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章
話剛到這兒,思涵稍稍頓住。東臨蒼一怔,眉頭微微一皺,正要詢問思涵后話,奈何思涵已轉頭再度朝地上的哲謙落去,漫不經心的開了口,「墨玄之能,著實讓人心畏。只不過,皇弟既是都能請動墨玄公子了,今日又何必急不可耐的來我秋月殿要人?你消息不是極為靈通么,既是知曉國舅未亡,且還知曉過來要人,想來自然也該是知曉近些日子我無心真正要國舅性命,如此,我都未露殺心,皇弟又為何要急不可耐的前來冒險要人?待得墨玄將本宮與東臨蒼滅了,你再大搖大擺前來救國舅豈不更好,如何又要以身犯下的在這危急之時過來,甚至還搭上了你自己性命?」
她嗓音極是清冷淡漠,只是脫口的語氣略然逼問之意。
卻是這話一出,哲謙瞳色頓時複雜,一時之間,連帶癲狂的笑聲都戛然而止,那慘白的面上,竟也稍稍滑出了半點極為難得的緊張。
思涵仔細將他凝著,全然將他的所有反應收於眼底,則又是片刻之際,他似如變戲法般全數將面上與瞳中的起伏與緊張全數壓下,僅是咧嘴掩飾的朝思涵冷笑,陰狠低啞的道:「如皇姐這等心狠手辣之人,說不準何時便會將舅舅殺了,臣弟今日過來,自是要在皇姐動手之前救出舅舅。」
是嗎?
窮途之人,連自己的性命都顧不上,又如何還能顧及得了國舅。且前幾日這哲謙專程過來要人,當時這廝對國舅的態度,無疑是極其冷漠,毫無上心,如今倒好,這才未過幾日,這廝便來她面前展示舅侄情深了,她顏思涵啊,可不是容易糊弄的傻子呢。
思涵心生冷漠,深眼凝他,一時之間,並未言話。
哲謙再度冷笑,挑著嗓子道:「無論皇姐信與不信,臣弟都無皇姐這般冷血無情。如今臣弟已落得你手裡,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只是在這之前,皇姐可否圓臣弟這將死之人一個願望?」
「何願?」思涵目光緩緩的在他面上流轉,漫不經心的問。
他也回答得乾脆,「讓臣弟,見舅舅最後一面。想必將死之人的願望,皇姐該是會為臣弟圓上的吧?皇姐不是最是喜歡在臣弟面前做戲嗎?」
這話一出,思涵並未回話。
哲謙也不著急,猖狂陰狠的朝她凝著,兀自等候。
周遭氣氛,也順勢沉寂了下來,卻是許久之後,哲謙渾身被捆得越發酸軟麻木之際,眼見思涵仍是不言,他瞳色極為難得的再度沉了半分,開始冷笑著譏諷,「將死之求,皇姐不打算成全?臣弟最後一次求皇姐,皇姐仍要拒絕?如同往日那般,拒絕臣弟的一切,從而,將臣弟與母妃置之死地?」
這話突然就極為難得的染了半分質問與莫名的威脅,甚至,一絲絲淡得不能再淡的傷感。
只是這話入耳,思涵仍未回話,反倒是緩緩站起了身。
哲謙瞳孔一縮,以為思涵會就這麼一言不發的離開,薄唇一啟,正要繼續出聲,卻是后話還未道出,便聞思涵終於出聲道:「亦如你所說,東陵興亡,與你何干,而你之願望,你之所求,自然,也無本宮無關。」
哲謙瞳孔一縮,到嘴的話頓時噎住。
思涵居高臨下的掃他,繼續道:「你不是一直認定本宮六親不認,心狠手辣么?不是說本宮會隨時殺你舅舅么,也罷,本宮如今便如你所願,專程去要他性命,再用東臨蒼的化屍水將其化了,屍骨不留。哲謙,你如今可要好生記得,今日雖是本宮殺了你舅舅,但真正害死他的罪魁禍首,是你呢,若不是你跑來秋月殿咄咄逼人,本宮啊,還打算多留他幾日的。」
嗓音一落,渾然不顧哲謙反應,淡然轉身。
哲謙臉色驟變,眼珠子暴突得似要從眼眶落下,張嘴嘶啞大吼,「顏思涵!你敢!」他情緒沸騰之至,慘白的面容頓時被怒意全數極不正常的漲紅。
思涵滿目幽怨的朝前方不遠的殿門掃著,足下緩緩,卻毫無心思回頭朝哲謙觀望一眼。不得不說,哲謙越是對國舅緊張,越是震怒,那國舅身上便越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若不然,一個如哲謙這種被仇恨沖昏頭腦之人,那早已破碎猙獰的心啊,又怎還能放得下所謂的親情。更何況,國舅於哲謙而言,不過是棋子罷了。既是棋子,且如今已成廢子,哲謙啊,又豈會獨獨為了一枚廢子來冒險?
