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後有追兵前有虎
二人迅如疾風,話剛落就消失在原處。
車內暫時陷入沉寂,裊裊香爐燃著安魂的月麒香,養父卻坐立難安。
養母善解人意的開口,手覆在他聚光燈的手背,「看來是時候告訴你了。」
養父深吸一口氣,閉眼回憶,「家族世代為醫,幾乎代代是宮裡排得上名號的御醫,卻在祖上那裡出了岔子,竟被人誣毒陷死了前太妃,皇上信以為真,下令處死了祖上,又念在家族世代盡職盡責的份兒上,放過了家中妻小。」
外面刀光劍影,不時發出兵器的碰撞聲,車內的人卻一面的嚴肅。
他長舒一口氣,將鬱結心中的話全盤告知:「我聽人說你被許給楚王,想來嫁去要與宮裡打交道,才跟你說了這些,也不知對你有沒有用。」
外人只見皇權富貴,殊不知華麗衣裙下的醜惡,前太妃一死之事,周歡略有耳聞,現在想來著實蹊蹺。
看來日後進宮,要小心些才是。
她略一頷首,眸色堅定,「女兒定會查出真相,還祖上一個清白。」
誰知養父眉頭一皺,不贊成的說:「不可,斯人已逝,過去的就讓它過去,跟你說這些,只是要你明白一入宮門深似海,萬萬多留個心眼兒。」
瘦削的臉上遍布皺紋,明明和周慎元同齡,卻老了十歲有餘,寫盡了對養女前途的擔憂。
周歡眼一熱,忙別過腦袋遮蓋情緒,「女兒明白。」
「明白就好。」
養母舒心的點頭,眼角密布的魚尾紋,每一筆都勾勒著歲月無情。
血濃於水,但他們待自己才若親生。
周歡低垂眉眼,小說說道:「是女兒連累你們,讓你們不得不離開原先的生活,躲在一偶苟且偷生。」
養父抬手止住了她的話頭,清明一笑:「到哪兒不是醫人救命,就是換了個地兒,其他還是一樣的,有時我倒想當個散人,落個清閑。」
「你爹三天兩頭跟我念叨,他想休息會兒,我就安慰他,說等小武大了,傳承了他的醫術,就能瀟洒自在了。」養母喜不自禁。
知道是安慰她,周歡手攪在一起,不再言語。
車軲轆悠悠的轉,在空蕩蕩的街上馬蹄聲驚擾了巡邏隊,在看到馬車上繪的鳥獸圖案,紛紛垂眸。
拜月樓傳聞富可敵國,跟朝廷分外交好,連皇帝都要敬讓三分,他們還是莫要招惹為秒。
轉身時並未看到兩道身影閃入馬車,宛若謫仙現世,瀟洒恣意。
「柳氏派來的人我沒留一個活口,想來眼下柳氏遲遲得不到消息,已然生疑,你且回去。」
銀月靠在窗扉旁,一道初生的光亮打在他銀制的面具上,折射冷茫。
確如他所說,柳氏是個心思敏感的,怕是天一亮就得派人去頤景院。
周歡不再逗留,見馬車快要出城,便讓車夫在此停下。
她瞥了眼銀月,先一步下車。
「:養父母就交給你了,你一定要替我照顧好他們。」
甜軟的嗓音,萬分沉重,一如她躁動的心。
銀月輕輕一笑,如初春劃開的雪驚艷,「你不是每月都來支付費用嗎?要不這樣好了,每月今日,我會帶你去見他們,照顧的周不周到,相信周小姐能一眼看出。」
樓主在清風不敢偷聽,這若是被他聽到了,定會震驚,主子何時變得如此多言?
了了一件心事,周歡步履輕快的回到了周府。
她剛鑽進被褥,外面就傳來嘈雜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夫人,小姐的病是有傳染性的。」
幾個婢女上前欲攔,擔心的比知道自家主子生病還要厲害。
柳氏神色一滯,隨即大眼一瞪,做足了慈母風範,「她不僅是我嫡家大小姐,還是我的女兒,我豈能因她得的風寒具有傳染性,便不去照顧她?」
話雖如此,她還真不敢進。
緊閉的大門吱呀一聲打開,露出姣花照水,弱柳扶風的伊人。
看她病的,昨日之事與她有關嗎?
