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姜還是老得辣
寒風蕭瑟,柳氏的衣裳黏在身上,捲曲的睫毛凝結成冰。
「我是在反省自身的錯處,老夫人若不喜,我去別處便可。」
誰能想到周歡那賤蹄子會因為延誤治療,導致咳疾加重,連話都說不全。
一時間她被千夫所指,可讓林氏一次看過癮,這會兒怕正趁著拜安爭奪管家權。
真該死!
柳氏微垂的眼斂閃著綠光,面兒上從容矜貴,一派的真摯,好似真知錯了。
藕荷色雲頭履印入眼帘,鹿茸制的裙擺被雪浸濕,柳氏黛眉微蹙,不自知的抓緊衣裙。
林氏精緻的臉明珠生暈,美玉瑩光,自打得知頤景院的事後,臉上喜色未曾消散,當下愈加明顯,「最近你也忒不專心了,連嫡小姐的病都能耽擱。」
「想來是操心晴兒的事,無暇分心其他。」秦氏穿金帶銀的,笑起來張揚的很。
俗氣。
柳氏闔眼,擺足了當家主母的架似。
林氏轉著玉鐲,冷笑一聲,「還好夢兒不跟晴兒學,不然我得愁死。」
她捂唇淺笑連連,做作的吹了吹手,「今兒個怎得這般冷,雪鳶快拿暖爐給我暖手。」
穿著紅夾襖的小丫鬟,趕緊遞上,瞥了眼柳氏,抬高音量,「夫人您走的匆忙,早膳還沒吃,自是冷的。」
紅縵欲要開口,被柳氏生生逼了回去。
待人都散了,柳氏低低罵道,「蠢貨,我跪了一夜就是為了保住管家權,讓老夫人瞧瞧我的悔意,剛剛差點兒被你毀了。」
「奴婢是看不得二房囂張。」紅縵聲音低低的,一扯唇凍裂的臉鑽心的疼。
柳氏又飛了一記眼刀,闔眼強忍怒氣,「要不是你不小心,讓周歡鑽了空子,哪兒會惹出這檔子事!」
就算她小心,那御醫也知曉周歡的病情有誤啊!
但她沒敢反駁,耷拉著腦袋,陪她煎熬。
頤景院內,下人將院子打掃的井井有條,乾淨的連雪沫都瞧不見。
周歡吹著熱茶,聽容芝講老夫人那兒發生的事。
「咱們頤景院得有一陣子安靜了。」周歡放下茶盞,舒展的眉頭又皺起,「趁柳氏無暇顧及頤景院,你且卧床假扮我一陣子。」
「小姐你又要出府?」容芝聰明的捕捉到關鍵詞。
摸了摸空癟的錢袋,周歡愁悶的闔眼,「現在無論做什麼都需要錢來打點,就這些銀兩根本不夠,我得出府找些賺錢的路子。」
打她醒來,她就一直摩搓錢袋,數著銀子。
容芝怎會不知緣由,不過是不想往那處想罷了。
「在這事上奴婢能做的,便是冒充小姐,出府後小姐切忌凡事小心,莫要被人認出是女子。」
她熟稔的為周歡換上男裝,描好眉毛。
周歡將錢袋塞到袖中,癟癟的,一如她瘦弱的身形。
白天出府,沒有經驗很難辦到,即便逃了兩世,她還是累出了一身冷汗。
街坊小販的叫賣聲不絕於耳,人流涌動,卻少見女子,即便有也是哪個大家戶出來採購的丫鬟。
「公子剛做的糖葫蘆,要一串嗎?」
小販叫住了周歡,一雙眼流露精光,和洗不掉的作為下等人的卑微,但他手上的糖葫蘆紅彤彤的,頗為喜慶。
「多少錢?」周歡眉目清淡,叫人瞧不出情緒。
小販打量著試探地伸出右手,「三銅錢。」
「來一串。」周歡掏出碎銀,趁他找錢時藉機詢問,「你可知最近的醫館在哪兒?」
「往前走,過了一個路口就是同仁堂,聽人說是拜月樓專門為窮人開的,藥材低廉,每日有十次免費醫治的機會。」小販數好銅板,用油紙包了一串給她。
「多謝。」
周歡勾唇輕笑,明艷若雪山初融,好一個清秀的少年郎,無端亂了旁人的眼。
越往前走,人流越大,到達同仁堂時,她幾乎是被人推進去的。
店裡的小二,大夫個個忙的焦頭爛額,室內不燒炭火,臉上都掛滿了汗珠。
看這盛況,怕是很缺人手。
周歡稍稍鬆氣,尋了個老實憨厚的大夫,問道:「您這還缺大夫嗎?」
他掃了眼周歡,示意她站到自己身後。
「很缺,但我們這招人不僅要醫術好,還要看人品。」
迅速的給湧來的人配藥看診,不急不徐的說,「若不是濟世救佛的慈悲大夫,公子醫術再高明,我們也不要的,所以公子還請三思。」
「我覺得我可以。」周歡自信一笑,繼而又道,「話雖如此,但是不是還須日久所見,我可以見你們老闆嗎?」
「我覺得你不用見老闆,就能過。」
熟悉的男音令她脊背一僵,隨即想到自己換了男裝,他怎會認出,便轉身笑道,「為何?」
不知何時,店內的百姓紛紛散開,給放蕩不羈的男子讓出了一條道,妖冶的銀質狐狸面具戴在臉上,奪人眼球。
「我想你不願在下在此解釋。」涼薄的唇一張一合,眼裡不經意流露的精光讓人不敢小看。
多情的桃花眼讓她聯想到齊煜,明明是同樣的眼睛,一個清澈通透如誤落凡塵不懂世事的仙子,一個勾魂邪魅如遊戲紅塵的混世魔王。
想來是看穿她了。
月白華裳因扯動衣擺綻開,遠看好似蓮花初綻。
一個連走路姿勢都是極美的人,面具后當是何種相貌。
周歡隨他進入廂房,剛落座便問出了藏於心底的疑問,「你為何總帶面具?」
「在下相貌粗鄙不堪,擔心下到姑娘。」
銀月揚起唇角,笑得壞壞的,連說謊都不帶遮掩。
但越是這樣,越是在告誡旁人,這是禁忌。
周歡自顧自倒了杯茶,輕抿一口道,「不知銀公子先才說的是玩笑話,還是認真的?」
「你是指讓你當同仁堂的大夫?」銀月把玩著翡翠扳指,墨瞳色淡如水,「能不顧名聲,搭救陌生男子,想來人品不算差,況且你父親醫術了得,他教出的女兒只怕不差,如此我若用,豈非是個蠢貨。」
他蠢?
