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

第448章

也許當初底氣十足之時,尚且不懼任何,只因知曉自家侄兒在這大英宮中正春風得意,實力在手,這些都是他的後盾與靠山。只是他千算萬算,怎麼都未算到自家侄兒竟會將他當做棄子,分毫不來搭救。如此境況之下,驚恐與絕望早已將他的底氣與骨氣全數磨完,而今啊,只剩料峭慘烈的疼痛軀殼了,只剩戰戰兢兢的靈魂,是以,此番孤獨一人,再無後盾與底氣,空蕩蕩的心,怎能不懼死?

正因無人搭救,才更接近死亡,從而,發了瘋似的畏懼死亡。

他落在思涵面上的目光越發顫抖,搖晃不定。

思涵則再度掃他一眼,抬手微微入袖,掏了只匕首朝東臨蒼遞去,「有勞東臨公子動手,為溫內侍割肉。」

東臨蒼猝不及防一怔,眼角也止不住抽了抽,而國舅早已被思涵這話震得腦袋發白,早已是顧不得東臨蒼是何反應了,他僅是戰戰兢兢的朝思涵望著,強行努力的稍稍將心境穩住,噎了口后水,低啞道:「長公主,長公主饒命。老臣,老臣願戴罪立功,與長公主言明一事,只求長公主對老臣將功折罪,饒老臣一命……」

顫顫抖抖的嗓音,嘶連『老臣』都自稱出來了,甚至口口聲聲要將功折罪,無疑,這國舅的心理防線,已是全數崩塌。

終歸還是怕死的,是以,心頭對哲謙失望之至,便也想著破罐子破摔,從而在哲謙背後捅刀子了,只求自保。不得不說,國舅能如此反應,無疑是在思涵的意料之中,畢竟,這天下之中,無人會不懼死亡,這國舅,自是不例外。

思涵清冷淡漠的凝他,心思浮動,嘈雜橫涌,但卻並未在面上表露半許。他僅是靜靜掃他,待得沉默片刻,才漫不經心的問:「你準備如何戴罪立功?又要與本宮言明何事?」

國舅面色一緊,慌慌張張的抓緊了思涵這句話,甚至不待思涵尾音全數落下,便嘶啞顫抖著嗓子道:「是關於墨玄的事,關於大英墨玄公子的事。」

果不其然。

思涵神色微沉,心底一派瞭然。也難怪那哲謙突然會如此緊張國舅,甚至還會為了國舅而不惜冒險過來,原來,這國舅,竟也是知墨玄之事,說不準還會與墨玄有直接聯繫。

「國舅有話,直說便是。倘若國舅之言當真令本宮心有動容,甚是有利的話,本宮,倒也可以考慮放你一馬。畢竟,你不過是哲謙手中的棋子罷了,並非本宮真正要一心對付之人,只要你表現極好,本宮,自會放了你。」

思涵默了片刻,再度平緩無波的道了話。

國舅深信不疑,如今危急驚恐之際,也由不得他再去懷疑思涵這話的真假,他急急忙忙的朝思涵點頭,似如見著了救命稻草似的朝思涵急忙出聲道:「長公主,哲謙有心拉攏公子墨玄,讓墨玄公子助大英攻克大周。墨玄公子通曉兵法,極是厲害,連大英太上皇都極力想邀墨玄公子出山,奈何墨玄公子無心理會世事,是以便是太上皇相邀,墨玄公子也不曾給太上皇面前,無心出山。但老臣逃出東陵京都,一門心思的要隨著大英左相之人投奔大英,卻在途中曾搭救過摔傷的墨玄公子,后得墨玄公子一記木雕所贈,以作信物,說是哪日有用得著他墨玄之處,以木雕來邀便是,他定應老臣一事。老臣當初不以為然,只因不曾聽過墨玄之名,是以也未重視此事,只是墨玄公子所送木雕,老臣想著初入大英人生地不熟,便將木雕放於身上,想著萬一日後有個照應也可。後來被大英左相安排入得大英宮闈時,老臣才知墨玄公子之名,深是震撼,本是想獻計於大英太上皇邀墨玄公子出山,中途則被哲謙阻攔,說是要在太上皇最失望危難之際說出墨玄公子此事,解大英太上皇燃眉之急,從而給大英太上皇恩惠。」