柳氏心思動搖,見她曲膝欲要行禮,忙讓丫鬟紅幔攔下,端著主母的架子說:「你怎的起來了?快回去休息。」
紅幔五官周正,機靈的扶穩便退下了。
周歡柔柔一笑,神色慵懶的道,「我身子骨好些了,聽聞夫人來了,我便出來迎接,搞不準會對身子好些。」
雲紋繡鞋點地,她走一步,柳氏神色緊張了一分。
忽然她咳了一聲,朝後退了一步,虛虛靠在容芝臂膀。
「你瞧你逞能的,外面冷快回屋歇下吧。」柳氏給紅幔使了個眼色,用帕捂唇,「也怪我前來看望,驚擾了你休息,紅幔把百年人蔘送到廚房,讓夥計做碗滋補的葯粥給小姐喝,她辦事利索,在你病好前,負責全程照顧你。」
「多謝夫人挂念。」
周歡虛弱浮萍,彷彿風一吹就要倒,柳氏眸色深深,款步珊珊的回了秋寧府。
容芝抬眼與她四目相對,似有千言萬語,最終化為一句低語,「小姐隨奴婢回屋吧。」
攙著她緩緩進屋,爐上的香煙被風撕成許多碎片,丫鬟迅速放下氈簾,容芝給她披了件暖衾,又往被褥塞了個暖爐。
周歡身子剛捂熱乎,紅幔就掀開氈簾,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葯粥進來。
隨後的丫鬟是個臉生的,小臉凍裂了,端著瓷碗的手起了繭子,穩穩噹噹的擱在桌子。
「廚房的夥計按照大夫開的方子煎的葯,小姐趁熱喝。」
紅幔聞言用紫金砂蓋蓋住了葯粥,眯眼精光畢現,「涼了就不好了,這碗用人蔘熬制的葯粥,晚些喝也無妨。」
周歡眼底劃過一抹嘲諷的韻味,人蔘大補不錯,但對於體需且患有陽虛風寒的人來說,就是毒藥。
看來昨日一事,讓柳氏慌了陣腳,竟忘了請示大夫,還讓丫鬟在側監視。
低順眉眼,周歡舀了一勺黑乎乎的葯,送到鼻尖,臉色一變,放嘴前吹了吹。
「聞著怪苦的,容芝給我拿些蜜餞來。」
她慢條斯理的翻攪瓷碗,不疾不徐的,倒是一旁的紅幔緊張了一分。
夫人下了血本買通了大夫,讓他篡改藥方。
莫不是被發現了?
隱晦的觀察著,卻見她抱起瓷碗喝了大半。
聽吉祥說的,以為有多厲害,還不是被夫人玩弄於股掌之間?
嘴角輕扯,周歡將在場眾人盡收眼底,啪的擱下瓷碗,用帕子擦了擦嘴道,「苦死了,難怪楚王殿下愛吃蜜餞。」
楚王?紅幔險些冷哼。
今日京城傳遍了周府嫡小姐在賜婚給楚王后一病不起的消息,怕把楚王府臉丟盡了,這會兒怕得遣人來找她問罪。
紅幔將紫金砂碗推給她,冷冰冰的說:「小姐葯涼了就沒效果了,還是快些把葯喝了。」
「太苦了,等容芝拿來蜜餞,給我沖沖味兒,再吃也無妨。」
周歡眉頭皺的能把蚊子夾死,一臉的抗拒。
想來她也跑不掉,紅幔懶得理會,繼續立在一旁,微不可察的打量。
明裡暗裡的塞眼線,當真是狂妄。
容芝慢悠悠的進來,瞟了一眼,一面愁容的說:「奴婢去拿蜜餞時,看到楚王去了老夫人那兒。」
楚王也來了?她還以為在只有坐騎丹的太監會來。
周歡心裡無味陳雜,下意識的塞了一塊蜜餞,「搞不準是跟老夫人嘮嗑。」
紅幔低頭憋笑,對她愈加輕視。
裹了蜜的果脯,亮盈盈的,很快就被她吃光了。
周歡滿足的擦了擦嘴,正欲喝下藥粥,嘈雜的聲音打住了她。
「歡兒得的是有傳染性的風寒,殿下莫要進去。」柳氏后后怕又擔憂,擠擠眼流下一串淚,「昨日也不知怎的,好端端的怎的就染了風寒?」
「哭什麼哭?都知道她染風寒,還不傳宮裡的御醫貼身照料?」
齊煜不開口聞其如玉,一開口殺人於無形。
柳氏不免皺眉,這楚王還真是個傻子,都看不出周歡卧病在床丟的是他的臉。
趕緊擦了擦眼淚,「殿下誤會了,做主母的哪兒有不心疼孩子的,即便不是親生的,也是揣心窩疼的。」
丫鬟為難的開口:「夫人,楚王已經走了。」
同楚王一塊兒來的御醫楚星辰,噗嗤笑出聲,耀眼的黑眸笑起來如彎月。
柳氏臉乾笑兩聲,臉紅到耳朵根子。
「媳婦才一天不見你怎的就病了?是不是外面剛才老女人虐待你!」
齊煜一把拉起她的手,一雙眼睛如浸在水中的水晶一樣澄澈,寫滿了心疼。
周歡不敢看他,漂亮的眸子閃過愧疚。
自己竟然要利用這般單純的人兒,和壞事做盡的柳氏有何區別?
「殿下我身子骨好些了,外面的是周府夫人,你莫要這般叫她,剛她還讓丫鬟用百年人蔘給我熬了碗參粥喝。」
周歡不動聲色的拉開他的手,端莊又矜持。
楚星辰失了笑意,快步走到桌前,將參粥湊到鼻前嗅聞,眼底劃過冷茫。
等著看戲的紅幔這邊意識到不對,趕緊上前,卻被他一記飛刀逼退了,「在下是王爺派來給小姐治病的。」
柳氏重重坐在雕花圓凳,笑容凝固。
看他一身武僧打扮,劍眉星目,原以為是個貼身侍衛,誰知是個御醫。
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