從他錢包賺的,再回到他的腰包里。
這買賣做的,周歡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你查過我父親?」
銀月摘下扳指,隨意擱至,「不僅查了,還把他安排在此任職。」
周歡突然有些頹敗,不免開口:「為何我今日沒見到他?」
「他今兒個又不當值。」銀月答得理所應當,竟讓她找不到話頭。
咻的一聲,她手上多了一枚扳指,溫潤的翡翠上雕著鳥獸。
「我把你養父母都安排在此居住,你用它亮給任何一個小二,就會帶你去找他們。」
銀月聲音淺淡,好似在說一個毫不相干的話題。
周歡不禁抓緊了扳指,細細摩搓上面的紋路,「你的恩情我無法回報……」
「又不是不要你的錢。」銀月倏地起身,一張紙落到對面,「畫了押你就是同仁堂的大夫,看你特殊的份兒上,你每月只需上夠時辰,就能在每月第一日找管家拿月錢。」
紙上寫的密密麻麻的字,筆鋒蒼勁,周歡並未多看,就果斷按下手印。
抬眼觸到探究的視線,她緩緩開口:「銀公子既以開金口保證,我便安心。」
「若無他事,還不去店裡任職。」
銀月背過身子,徒留她一個冷峻的背影。
周歡一愣,旋即起身離開。
她前腳出門,清風後腳沾地。
「周小姐自接回周府時便未外出,一直被柳氏嚴加看管,沒有換人的可能。」
摘下銀質狐狸面具,露出俊美的容顏,他抬頭輕笑,邪肆狂妄,「那還真是有趣。」
清風眼中劃過不解,「屬下還需繼續調查嗎?」
「不用,做好你的事。」齊煜聲音冷硬如鐵,覆手而立。
「是。」
話一落,人便消失不見。
「看來京城又要掀起一陣腥風血雨了。」齊煜一甩袖袍,眼底殘留著興味。
……
連帶著十日的安靜,讓周歡差點兒忘了自己是個徒有虛名的嫡小姐。
身側服侍的丫鬟換了一撥又一撥,個個兒伺候的,是愈加小心。
舀了勺蓮子羹,還未放嘴裡,就被匆匆趕來的容芝吸引了去。
容芝氣未撫平,就顫聲說道:「靖王跟楚王一同來府上做客,這會兒正在暮雲廳呢,小姐快快前去,莫晚了被人笑話。」
她是楚王未過門的妃子,確實該去侍奉。
周歡放下碗筷,換上梅花紋紗袍,在鬢上插了一支八寶翡翠琉璃簪,裝扮的簡單且低調。
「小姐無論怎麼打扮,都漂亮,不是奴婢自誇,府上別的小姐連您一半兒的美都沒有。」
用螺子黛描好雙眉,望著鏡中清水芙蓉的臉,容芝眼裡藏不住的驕傲。
周歡拍了拍她的手,步步如蓮的走到暮雲廳。
即便緊趕慢趕的,到了暮雲廳還是遲了。
柳氏用帕捂唇,偷偷朝她使了使眼色,在場眾人卻全看的到。
「你眼不舒服就去治,免得髒了本王的眼。」齊煜瞪了她一眼,討好似的看向周歡,「媳婦你終於來了,等的我好辛苦,快來這兒坐。」
黑色蟒袍明明是尊貴無比,套在他身上,除了更加完美俊逸,全無用處。
齊衡撇了撇唇,絲毫不掩飾對他的輕蔑,偏他生的風流韻致,不免惹人多看。
相貌跟齊煜相比差了些,不過是眾皇子中最突出的,雖未冊封為太子,卻是眾人心中默認的太子。
孰尊孰賤只差明面上攤牌了。