思緒翻轉,一切通明,心底深處,也起起伏伏,搖曳不止。
眼見她毫無止步之意,哲謙顯得越發的狂躁不安,脫口的嗓音也越發的嘶啞,而後眼見思涵已是抬手推開了殿門,正要踏步而出,他似如慌了一般,竟扭頭朝東臨蒼望去,開口便道:「東臨蒼!阻止她!阻止她!你若阻止了她,且幫我救出我舅舅,我定讓墨玄保你東臨世家安穩。」
這話入耳,饒是無心再聽這哲謙的任何字詞,但偏偏這句話還是就這麼猝不及防的鑽入了思涵耳里。
思涵面色微變,雙腳下意識稍稍而停,倒也不曾料到,這哲謙竟也會急病亂投醫的求上東臨蒼。若非國舅極是重要,哲謙又豈會明知東臨蒼與她顏思涵為伍卻還要求東臨蒼?
她也從不曾想過要將他逼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或許憑著往日之仇,一刀將他了斷才是大好,只可惜,如今還不是時候,至少這哲謙提及了公子墨玄,也因這墨玄之人,也因還不曾理清哲謙與墨玄之間的關係,是以,哲謙,還暫時不能動。
她沉默片刻,終是慢騰騰的回頭過來,掃了一眼地上那狼狽不堪的哲謙,隨即將目光落到了東臨蒼身上。
東臨蒼略是無奈的朝她笑笑,薄唇一啟,清風儒雅的開始撇清關係,「瑤兒也聽見了,是公子逸主動求在下的,可不是在下主動要與他扯上瓜葛呢。」這話說得已是涼薄,渾然未有蹚渾水之意,奈何哲謙早已是無計可施,竟也是分毫不顧臉面的再度對東臨蒼道:「東臨蒼,你只要救了我舅舅,我日後定會待你不薄。如今有墨玄在,藍燁煜拿不下大英的,大周也必敗,你若執意投靠顏思涵與藍燁煜,日後你東臨世家上下幾百口人定當問罪斬首,你可要想清楚,想清楚!」
他似如癲狂一般,沙啞緊烈的再度朝東臨蒼吼話。
東臨蒼則嘆息一聲,裝模作樣的皺了皺眉,略是為難的朝哲謙道:「也非是在下不願幫逸公子,而是如今形勢,在下最好還是置身事外為好啊。更何況,逸公子雖是提及墨玄公子,但墨玄公子是否真正與逸公子有關係,在下也是不知,是以,墨玄公子能否聽從東臨公子的話而維護我東臨世家也說不準。再說了,如今大英上下,也不曾傳出墨玄公子真正出山的消息,便是今兒皇上都不曾對我提及此事,如此,連我與皇上都不知墨玄公子會否出山,逸公子想來也該是不知才是。」
說著,嗓音稍稍一挑,略是勸慰的繼續道:「現實如此,既然是命,便望逸公子認命吧,莫要再編造些逞能的話來騙人了,沒有證據,所有言道出的話都不足以讓人信服呢,是以,還望逸公子消停消停吧,好生思量思量,若是想通了,再與瑤兒道個歉,服個軟,許是瑤兒還能饒逸公子一命吶,這也總比你搬出墨玄公子來威懾瑤兒來得有用呢。」
哲謙滿目搖曳,神情層層翻湧,一時之間,被東臨蒼這話堵得說不出話來。
東臨蒼嘆息一聲,開始緩步往前,待行至哲謙面前便蹲身下來,修長的指尖微微朝哲謙的啞穴一點,頓時,哲謙雙目越發圓睜,滿目猙獰的朝東臨蒼凝望,東臨蒼則無奈平緩的道:「逸公子,得罪了。這秋月殿本是清凈,是以,也望逸公子稍稍安靜安靜才是。」
