一點意外，一個戰士沒有躲開教官埋的雷，受傷了，直到現在，還沒有，，，醒來，小木或許被震撼到了，說到底，他還是個孩子，不過真正讓他震撼的是因為特種隊是有訓練死亡指標的，那個人，在指標內，所以，，，爸爸說這些你或許不懂，可是我們都猜錯了，小木不是被這些震撼，他後來打電話說他不願意當兵了，不願意走這條路，他說他怕死，他怕他萬一死了，就再也見不到你，怕他死了，你被別人欺負，就沒有人幫你出頭了，他說過要保護你，他不能食言，其實我們聽到這些，都很震驚，我們誰都沒想到，小木他對你，竟然，，，說到底，我不知道是該覺得幸運還是覺得難受。」張天成苦笑一聲，拍拍小離的腦袋，走進了屋。
他終是說不出太直白的話，小木的心思他也感動不已，可是，對於語然，對於小離，或許，這份感動，不能代表什麼，小木和小離，真的不適合，不是么？。
小離眼中濕潤，她的心口快要漫出來，太多的情緒，感動，擔憂，心疼，還有什麼，還有什麼，她知道，卻說不出口。
她只想見到成子木，她滿腦子都在想，當時還不夠強大的他，看到一個人活生生得倒在自己面前，生死未卜，他該有多害怕，可是他想的卻是自己，她如何不心疼。
成子木，成子木，你因為不能遵守我們的約定，怕我難過，所以用這種方式來讓我心軟么，我心軟了，我真的心軟了。
小離在後院的鞦韆處看到了成子木單薄的身影，他站在鞦韆後邊，儘管鞦韆上沒有人，可他依舊輕輕的搖晃著，彷彿那裡，坐著他最在乎的人。
小離哭了，又笑了，她悄悄走過去，從背後輕輕蒙住他的眼，聲音哽咽「成子木同學，你願意多一個同班同學么？」
細細的手指間，一滴眼淚從指縫中留下，成子木嘴角彎起，那滴淚，落在他彎彎的嘴角，閃著光，他輕輕掰開她的雙手，轉過身看著盈盈帶淚卻又笑容燦爛的臉龐。
「我考慮一下。」
小離噗嗤笑出聲，眼淚流下「你又不吃虧。」
「虧大了，笨蛋。」
成子木抬起手，擦掉她的淚，輕輕摸著她的頭髮，「小離，把頭髮留起來吧，還挺順眼的。」
小離轉身跑開「看心情。」
成子木微微一笑，「留起來吧，其實，特別好看。」
小離沒有聽到最後這句話，其實，她也不需要聽到，因為他說過的話，她從未想過拒絕，他對她這般心思，她又何曾不是，小小萌芽的種子，何時在心裡開了花，結了果，或許他比她深，可是他卻沒她早。
三年，或許，只剩這三年了，又或者，不止這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