話剛到這兒,他似是想到了什麼,情緒驀地大涌,滿目憤怒,整個人氣得瑟瑟發抖,「本以為這一切都可安然進行,但老臣怎麼都未料到,老臣那般聽哲謙的話,那般為他著想,且所做之事都是想解他心頭仇恨,助他拿回東陵的一切,但事到如今,哲謙,竟將老臣當作了棄子!老臣本也以為,哲謙便是不念舅侄之情,自也會念著老臣手中墨玄公子所給的木雕,但想必哲謙定是找了其餘法子邀墨玄出山了,若不然,他又怎會真正捨棄老臣,捨棄老臣手中的木雕!」

冗長的一席話入得耳里,思涵算是聽明白了。

感情是哲謙今日在她面前以墨玄為由而大肆在她面前威人聳聽,而實際上,那哲謙不過是雷大雨小,不過是以墨玄來威脅甚至恐嚇她罷了,從而施壓於她,讓她放了國舅,亦或是讓他見得國舅,從而趁她不備的從國舅身上拿得信物木雕吧。

又或者,哲謙上次來秋月殿時,不曾對國舅表露出極為緊張之意,想來自是以為國舅的木雕信物許是放在國舅自己的寢屋內,不曾帶在身上,奈何後來仔細在國舅住處搜查一遍,卻不曾發現木雕,從而,才稍稍養精蓄銳一番,再度開始來她秋月殿要人了吧。

思緒翻湧,各種揣度肆意漫上心頭。

若是這一切都如她所猜,這般一來,哲謙緊張的,終歸不是國舅這條命,而是,國舅身上的信物了。又或許,這幾日他一直不來,故作不願顧及國舅生死的態度,許還想著她顏思涵一旦殺了國舅,便會拋屍,那時,他再撿國舅的屍首而得信物也可,但他等來等去,這已幾日過去,仍是不見她顏思涵殺國舅,是以,那廝終是等不及了,擇了今日親自過來了,甚至今日聽說她還要讓東臨蒼用化屍水化國舅屍首,他便惱羞成怒,驚從心來,連她『顏思涵』的名諱,他都敢那般暴怒的吼出。

越想,心境越發通透。

則是這時,國舅滿目緊張的朝思涵凝著,生怕思涵不信,再度道:「老臣所言一切都是事實。墨玄公子給老臣的信物,就在老臣懷裡揣著。前些日子哲謙本想將信物拿去,但老臣擔心他身邊儘是太上皇的眼線,並未真正交出去,僅當著他的面將木雕放於老臣住處床底的木箱子里,后待哲謙離開,老臣仍是覺得不穩當,便將信物逃出來再度放在了身上,一直小心揣著。」

思涵漫不經心在轉眸,朝立在一旁一直未言的東臨蒼望去。

東臨蒼慢騰騰點頭,隨即便再度懶散往前一步,抬手入了國舅懷中,果然是掏出了一隻木雕來。

那木雕極小,僅有雞蛋般大,雕刻的則是一隻木屋,屋子稜角分明,檐角勾翹,紋路極是流暢逼真,精緻別雅。

「這木屋雕得倒是好。」東臨蒼風也出聲贊了一句,隨即將木雕朝思涵遞來。

思涵順手接過,仔細將木雕一掃,最後在木雕屋子的那一小塊廊檐邊上,發現了一枚極是小巧流暢的字:墨。

墨。

墨玄。

這雕刻,許是當真出自墨玄之手。

「本宮印象里,國舅並非樂善好施之人,怎會半道上好心去救墨玄公子?」思涵仔細將木雕上的字跡打量,漫不經心的問。

國舅分毫不敢怠慢,嘶啞著嗓子忙道:「當時半道之上,老臣腹痛,獨自去荒山拐角出恭,卻未來得及蹲下,頭頂懸崖當即巨聲連連,老臣仰頭一望,還不及看清頭頂上的東西,便被人砸在了地上。老臣也不是要主動救墨玄公子,而是墨玄公子在山坡採藥,腳滑摔下,便正好是摔到了老臣身上,由老臣為他當了回人墊子,老臣初入大英,人生地不熟,眼見那公子衣著不凡,便也不敢太過惱怒,態度略好,墨玄公子便認定是老臣搭救了他,而後以木雕相送,如是而已。」

是嗎?