嗓音一落,分毫不顧哲謙反應,稍稍起身,抬眸朝思涵望來,「瑤兒不是想以化屍水化溫內侍的屍首嗎?正巧,在下身上有一瓶,不如在下隨瑤兒一道去溫內侍那裡,親自幫瑤兒對溫內侍化屍吧。」
思涵神色微動,深眼再度將他掃了幾眼,隨即便緩緩將目光從他面上挪開,分毫不言的回頭過來,推門而出。
殿外,寒風凜冽,冷意驟起。
思涵稍稍攏了攏裙袍,緩步往前。身後東臨蒼迅速跟來,明明行得極快,但偏偏步伐聲音極是平緩得當,並無半點的急促之意,則也是片刻之間,他已行至了思涵身邊,平緩幽遠的問:「瑤兒當真要殺了溫內侍?」
思涵緩步往前,並不言話。
東臨蒼轉眸靜靜將她凝望,繼續道:「公子逸這般在乎溫內侍,想必溫內侍身上定有公子逸極是在意的東西,如此一來,溫內侍此人,許還有審問的價值。」
這話入耳,思涵落在前方的目光越發變得幽遠,仍未言話。
東臨蒼這話,她早就已經想到,若是不然,此際也不會出殿去看那國舅。哲謙能如此冒險而來,雖看似是突然注重親情的要搭救溫內侍了,只可惜,哲謙精明算計,但終究還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不僅自己過來自投羅網,還牽扯出了國舅的重要。
也如東臨蒼此番所說,那國舅身上啊,定有哲謙極為在意的東西,只是就不知這東西是什麼了。
思緒翻騰,心境並未大平。
思涵一言不發的依舊往前,神情淡漠如初,涼薄四起。東臨蒼候了半晌,仍不見思涵回話,眉頭則稍稍而皺,待得欲言又止一番,終還是全然放棄,不再多言。
兩人徑直往前,繞過秋月殿前殿的廊檐,跟隨小路一直前行,而後雙雙停在了後院一處低矮的矮屋前。
東臨蒼抬眸朝前方屋門掃了一眼,隨即再度踏步而前,親自抬手將前方屋門推開,瞬時,隨著屋門吱呀而開,一道略是濃烈的藥味撲鼻而來。
思涵眉頭一皺,按捺心神一番,開始徑直往前。
這屋子不大,擺設也極是簡陋。而待入得屋門后,便見那躺在榻上的人瘦骨嶙峋,神情獃滯,像是木偶一般。
他髮絲也凌亂之至,臉色蠟黃,額頭的傷口包紮著厚厚紗布,整個人看著頹敗至極,精神萎靡,便是思涵與東臨蒼雙雙入屋而來,他似也不曾聽到腳步聲一般,整個人仍舊是一動不動,呆若木偶。
「溫內侍?」
待得思涵與東臨蒼雙雙站定在榻邊,東臨蒼先行出了聲。
這話一出,國舅並無反應,東臨蒼耐著性子再喚一聲,則是這話剛出,國舅終是極為難得的回神過來了,隨即抬眼循聲一點一點的朝東臨蒼望來,那雙死白灰敗的雙眼裡稍稍漫出了半點精神,開口便似魔怔般的問:「逸公子來救我了?他來救我了?」
東臨蒼並未回話,僅是掃他幾眼,便轉眸朝思涵望來,「這幾日,溫內侍逢人便問公子逸是否來救他了。想來也是不願死,還盼著公子逸來救。」
是嗎?
