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話 餘生勞你守護
白潮聲一時語塞,還沒作應,季長風已讓了出來,望側旁行了兩步。
他做了個長吁,復又說道:
「你照顧了我許多,對我很好,我都知道。是我對不住你。我是真的怎麼說呢——我怕。我不敢。」
白潮聲回頭去看,看見那人的背影,松的,散的,像一截嫩竹枝,才生長了不多時,給那風與沙一點點的往下壓。
於是一日日的彎下去、垂下去,到底支持不住了,就要咔嚓一聲,斷作兩截!
此情此景,叫白潮聲生了些酸楚。他頗有些詫異,好不容易鎮住了,才勉強提聲道:
「你是怕,我會像你的師叔他們一樣,欺瞞,利用你」
「不是。」季長風沒有回身,然而聲腔已十分悲切,想來定是淚意上涌,禁忍不住了——
「是我自己。我太沒用了。本來以為,終於能好好的,保護他們一回。到頭來,什麼也沒有」
說到這裡,抽噎聲起,料來是守不住,到底是落淚了:
「他死了,師叔和雀先也走了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都要怨我罷。要是我能早些發現,興許,興許就」
到了後頭,嚎啕逐漸把話給蓋過了,季長風不再講話,就是放聲大哭,哭得腰彎下去,整個人蹲下去,近乎要伏在地上。
他好似個雷雨夜裡的草團,縮縮瑟瑟的抖著,抖著,抱緊了自己,還是東歪一下,西歪一下,雷聲有多大,雨聲有多響,他也便哭得有多厲害。
近幾日的顛簸屈服,都悶到了此刻,一齊發泄出來了。
白潮聲立在那裡,聽那季長風到了這步田地,還是將過錯往自己身上攬,頓時有些動容。
後來聽那人哭,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他進屋子說的頭一句話——沒安慰過人,不是虛的。
他不但沒安慰過,見人哭也是頭一回,尤其是個男人。
當下他只得怔怔的聽著哭聲,寸步也移不得,換在往日,他是早要心生厭煩的。然而此刻他卻並無半分惡色,反而雙眼凄凄,眉頭緊鎖,似也跟那季長風痛在了一處去。
久了,季長風哭聲漸止,白潮聲從袖裡取了條帕子遞與他。
季長風接過,將臉上的痕迹拭乾凈了,立起身子,慢慢平靜下來。
這時他覺得又是懦弱又是可笑,連一點哭意都忍不住,當真是沒用到了極點——好在是背對著那人,哭的模樣沒給看見。
兩人靜悄悄的,都要待對方開口。然而等了須臾,還是寂寂的,一時拿不清對方的主意,還是失語。
再等了片刻,終於聽見季長風說:「對不起,讓你見笑了。」
白潮聲想做點笑意,好緩和下氣氛,然而又覺得不大合適,便立時止住了,只是說:
「能哭出來,也是好的。」
季長風頓了一頓,道:「罷了。幹了不少蠢事,也不怕你笑話了。其實我是知道的,不可能把他的遺體迎回來了——只是還是會有些不甘。
「本來是想,怎麼做也不對,就這一樁事搏搏看,也算盡個孝心。到底還是不行。你現在看出來,我多沒用了罷。
「這麼多年,我從來沒想過他的身份,也沒去留意孫叔況和雀先的感受。我總是很天真,想著,都是住在一個屋檐下的,沒關係的——
「到現在才知道,朝夕相處的人,在某一日也會將你推入深淵,萬劫不復。
「白公子,我承認,我是有些懷疑你的意思。但更多的,應該是自責罷。我覺得,我配不上你的好。
「我現在什麼也不是,還有個紫崑崙弟子的罵名,人人喊打。你是明堂的少主,修為精深,廣樹人脈,前程一片大好。像我這樣的,不配與你為伍。」
說罷了這一句,季長風又自沉默了。四下又是靜悄悄,他待要往後說,卻發覺已將話說了個八九分,再沒別的可講了。因只是立著,等著背後的人開口。
久了,他聽見白潮聲說道:「信我一回。」
「嗯?」
「信我一回。」白潮聲說,「莫要再懷疑我。另,也莫要妄自菲薄。這般年紀,後面還有許多的風景,早晚是要振作的。
「遁入明堂,不過多一個援助的臂膀,無關同情,也無關擺布,而是而是一點情分。」
季長風怔住,沒有接話。
白潮聲接著道:「那日在戲水樓般若墓的冥宮裡,你不是說了,要保護我的么?就沖你季少俠的這一句話,我可是記到了現在都不敢忘,巴巴的盼著你來相護。
「怎麼,莫不是季少俠記性不好,須得我多作提點?」
季長風復要辯駁:「我」
「你可以的。」白潮聲搶道,「我不是也說了,本來我的拳腳就不大行,身邊總是須有護衛看著的。所以——就你了罷。」
「你就別說笑了,那桐心怎麼辦?」
「桐心不日就要派到宮都分舵去行事,不能伴我左右了。所以,我只好來求你了,季少俠。」
「不行的。我只是金輪階位,哪有那個資格。」
白潮聲再次打斷道:「金輪階位怎麼了?你修的是人道技藝,真氣修行沒到位實屬常事。
「做我的護衛也沒那麼誇張,只是對付些毛手毛腳的小刺客,那些大人物,一般都堂堂正正,不會有那些下作行徑的。」
「你是認真的么?」
「我幾時戲言過。」
季長風有些恍神。片刻,又見他擺頭道:「不行,我不行的。」
「我說你行,你就一定行。」白潮聲定定的道,「把你的傷痛交給時間。時間會幫你治癒的。
「只是一件——時間治癒的是願意自渡的人。你不渡己,旁人也難以渡你。」
一剎之間,季長風心口彷彿被撞了一下,麻麻的,燙燙的。
「所以,餘生勞你守護了——季護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