思涵眼角微挑,不至於評。只是不曾料到,隱居世外的公子墨玄,竟也會被國舅評論為『衣著不凡』,這倒是奇怪。一般隱居避世之人,不都是粗布麻衣,亦或是白衣素雅,再加之墨玄是在上山採藥,莫不是還穿著華麗錦袍的去採藥?倘若當真如此,那墨玄滿身的華袍,後背又背著一個背簍,手中握著一隻鐮刀,如此形象,倒也有些不倫不類,令人生愕了。

思緒至此,思涵稍稍轉眸,朝東臨蒼望來。

東臨蒼勾唇笑笑,朝她道:「溫內侍這話,許是可信。傳聞之中,墨玄公子隱居避世,乃世外清修之人,但卻衣著不俗,相貌上乘至極,相傳凡是親眼見過他之人,無論男女,皆心生敬佩。是以,後來墨玄公子征服倭寇盜匪之事,也稍稍被人以此作了文章,就說,許是那海盜倭寇能不戰而降,許是受了墨玄公子容貌迷惑,從而,紛紛心生仰慕,唯墨玄公子之言而遵,而從。」

那公子墨玄的皮囊,當真如此驚艷絕俗,上乘之至?

思涵心生淡漠,倒也並非太過將這話放入耳里,畢竟,心底終還是發覺,如藍燁煜那等風雅絕俗,而又精於算計之人,能在言笑晏晏中令人溫暖環繞,又能在談笑風生中殺人於無形,那般人物,才是最為風雅驚艷,而又飄逸絕俗的。

公子墨玄嘛,暫且不計。

心思至此,思涵並未言話,僅是稍稍將木雕收於袖袍中,隨即再度將目光落回了國舅身上。

東臨蒼神色微動,掃思涵兩眼,正要出聲,不料話還未出,國舅再度顫著嗓子道:「長公主,老臣將老臣知曉的一切都告知長公主了,只要長公主將這木雕收好,莫要給哲謙等人,哲謙與太上皇定不容易請墨玄下山,如此一來,老臣也算是為你立了大功,老臣的這條命……」

思涵神色微動,慢條斯理的道:「國舅的確是立了大功,本宮甚是欣慰,且本宮向來也是說一不二,國舅的這條命,本宮,自是放過。」

說著,不待國舅反應,思涵話鋒一轉,繼續道:「只是,國舅終歸是得罪過本宮,本宮對國舅啊,著實也無好感。此番既是答應放國舅一馬,便也望國舅即刻離開,莫要耽擱,若不然啊,說不準本宮突然就心情不好,變卦了。」

國舅頓時滿面焦急,神情也顫得厲害,「多謝長公主,老臣,老臣這便離開。」

嗓音一落,分毫不待思涵反應,甚至整個人也陡然擺脫了方才那般頹喪無力的模樣,四肢也是極為有力的自榻上爬了起來,且連矮靴都來不及穿上,就這麼光著腳的朝不遠處屋門踉蹌而跑。

思涵淡然觀他,待得國舅出屋后,她神色微動,與東臨蒼一道出屋跟隨,直至將國舅跟至前院,並親眼見得國舅消失在秋月殿那道院門之後,思涵才稍稍回神過來,則是這時,東臨蒼適時出聲,「瑤兒就這麼放過他,不怕他出了秋月殿後,便會知曉哲謙今日不顧危險來營救他之事?」

思涵淡道:「哲謙在意的是木雕,並非是他這個人。且宮中並無不透風的牆,木雕之事,哲謙知曉,許是其餘有心之人也知。再者,此番放國舅走,他也是活不成,本宮,不過是不願親自殺他,髒了自己手罷了。」