思涵心生冷諷,目光朝國舅望來,淡漠無波的喚,「國舅。」
短促的二字,當即惹得國舅回神,國舅下意識轉眸朝她望來,卻待剛剛瞧清思涵面容,他瞳孔便猛的一縮,神情大變,整個人也不自覺的開始逐漸的顫抖起來,連帶那獃滯的面色都突然變得壓抑與畏懼,似如驚恐重重,見著思涵就似見著了鋒利刀刃一般。
「你,你終究還是要來殺我了?上次未能將我殺了,這次讓東臨蒼將我的命吊著,只為再殺我一回,再折磨一次?」他薄唇一啟,嗓音有些顫抖,瞳孔中的畏懼之色越發濃烈。
思涵倒是奇了,遙想上次在秋月殿主殿時,這國舅便是受制,也不曾如此際這般驚恐之至,如今倒好,在這裡呆了幾天,莫不是就突然怕死了?又或者,是因上次在殿中見哲謙對他態度冷漠,毫無搭救之意,是以,沒了哲謙這個強大後盾,他孤身一人,終究是覺得自己勢單力薄,毫無人來搭救他了?也正因如此,才終究是不得不向命運屈服,時時活在無力無助而又怕死的煎熬之中,從而,才在短短几日之內,將自己折磨成了這個樣子?
思涵並未立即言話,心思輾轉,滿目深沉的將他打量,兀自沉默著。
待得片刻后,她才稍稍斂神一番,漫不經心的道:「哲謙不來救你,你在太上皇面前又無足輕重,如此,留你在秋月殿內,也是無用,自該殺了。」
懶散平緩的嗓音,無波無瀾,但脫口的語氣則是處處都透著刀鋒之意,似要將他陡然凌遲。國舅面色越發一緊,心口陡跳重重,卻又是片刻之際,他眸色一狠,咬牙切齒的道:「我為哲謙做了那麼多,連這條命都豁出去了,他竟不來救我,竟不救我……」
不待他后話道完,思涵淡然無波的繼續道:「不過是哲謙手中的棋子罷了,且上次在秋月殿主殿內,哲謙對你的態度,你也是見著了,他能那般對你忽視,分毫不顧你生死,又豈會真正再過來救你?本宮還以為,如今在這大英宮中,你乃哲謙唯一的親人,哲謙便是再心狠手辣,也不會真正不救你,本宮也憑著這點猜測,專程將你的命留著,只可惜,這幾日過去,秋月殿紋絲不動,哲謙分毫不來,如此啊,看來他的確是另外找到了左幫右手來替代國舅你,是以,你既成了哲謙的棄子,本宮留你,倒也毫無用處了。」
說著,深眼將國舅那越是起伏的瞳孔仔細掃視,嗓音稍稍一挑,繼續道:「本宮當日可是說過,你膽敢在本宮面前無禮,本宮定要你性命。只不過,比起哲謙的狠心絕情,本宮好歹也留國舅再度活了幾日,也給足了哲謙機會與時間讓他來救你,只可惜,哲謙的心啊,比本宮都還要狠吶,本宮尚且還想留著國舅一命,但哲謙啊,從不曾打算要留你活著啊。」
冗長的一席話,一字一句的鑽入了國舅心底,猶如重鎚一般,惡狠狠的將他的心臟錘得血肉模糊,疼痛入髓。
怎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哲謙,哲謙,怎會當真如此絕情!
他面色陡然變得慘白,思緒翻湧,一道道不甘與無力之感肆意在全身交織蔓延,連帶整個人也抑制不住的越發顫抖。
「你且放心,哲謙不救你,本宮自然也不會極快的要你性命。本宮會讓你的肉一塊塊的割落,鮮血一層層的流,待得你痛入骨髓之際,支撐不住之時,我再讓東臨蒼動用化屍水,將你活生生化了。那時候,你屍骨無存,便也無需埋葬。如此之法,風吹雲煙,死後不留下任何,倒也算是一身輕鬆了,國舅,你說是吧?」
正這時,思涵漫不經心的嗓音再度脫口而出。
國舅渾身發抖,面色越發的驚恐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