嗓音一落,緩步朝主殿殿門行去,頭也不回的繼續道:「有勞東臨公子去跟跟國舅,看看國舅最後的下場。」

東臨蒼猝不及防怔了一下,正要朝思涵詢問,卻是話還未出口,所有心神便全數回籠,整個人也驀地反應過來,隨即神情微有複雜,到嘴的話也徹底壓下,僅朝思涵應了一聲,便踏步朝不遠處院門而去。

回得主殿,思涵便坐定在軟塌,兀自品茶。

天色越發暗下,冷風不住的自不遠處那打開的殿門湧入。

則是不久,東臨蒼去而復返,滿面複雜的入殿而來。

光線暗淡,思涵不曾點燃燭火,東臨蒼入殿後,也未親自點火,僅是一身厚重的站定在思涵面前,猶豫片刻,終是道了話,「溫內侍死了。」

短促的幾字,腔調染滿了複雜。

思涵面色幽遠,並不詫異。只道是連哲謙都這般緊張國舅,想來國舅早已成了香餑餑了,這麼一個香餑餑出了秋月殿啊,總會遭人盯上的,這不,這才剛出秋月殿,國舅就亡了呢。且國舅早不亡晚不亡,偏偏這時候亡,想來,該是有些人,耐性耗盡,等不及了吧。

「如何死的?」

思涵默了片刻,漫不經心的回了話。

卻是這話一出,東臨蒼突然沉默了下去,並未出聲。

思涵兀自靜默,淡然而候,待得時辰逝去,半晌過後,眼見東臨蒼仍不言話,思涵終是再度道:「怎麼了,有難言之隱?」

東臨蒼這才嘆息一聲,沉寂無波的道:「在下跟出去后,便見殺溫內侍之人,是……百里堇年。」

天色越發暗淡,不久之後,殿內便全數黑了下來。

東臨蒼也未多呆,敘話完畢,便已回了偏殿,說要去稍稍處置哲謙。

他知曉的,思涵不曾發話讓哲謙死,便也意味著他東臨蒼該稍稍出力稍稍將哲謙安頓,莫要讓他這麼快就一命嗚呼了。只是,心思本為通透,奈何,心境則是壓抑重重,複雜之至,終究還是感覺啊,有些人或事齊齊變化了,他東臨蒼,不是最初的東臨蒼了,那人,也不是最初的那人了。

夜來,突然下了夜雨,冷風簌簌而刮,呼嘯陣陣,令人心頭涼寒得緊。

則是三更過後,雨水突然停了,本是已然上榻淺眠的思涵突然被一陣響動驚醒,待得陡然自榻上坐起,借著不曾熄滅的燭火循聲掃去,便見不遠處的雕窗已是被人打開,一抹漆黑人影頓時自雕窗滾入屋來。

思涵瞳孔驟縮,待認清來人,驀地鬆了口氣,卻又待視線微滑,瞧清他懷中的東西,面色陡然一白。啞十足,只是這話入耳,卻恰到好處的正中思涵內心。他那懷中,正抱著一隻黑雕,雕兒耷拉著腦袋,一身黑羽雖在光影中驚艷發亮,但黑雕身上則有珠水滑動,啪嗒掉落在地,竟在地面上綻出了一朵朵鮮艷刺目的血花。

是血色。

黑雕,受傷了。

思涵面色驀地一沉,那抱著黑雕的人朝思涵掃了一眼,似是心有忌諱,無心再往前行得一步,僅是抱著黑雕停在榻前五米之距,目光也下意識的落在牆角,分毫不朝思涵望來一眼,僅是薄唇一啟,壓著嗓子出聲極為恭敬的喚了一句,「娘娘。」

他身材極是頎長修條,一聲幹練黑袍,面上刀疤橫梗,面無表情,整個人渾身上下都透露著幾分如常的冷冽與煞氣。

思涵抬眸將他掃了一眼,片刻之際,目光再度回到了他懷裡的黑雕,「黑雕怎麼了?」她有些不解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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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政王的冷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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